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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娟 :远去了的蟋蟀声

  • 作者:王娟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9-29 01: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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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为一个农村人,秋收季节,我竟然没有见到一只蟋蟀的身影,没有听到一声蟋蟀的鸣叫,是不是很奇怪?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心里不由得小小震撼了一下。

      “晚风庭竹已秋声,初听空阶蛩夜鸣”,凉风四起,蟋蟀声声,漫吟轻唱,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季节特色。而今,凉风四起了,禾苗也成熟了,五谷都入库了,蟋蟀仍然不知所踪。它悠长绵远的鸣叫哪里去了?它小小的黑色的玲珑身影又哪里去了?

      蟋蟀吟得秋意浓,听不到它的浅吟低唱,似乎秋天不曾来过,虽美,却很静默,少了一份韵味和灵动;见不到它的身影,秋也失去了一份颜色和生机,淡漠而乏味。

      陪伴了国人千年的叫声,它去了哪里?

      我寻寻觅觅着它的身影,捕捉着它的声音,玉米地里、土穴中、砖石下、草丛间……然而,仍然看不到这位秋天的音乐家黑色小巧的身影,听不到它清亮的鸣叫。偶尔几缕颤颤微微不知名的小虫叫声,敛声缩气,是那么胆怯,那么柔弱,不细听,根本听不到。没有了蟋蟀奏出的大调,其他虫儿也不敢高歌。

      这是我这个在秋天突然发现的一个严重问题,这问题让我惆怅,失落,忧伤。

      中秋节那天晚上,我沿着家门口的大路向北散步,一边走一边观看属于农村的夜景。天空是阴翳的,没有星,也没有月,本该正端圆的中秋佳月却被乌云所遮,白天还晴空万里,晚间却阴云密布,这种天气,不知能否下起一场秋雨来。今年天气总是这样,阴又晴,晴又阴,阴阴晴晴,始终下不起一场透雨,干旱考验着农民。中秋节的夜空浓云惨淡,不是一碧如洗,也没有夜凉如水,空气中浮动着玉米禾成熟的气息和属于夏天的久不愿退场的燥热暑气。

      回望远处的街中心,商住一体的高低楼群如旷野一样静谧。中秋过节的氛围并不浓烈,几年前过节时烟花四起、鞭炮声不绝于耳的热闹气氛消声匿迹,阖家团圆,吃月饼赏月亮其乐融融的场面也难得出现。更多的是人们为生活打拼而分隔两地的思念,还有疫情闹腾得人们想回家而回不了的无奈。中秋节,成了大部分人“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的遗憾。人间至味是团圆,团圆成了人们过节奢侈的愿望。

      没有烟花鞭炮声的渲染,这个节日显得有些冷落凄凉,连那灯火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我走在玉米地间的小路上,路两边是幽深的玉米株,地里黄土干裂,野草枯黄。今年的玉米因缺水原因,长势并不好,本敢像棒槌似的龇牙咧嘴挣破了皮的玉米穗,却如做错了事的小孩般缩在几层严严实实的包皮里不敢探出脑袋。顶端的玉米樱子已呈棕红色,玉米穗仍未能长得饱满,拿农村人的话说:半穗。玉米叶大部分低垂着脑袋,炎阳的炙烤让它失去了英武挺拔的气势,颜色黄绿,贴近根部的叶子已是干黄。不久之后,这些植株便会从大地上消失,收收割割,又是一秋。

      夜晚的玉米地,分外清幽。我想趁着这夜色,这静野,用心听一听天籁物语,特别是秋天的使者——蟋蟀的叫声,去仔细体会这千年的鸣唱。不管是惋惜年华飞逝,还是感叹一秋又至,或是惶恐明天的未知性,亦还是在艰难的日子里梳理一下思绪,放飞一下心情,总之,这时间和地点都是静默发呆的好机会,也是倾听的好时空。

      我屏息凝气,倾耳细听,我听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偌大空荡的田野,死一般沉寂,没有虫鸣唧唧,没有蟋蟀的婉转轻唱。曾经那么熟悉的声音,怎么不见了呢?秋一到,蟋蟀叫,那“瞿瞿”“唧唧”“吱吱”“嘁嘁”由各种音色音调音值组合成的演唱会似乎无处不在,声音此起彼伏响彻每一个角落,给清秋带来几分微凉的味道,给大自然带来生命的律动。可现在,旷野一片沉寂,只有沉寂,没有了这些歌唱家出色的演唱,玉米地也变得疏离陌生。这些活跃在大地上的小生灵,它们,去了哪里?

      凝望着深幽的玉米地,灵台深处却仿佛传来另一种声音,那是大地干裂的声音,人们迫切盼望一场甘霖降临的祈祷声,病毒肆虐的狂笑声,山火猖獗的哔剥声……蟋蟀的叫声,是被这些声音压制了吗?震慑了吗?要知道,它是那么动听,那么经唱不衰,响彻千古,响彻古老秋天的每一个夜晚,从诗经里响起,响到唐诗里,响到宋词里,响到流沙河的乡情里,响到每个人的童年里。可,如今我为什么听不到了自己家乡熟悉的蟋蟀声?看不到了它亲切的身影?

      没有烟花和圆月的中秋节,不算是真正的中秋节;没有蟋蟀浅吟低唱的秋天,也不是真正的秋天;没有秋虫活跃的玉米地,也失去了灵魂,不是真正的玉米地。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中秋节,我写下的一段话:“今夜起了大风,寒气骤然而至,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本以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会在这秋雨、寒气、阴翳的裹挟中度过,所幸天空作美,傍晚时分晴好起来。晚上一轮晶莹灿烂的圆月从东山升起,挂在树枝梢头。满月悬空,清辉盈宇而来,虫鸣天籁,声声动弦,雨后初霁,丝丝关情。”

      那时的中秋节,多美!有细雨、有秋寒、有圆月、有阴晴、更有虫鸣……

      思绪如夜幕一般缓缓拉开……

      我是一个在农村旷野上奔跑的人,成长的记忆中有着数不清的关于蟋蟀的经历。

      那时的玉米是一穗穗用手掰下来的,玉米株是一镢头一镢头砍倒的,倒下的玉米株整整齐齐躺在大地上,等待晒干,等待被主人一车一车拉回家,垛成柴禾垛。这个时候,藏在地里土穴中的蟋蟀被惊扰,纷纷爬出巢穴,藏身在成排成排的玉米株下。如果用脚挑起一排玉米株,那藏身在下面的黑魆魆的小虫们便纷纷夺路而逃,不辨方向地蹦跳着逃向旁边的玉米株里。再继续用脚或用手掀起那些玉米株,会有更多的蟋蟀暴露出来。有的机灵地蹦跳着向周围寻找更好的藏身地,有的呆头呆脑一动不动,一时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如果有不干活的孩子在旁,会轻松地捉住,放进带来的瓶子里,或用细细的狗尾巴草扎破蟋蟀宽宽的“脖项圈”穿起来,穿成长长的漆黑的一串,像被俘的黑色士兵战斗连。战利品似的带回家,或喂鸡或去除内脏淘清干净,伴上油盐佐料,让妈妈炒了吃。真的,那是一道美味,估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吃过,据说高蛋白,富含微量元素,儿童吃了更有益。每逢秋收时,我随父母上地,没少捉蟋蟀,没少炒了吃它,那种捉蟋蟀的快乐,吃油炒蟋蟀的惬意,至今回想起来余味无穷。

      那时的蟋蟀真的多,多到天一落黑,玉米地的阡陌小路上,便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蟋蟀们,有人走过,车轮碾过,路上会留下一些蟋蟀的尸体。多到每家的宅院里、屋子里都会有很多的蟋蟀跑进来,不分时间和场合地唧唧鸣叫。有闲情的人想捉它,不需钻玉米地,只需在村头小路上或自家大门口或小广场里捕捉即可。

      晚上,华灯初上,白天隐身在墙角处、庭园中、杂草间、砖瓦下

      不见踪迹的蟋蟀们开始现身了,具有趋光性的它们往灯光明亮的地方跳来,一只又一只,络绎不绝。吃过晚饭聚在一起的人们,一边闲话家常,一边不由地低头弯腰捉起它们来,大人们捉来喂自家养的鸡或鸭,小孩子们捉它纯属好玩。出于竞争比赛的心理,捉一会还要比比谁捉得更多。更有调皮的孩子挑出个大威猛的蟋蟀,放在一起让它们厮咬掐架斗殴。几只黑黑的小脑袋凑在一起,口中不断地喊着“加油!”“咬啊!”声音急切又欢快,往往引的大人们也凑过去观看。可这些天性好斗的蟋蟀们此时好像失去了兴趣,它们互不搭理,呆立了一会各自掉头走开,孩子们便恨铁不成钢地捏它回来,放在一起继续喊加油。蟋蟀到底有没有进行一场恶斗,已不重要,那欢快的一幕一定会留在孩子们的记性深处。

      早晨天更凉,捉蟋蟀更容易。冻得瑟瑟发抖的蟋蟀收敛了它的歌声,藏在砍倒的厚厚的玉米株里取暖,捉它几乎不费力气,也几乎不用追撵。我记得那时我年轻漂亮、娇小玲珑的小婶子,从四川来到河南嫁给了我小叔。小叔和小婶有天早晨四点多起床,挟着一只脸盆去了玉米地,俩人很快的工夫便回来了,端回了大半洗脸盆的蟋蟀,它们在盆里抖抖缩缩无力地踢动着,却怎么也跳不出盆外。小叔说,它们快冻死了,用手电筒一照,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手都拾不及。我至今怀疑小叔的话,因为我到现在都没有体会过“拾”蟋蟀的经历,可我又解释不了,他们怎么能在短短时间内“拾”回大半盆的蟋蟀?

      那大半盆的蟋蟀让小叔小婶和我费了好久的时间去清理,后来,清理烦了,一部分扔给了鸡鸭,另一部分成了口中美味,从没吃过这玩意的美丽小婶子,在小叔的诱哄下直吃得用四川话叽哩嘎拉地称赞。

      上中学时,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位叫李高耀的男教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幽默风趣,英语课讲得像美国政客的竞选演讲。那天他正用娴熟的英语讲着新课,同学们正认真地听着。突然,班级某座位处传来几声响亮的“瞿瞿”“瞿瞿的叫。李老师一愣,停止了讲课,他用敏锐的眼光一扫,仔细听了几秒,那不识趣的“瞿瞿”声更加清亮了,同学们也立刻被吸引了,有人开始“哧哧”发笑。只见李老师一步上前,准确地从第二排一男生的桌屉里掏出了一只精巧的翠绿色圆笼子,草茎编的,编得可真漂亮。让人跌眼镜的是,笼子里装的是一只黑不溜秋的蟋蟀。此时受了惊扰,不敢再发声。同学们看到这一幕哄堂大笑,李老师故意把笼子举高让同学们看,说了句:行啊,你这还成绩不错的学生呢,玩这个!然后把它放到教室门外不远的一棵泡桐树下,继续讲课。还没讲到十分钟,又有“瞿瞿”的叫声从座位上传来,李老师再次停止讲课,循声捕捉,又一次从那位男同学桌屉里掏出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笼子,只不过这只笼子里放了两只蟋蟀,同学们笑得更欢了。李老师也把它放到了那棵泡桐下面,让两只笼子并排立着,回教室继续上课。突然,“瞿瞿”的叫声第三次从教室里响起,同学们的笑声简直掀翻了天花板,有人兴奋地直擂桌子。这次,李老师也忍俊不禁了,他把第三只笼子拎出去时,说:我倒要看看今天你带了多少只笼子。遗憾的是,他再没有掏出第四只笼子来。下课后,李老师把那三只笼子连同蟋蟀一块拎走了,同学们大呼可惜!听那男生讲,这三只笼子和蟋蟀是要送给他的好朋友的。

      后来,那男生成了全班男生仰慕的对象,纷纷追着他要一只一模一样的笼子,可以装蟋蟀的翠绿色草笼子。

      那节英语课,我们学的是什么早已记不住,惟独那三只精致小巧的笼子、蛐蛐的叫声和同学们的笑声,在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起了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念起那熟稔于心的文字“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在这里弹琴……”耳畔也仿佛响起了蟋蟀的弹琴声,琴声越来越清晰悦耳,像清澈的山泉水潺潺流淌在焦渴的玉米田里,流淌在每个热爱土地的中国人心房里

      ……

      夜,愈发幽静,起了微风,空气里有了微凉。月亮冲破了云层,现出了朦胧的面庞,一步步向中天爬升。

      我收回思绪,转身,走向回家的路。

      当又一个秋天来临时,我希望有一只或者多只蟋蟀藏在了我的床底下或钻在我家的砖缝瓦隙中“弹琴复长啸”,那声音忽近忽远,忽强忽弱,时断时续,飘忽不定,清越空灵,讲述着属于它的秋天的故事。哪怕我被吵醒,亦不烦,披衣起行,忆起了岳飞的那首词:“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抬头望望天际的那轮明月,低头倾听蟋蟀的荡气回肠,顿觉满室生动,秋味盎然。然后,我又在蟋蟀的悄吟低唱里,酣然入梦……

    【审核人:雨祺】

        标题:王娟 :远去了的蟋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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