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在农村,野生地瓜藤随处可见。坚韧的地瓜藤匍匐昂首,跨越沟沟坎坎,爬满田埂土坡。藤上铺一层密密厚实的叶子,四季常绿,生机勃勃。
六月,地瓜成熟,香味随风而至。
“扒地瓜”是山里娃最大的乐趣。野生地瓜只有手指头大小,熟透的地瓜果肉细腻、香甜。寻到一处地瓜藤铺得宽的地儿,一骨碌梭下坡,拨开厚密的地瓜叶,扒出躲在叶子下面的地瓜。
扒出来的地瓜用一张宽大的桐梓叶包好,塞进花布书包,一路欢跳:“地瓜根,满坡生。我走家婆门前过,家婆问我是哪一个,我是家婆的亲外孙,家婆叫我进去坐……”童年的日子,地瓜一样香甜。
我们叫外婆“家婆”。
家婆是跟舅舅住的。农忙时候,家婆打转地去几个子女家帮忙:带孙儿、劈材、做饭、喂猪、喂牛……。
能干的家婆并不高大,身材瘦小,话语温柔。
一次无意中听别人说:家婆是家公抢来的新娘。
家公是地主,一天路过,看到秀气的家婆,当天,一顶花轿就到了家婆家门前,不由分说,抬走了家婆。
虽说是地主,家公家里也算不上富裕,加之后来家公去世早,家婆一个人艰难地拉扯着几个幼小的孩子长大成人。
再后来,家婆的家庭成分被定性为富农。生产队一开批斗大会,家婆胸前就被人套上“地富反坏”的牌子,双手被反绑着麻绳,被人拎上台……。
和那些坚韧顽强的地瓜藤一样,家婆迈过了所有的沟沟坎坎,一路风霜,走了过来。
原本,童谣往后还有:“……家婆叫我进去坐,抬条板凳三只脚;倒杯茶,冷冰冰;装杆烟,几股筋;舀碗饭,几颗颗……”每次听到小伙伴们唱这几句,心里总是莫名的酸处。
去掉后半段,我只唱:
“地瓜根,满坡生。我走家婆门前过,家婆问我是哪一个,我是家婆的亲外孙,家婆叫我进去坐”。
一去经年,每逢六月,家乡地瓜的清香总会远远的飘来,让我想起我的故乡,想起家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