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的丹桂送来了凉爽的秋风，它染红了枫叶，催熟了果园，金黄的稻穗弯下了腰，沉下了谦虚的身子，田野上散发着丰收的喜悦。庄稼人的秋天是辛苦忙碌的，也是快乐幸福的，庄稼人一边忙完了地里的农活，一边也要去侍弄自己家的菜园子，要种些时令蔬菜来丰富餐桌。
暑假结束了，刚上班，老母亲打电话来说要我买些菜种送回去，如萝卜籽、青菜籽等，她准备在自家的菜园种些菜。我接到电话，心里也就明白她意思。母亲已近耄耋之年，尽管身体虚弱，但她仍然喜欢去弄菜园。我们做儿女的总劝她，年纪大了就不要去干重力气活，在家安闲享受晚年快乐生活，平时想吃菜，用钱去买就行啦，但母亲却反驳说：“尽管我年迈体弱，但有空做些事能使身心愉快健康，而且自己种的菜干净，也可省些买菜钱嘞。”母亲这辈的人从小吃过许多苦，过了艰难的日子，骨子里生存了爱劳动的基因，所以总是闲不住。“茅屋常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平时自家的院子也收拾得干净整洁。我们做子女的，只能是叮嘱。见她执意便顺其自然快乐，只是常提醒她要注意安全，不要因种菜而伤了筋骨，母亲总算还好，能够把握干活节奏，大体也能把菜园拾掇得好。
说起母亲种的菜园，其实面积也不大，只是老家对面山脚下的一块豆腐块似的园地，面积大致二十平方，虽然小但它地理位置好，靠近马路旁边，干活走路方便，菜园下面有一条大水渠，这条水渠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兴修农田水利靠人力修建的，雨季排涝，旱季引垄畈头上水库的水灌溉，常年泉水叮咚而不断流，这样便于种菜浇灌取水。在自家的小菜园地里，虽为狭窄之地，母亲却把它饲养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有声有色，果菜飘香。清明节之后，江南春深，草长莺飞，姹紫嫣红，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布谷催耕。农谚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母亲在菜园地开始忙活种些新菜了。首先要把菜地除去杂草，把头年种的大蒜拔起，老青菜砍去洗净晒腌菜，用锄头犁遍园地，整成一畦一畦的小方块。播种苋菜、空心菜，栽种辣椒、茄子、黄瓜、豆角等，尤其那豆角逐渐长大后还要搭木架，好让他们爬上架结瓜生果，一般到了端午节前后就能吃到黄瓜了，这时满架黄瓜一园香，沁人心脾，也不时地招引可爱的蝴蝶到菜园翩翩起舞。自己种的自然生长的黄瓜相当味美，常记得小时候母亲用篮子摘黄瓜回家，我们就要争抢生吃一条黄瓜解馋。
我们小时候正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分田到户，农民的种田积极性热情高涨。但那些时候生活仍然很贫穷，平常大多是吃素菜，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肉吃，不像现在有很多超市、菜市场，各类新鲜蔬菜都可以方便买到。那时各家各户只有自己种菜园才有菜吃。家中男劳力主要忙庄稼田地的力气活，家中主妇却在平时做好家务活的同时，如养鸡养鸭、洗衣做饭烧菜等，空余时间还要安排去种好菜园，这样才能保证全家有菜吃。记得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 ，经常出现吃“白饭”，就是吃饭时没菜，光吃白米饭，那时乡下人就叫吃“白饭”。在农历三四月里，菜园的蔬菜还没有长成，更是饭桌上青黄不接捉襟见肘的清淡日子。这时候家庭主妇是最难当的，小孩们整天吵着要吃菜，家中劳力干重活，也希望有可口饭菜补充能量，而巧妇难为无菜之炊，菜园里又摘不到一点新鲜蔬菜，要等到芒种节气之后才逐渐看到可爱的黄瓜膀子结成了，青辣椒偶有几个小尖脸挂在枝头，因此家中主妇只能是各显身手，就地取材，想方设法弄一些菜来打发饭桌了。看着家中人渴求吃菜的眼神，我记得那时候母亲常说的话是：“你们要吃什么啰?硬要吃人啰。”这话虽然有点变形的夸张，但却道出主妇们的烦恼与无奈，实在无菜可烹。春耕农忙时节，吃的较多的菜是咸菜，如咸豆腐乳、咸柚子皮、咸荞头、腌菜等，存储脑海中印象较深的是吃“煎米粉饼”。“煎米粉饼”做法也不复杂，先把米用石磨磨成粉，再把米粉装在碗中，放适量盐，加水搅拌成糊状。如果是贵客来了，可在米粉糊里加个鸡蛋，然后再把油倒入锅中大火烧热后，关小火放入糊状米粉，一边用锅铲摊开，一边慢慢煎，煎至饼呈金黄色，熟透出锅装盘就可以吃了，就好像类似今天街头摊贩做的山东煎饼。这米粉食材就像是今天鄱阳北部招牌美食——田畈街米粑粉的样子，不过现在都是机械化生产，而以前却凭手工用石磨磨，后来生活有所改善就用小麦面粉代替米粉来煎饼。母亲为了调节口味，在大家吃腻了咸菜腌菜，时不时来煎米粉饼。这饼在生活艰苦的那段岁月可算是美食啦，若是早上吃粥，一口咬米粉饼，一口吃粥，那是标配。至今有时候我仍想念这个味道，会叫上家人在厨房里做些“煎米粉饼”吃。我们上初中是到离家十多里山路的镇上，每个礼拜上学都要自带大米和干菜，米和干菜都用小扁担挑着步行赶路，带米是去学校换成饭票买饭，菜就是自己带的干菜，母亲也常为这个上学干菜发愁，但她心灵手巧，也总想方设法做出一些干菜，如咸豆干，腌菜等，运气好有时也煎些泥鳅带到学校，在学校一个星期就吃干菜。那时候条件都不好，学习靠自觉艰苦努力，“此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不过总盼望礼拜六到来，放学后就归心似箭，巴不得早点回家改善一下伙食，吃一顿妈妈做的饭。
最美人间四月天，立夏之后，菜园地里便呈现一派欣欣向荣，勃勃生机的景象。夏季阳光给力，雨水丰沛，此时的蔬菜生长力旺盛，就像夏花之灿烂，成熟了的瓜果时蔬就像喝饱奶水的萌娃一样，活泼可爱，青翠欲滴，主妇们的脸上逐渐多了笑颜。有时候在池塘中洗衣服，也会聊到哪家菜园的菜长得好又多，哪家的辣椒又红又大。“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主妇们吃过早饭，忙完洗衣做饭的家务，提着竹篮快乐地走向自家的菜园，去摘取今天中午要吃的新鲜蔬菜，谁家的蔬菜大丰收了，还会送给邻居分享，尽管日子过得清苦，而邻里之间却融洽和睦。时序交替，秋天到了，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秋天也是种菜的好季节，菜园常见的是种大蒜，栽水菜，大蒜分种下去，不久就长出小青蒜叶。乡下还有个俗语：“兄弟七八个，拢得屋树做，拿得要分家，衣裳要撕破。”说的就是种大蒜，先把大蒜子撕开，分成一粒一粒种入泥中，然后用稻草秸秆盖上。“水菜”是鄱阳人对青菜的俗称。立秋前后要栽水菜，先要撒菜籽，在菜园一角弄平整一块地，揉细泥土，然后把菜籽撒入泥中，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小青菜苗长出，主妇们早晚就要时常去浇水。水菜水菜，水是它最好的营养剂。等到水菜苗长到二三寸高，大人们就要准备去移栽了，移栽前先要把菜园里拢成一沟一沟的畦，再把水菜秧栽入，等秧苗成活后，不断浇水施农家肥，青葱翠绿的水菜就一天一个样。水菜是农村下半年经常吃的，有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的就是我们江南平原地区水菜多，尤其霜降之后，打了霜的水菜会更好吃。腊月寒冷的天气，腊肉加水菜做成“水菜煲”，那是春节餐桌上一道廉价而又好吃的佳肴，在我们鄱阳地区的酒店与各类土菜馆里，“水菜煲”也是客人常点的菜肴。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受母亲的影响，我也跃跃欲试学种菜，想体验农事稼穑的感觉，于是添置了一些种菜的劳动工具，如小锄头、小铲子等。在单位围墙靠边的一块杂草地上，也开出一块荒来，从市场上买来秧苗，先挑选一些好打理的蔬菜种，开始学徒，不懂的就向母亲请教，春种辣椒、茄子，秋栽水菜、大蒜。早晨或傍晚有空都要到菜园地里去看看菜的长势，看见菜苗耷拉着脑袋内心也难过失落，看见它精神抖擞也就愉悦开心，感觉就像是抚育自家孩子似的牵肠挂肚。有时候也出现“草盛豆苗稀”的尴尬，此时找乐的同事们就会用幽默的语言来调侃：“秀才学种田，本钱都收不回。”当看到辣椒茄子水菜长势好，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他们又夸赞道“哇噻，还会种菜，真是文武全才啊!”真是好坏全凭一张嘴，这回终于让我扳回一局了，此时我就神色略显骄傲地说：“我们家有种菜手艺的传承。”后来在镇上安家新居，在自家小院子花坛里也栽种些蔬菜，利用废旧塑料盆、旧瓦罐栽一些辣椒，认真栽种，浇水施肥，小心呵护，看到开花结果，脸上也小有成功的喜悦。当收获自己种的时蔬下锅炒一些菜，吃起来还是觉得很有滋味。尽管今天各种超市时蔬琳琅满目，各种反季节蔬菜供应有余，但自家种的菜别有情味，尤其是近两年来由于新冠疫情的反复肆虐，人们为抗疫时有封街闭户，居家隔离，难以正常买菜，此时时令蔬菜成了稀缺品，而且价格昂贵，这时就更加怀念老家的菜园。母亲听说此消息，便又感慨地说：“还是乡下好咧!你看这疫情严重，你们在街上难买菜，要是在峡山村自家菜园里有菜，也不至于吃贵事。”“吃贵事”是老辈人讲买价格虚高而物不所值的俚语。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人们为了生计打拼，起早摸黑，劳碌奔波，现代快节奏的工作偷走了许多人安静闲适的生活氛围，有时想，如果自家有一块菜园，工作闲暇之余种些菜，既可以调节生活情趣，体验一个“归园田居”的乐趣，有时也能应急，有些香菜佐料从园中摘来也方便。每联想到此情致便心生归隐桃源之念，就会对妻子说，将来老了也到乡下老家去住，种些菜园子，过个田园生活，她也表示支持。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院子里的斑驳围墙见证了母亲逝去的青春，窗前的台木镜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常窥见她苍老的身影，儿女们看见母亲现在年纪很大了，身体越发不佳，已不能从事较重体力活，我们也就劝慰她在家安享晚年，就不要去弄菜园了。但母亲总觉得惋惜，时常说：“现在真是老了，不能去种菜园，菜园里都长满草啰。”我们就开导她说，需要吃啥菜就去超市买，或者我们有空就送些给您吃。尽管菜园不种了，但母亲对菜园的感情却是无法割舍。我们回老家看望她时，她时有兴致地说，等身体恢复得像村里胡婶一样硬朗了，还是要把菜园收拾好，重新种上菜。我们听后也随声乐呵呵地点头，此时母亲脸上也荡漾着温暖的笑容。每当闲暇时，我也总情不自禁地到老家菜园地里漫步，泥土还是那么肥沃厚实，觅食的鸟雀不时飞来呼朋唤侣，嬉戏玩耍，不知名的小虫儿也会在地里钻来钻去，杂生的青草摇曳着苍翠的身姿，微风吹过，篱边的野菊依然散发着馥郁的清香，眼前似乎又浮现母亲在菜园地里干活的身影。
2022.6.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