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含情,秋阳带笑,在暮秋里的一个周六,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我和几个伙计应好友阿雁的邀请,来到他笪桥的老家,一个叫柏叶冲的美丽乡村寻乐。
一场酒足饭饱之后,时间还早,阿雁说:“你们有想吃木薯的吗?想吃就带你们去挖木薯咯,父亲自己种的面包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未等阿雁的话音落地,我就第一个脱口而出:我想吃,我跟你去挖……
阿梅见我异常兴奋的神情,好奇地问“你也喜欢吃木薯?”我说:“何止喜欢?喜欢到不知偷过多少次呢。”可能过于激动,一不小心说出此话就知道有点懊悔了,这个该死的“偷”字,竟然一下子毫不留情地撞开了我那扇尘封已久的记忆心窗……
或许木薯在很多人眼里不屑一顾,但对于一个出身于农村、吃着各种薯类长大且每一根细小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木薯血液的我来说,却是非同寻常的,可以说它在我童年成长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正处于内忧外患和百废待兴时期,经济仍然很落后,生产力极其低下,物质相当匮乏,大部分的粮食和生活日用品都是计划分配,凭票供应的,谷缸里的稻米常常是空空如也,只能靠种蕃薯芋头和木薯来支撑,弥补大米的不足,以度过那食不果腹的艰难岁月。
记得小时候,每家每户都栽种木薯,就像家家户户都种水稻、蕃薯、芋头等作物一样的普遍。木薯很贱生,大都是种在一些边角地、岭头地、田头地尾和房前屋后。种植也比较简单,没有像种蕃薯芋头那么繁杂,只要把土一松,随随便便挖个小坑沟,每个坑沟放一根二三十公分的木薯棍,浇勺粪水或放些土杂肥,然后再回上土就妥妥的了。木薯是春天种的,从春天发芽发育、经历漫漫夏天的茁壮成长、再到秋冬季节收成的全过程,都无需怎么去管去理的。它从不娇气,不挑肥拣瘦,不追求舒适的环境,不攀比,不见异思迁,心甘情愿坚守在恶劣的环境里,自始至终保持着旺盛的精神斗志,顶天立地,不惧风雨,不怕旱患,不屈不挠,不卑不亢,悄无声息地在黑黝黝的地底下奋力生长。它长出那一碌碌又粗又长的薯条,无不让人感动和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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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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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与大多数的农村家庭一样种木薯。木薯不能种在良田里,因为好的田地要用来种水稻或蕃薯芋头。我家种的木薯,就是父母用勤劳的双手硬生生地在村边的荒坡岭地上开劈出来种的,在这块地里一种就是一二十年。因种木薯的时间久长,此后一家人习惯上把这块木薯地亲切地叫做“木薯园。”此园直至我六弟妹全都出来工作后才闲置下来。现在的“木薯园”像个聚宝盘一样,已被层层叠叠的小洋楼所抱拥,成为乡村发展变化最有发言权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木薯的吃法特别多,不像蕃薯和芋头那么单调,简直是五花八门,这也许就是木薯自身的优势和独特的魅力之所在。有的人蒸来吃,有的人煲来吃,有的人用来炒着吃,有的人用来煮糖水吃,有的人用火煨着吃。如果家里种的木薯多,一时吃不完,就用来切片晒干或磨粉,随时用来做成各色各样的木薯籺或者炒木薯粉。最常见的一种吃法就是一挖回来下少许的盐煲着吃,简单方便,原汁原味。刚煲熟的木薯,揭盖的瞬间,雾气缭绕,薯块爆裂,雪白如花,香气撩人,直钻鼻孔。此时粗糙的木薯,吃起来粉糯弹牙,细腻得很,那种美滋滋的感觉,嘴巴真的是无法停顿,欲罢不能。
小时候最难忘和最有趣的就是偷木薯焗窑,这是我们童年最喜欢的把戏。生活在农村的孩子与城里的孩子不一样,自小就要做很多家务,割草养牛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到了冬天,三五个小伙伴就利用割草的机会偷来木薯,悄悄地躲在避风隐憋的地方焗木薯窑,如果再能偷到蕃薯一起焗当然更妙。焗出来的木薯色相虽然难看,但经过超高温黄泥焗出来的木薯,挟着一种泥土独特的浓香,那味道不亚于烧猪肉。在饥饿的寒冬腊月里吃上它,可将幼小的童心温暖整个冬季。
吃木薯是有一定风险性的,特别是挖回来的木薯存放数天后再来煲吃,稍不注意就会“醉人”,甚至中毒身亡,这是因为木薯本身含有一种叫亚麻苦苷的物质,摄入后会在酶或酸性环境下分解成氢氰酸,这个物质是有一定毒性的,属于一种神经毒剂,从而出现中毒的症状。在我幼小的时候,村里就曾因吃木薯发生过一幕令人痛心的悲剧。有一户人家从地里挖回来木薯,放在家里数天后,匆匆忙忙从地里劳动回来就煲吃充饥,结果一家大小六口全部中毒,星夜被送出卫生院抢救,虽然送医及时,但主人家的大儿子吃得过量中毒严重,还是不治身亡。那年的他大约10岁,与我年龄相仿,是我童年的一个玩伴,一度为失去他而感到难过和闷闷不乐,那些留给我可怕的阴影很长时间都无法抹去。
母亲知道木薯有毒,每次煲木薯都格外小心,不管做工多忙,都记得按日常程式去做,去皮切件,并用井水泡上一天一夜,千叮万嘱我要相隔一定时间去换水,尽量把木薯的毒素淅出,才放心煲食。再好吃的东西吃得多都厌倦,何况是木薯呢,因此母亲一遇到下雨天或空闲时间就变换一下花式,把平时打碎好的木薯粉拿出来,做成糍粑籺,我们乡下叫白汤籺,这种籺趁热蘸白糖吃十分过瘾。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弟妹都守在灶边,眼晴比什么时候都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翻腾起伏的水锅,焦急地等待母亲快快的从锅里把籺打捞上来,恨不得一下子吃个够。
木薯最美的吃法应该是炒木薯粉,但这个制法比较复杂,而且要花钱买猪油、豆芽和花生一起搭配炒,成本较高,因而我们在平日里是很难吃得上的,再说母亲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活,也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只有在节日里母亲才做炒木薯粉。炒木薯粉是母亲的拿手好戏,她炒出来的木薯粉光溜溜的,就像生猛的泥鳅一样活色和动人,色香味俱全,根本不像现在酒店里炒的木薯粉“一团和气”。那时无知的我总是屈着手指企望着节日快快的到来。
也许吃木薯最多的一年是1976年了。因为那一年遭受了百年一遇的19号特大台风以及特大暴雨的袭击,直接导致农民各种作物失收,群众“弹尽粮绝”,而当时能及时解救群众口粮的就是木薯干。我记得每家每户都分有不少的木薯干,据说是广西和海南捐赠的。我家将分得的木薯干,母亲有时用来捣碎成粉煮籺儿糖水,有时煲熟炒生葱,互相交替地轮流做吃,以免让我们弟妹吃多厌烦,这样的生活几乎每天一顿,大概持续性地吃了半年,这不能不感谢广西和海南人民的雪中送炭,是他们的木薯让我们平安地度过了大灾之年。
一次悠闲的乡村之约,一个有意无意中的挖木薯活动,没想到对我的触动是如此之大,竟然让我勾起了一大箩筐的回忆和一串串的旧时光。人生短短几十个春秋,社会发展变化真大,时代不同了,连吃木薯的感觉和感受都不一样了,过去吃木薯是充饥度日,时下吃木薯却变成是一种时尚风味,是一种情怀和一种高雅。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虽然童年的时光一去不回,然而,那段吃木薯的美好回忆却仍然在脑海里熠熠生辉,照亮着我那颗不老追求梦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