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沉重的行李箱,随着人流,我走出了站台。旅客们有的上了公共汽车,有的上了出租车,有的上了家人专程来接的小车,只有我踟蹰着,茫然四顾。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我的衣裳,淋湿了我的头发,我的心是空的:那个,拄着双拐、顶着满头的白发、倚在门框,翘首盼望我归来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最爱我的人和我最爱的人,我亲爱的爸爸,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来到了医院,想看看爸爸最后离开我们的地方。只见三明市永安总医院八楼的重症室静寂无声,爸爸昏迷时住过45天的床位空空如也。护士们依旧急促地踩着碎步在病房宽大的走廊来回穿梭,医生们依旧聚在一起探讨病例 ,一切如常,只有我的爸爸再也不会出现在医院里了。
2022年的9月4日,气候炎热,秋老虎还做着最后的挣扎。我心急如焚地乘动车从北京赶回,就是为了早一点看到在病中的爸爸。那时候,爸爸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会用摇头或点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一日三餐我和妹妹们轮番做米糊给爸爸吃,弟弟则每天晚上到医院陪伴爸爸。那些天,随着爸爸病情的起伏变化,弟弟妹妹和我都揪着一颗心。我们多么希望爸爸能多陪我们几年啊!不,几个月,再不行,几天也可以啊!可是,老天爷这次并不眷顾我们,执意要把爸爸带走了。
终于,在2022年10月秋天的那个永生难忘的深夜,监护器上代表生命体征的一切数据瞬间全部归零,护士们从隔壁走过来拔掉了吊瓶,撤走了监护器,一切随着爸爸生命的停止而结束了。四周是那么地寂静,静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的心太苦了,苦得把自己噎住了,哭不出声,也没有眼泪。有一种哭,叫着无声的哭;有一种泪,叫做无声的泪;有一种苦,叫着无法诉说的苦,用来形容当时处于麻木状态的我是再也恰当不过了。
爸爸走了,永远地走了!一直到住在远处的妹妹一路哭着从病房外冲进来,我似乎才从麻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想来爸爸的一生真是命运多舛。从小,在艰难困苦中求学(靠年长的二伯伯资助求学)。在师范读书的学生时代参加了学潮,并加入了游击队。尽管如此,父亲一生的道路并不平坦,解放前就参加革命工作资格很老的他,却因为母亲家的地主成分而被党组织拒之门外多年。在饥荒的年代为了养活孩子开荒种地劳累得几乎吐血。这一桩桩、一件件在我的脑海中迅速闪现,我心潮难平……
2021年的暑期,我回北京,去向爸爸告别,爸爸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那时,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了掩饰,我背过身去,擦去泪水,转过身与爸爸拥抱,并安慰爸爸:“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爸爸却伤感地说:“那么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啊!”感触着爸爸的体温,松开紧握的爸爸的手,我毅然转身,不敢带有丝毫的犹豫。我知道,如果犹豫,就难以迈开沉重的双脚了。背后,一双慈爱的眼睛在注视着我,目送着我走向电梯。无情的电梯门关上了,也关上了爸爸恋恋不舍的目光。此去千里迢迢,跨越千山万水,人远去,心便已经留在了家乡永安,留在了90多岁爸爸的身边。
今年春天,我又一次回来,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山城,却再也见不到爸爸熟悉的身影了。燕江河水日夜流淌,在明媚的春日里,白鹭展翅高飞,晨曦中的小鸟婉转清脆地鸣叫。人们买菜、做饭、洗衣,依旧烟火中的生活,可是,小区幽静的小路上,却没有了爸爸蹒跚的身影。
没有爸爸的日子,我的心是苦涩的。万家灯火中,独独少了爸爸您那盏照亮我生命的明灯!一切,空空如也。深夜,四周一片寂静,鸟儿睡了,虫儿们也睡了。孩子们在卧室睡得香甜,我独自伫立在窗前:我亲爱的爸爸,您在天上吗?是在望着我们吗?您是不是也睡不着,在思念着我们?远处一片黑暗,可是,我分明觉得在那遥远的天穹有一双慈爱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我想,那应该就是我亲爱的爸爸在默默地祝福着我,在祝福着他的儿女们!
爸爸,过几天就是父亲节了,我手里捧着鲜花却无处安放,我手里拿着礼物却无人接受,我想喊一声爸爸却无人回应。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阴阳两隔更让人伤心呢?雨淅淅沥沥地下,我徘徊在街头,川流不息的汽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我茫然若失:这个父亲节注定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了。
爸爸,没有您的日子,虽然失落、寂寞、遗憾;虽然伤心、悲苦、无助;但是我依然热爱生活,我会延续您的生命,延续您的爱,直到把生命的火把交给辉煌的明天!
2024.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