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睛没有变得象太阳，它就看不见太阳;心灵也是这样，本身如果美，那就看不见美。
——古罗马哲学家普洛丁《九卷书》
繁华而热闹的新加坡，有座博览会大楼。大楼里的银橱上铺着淡绿色的天鹅绒，天鹅绒上摆放着各国的展览品，琳琅满目，彩色斑斓。在工艺美术瓷器展品中，中国粤西橘州的塑像——《橘州美神》和《芭蕾之春》熠熠生辉，特别引人注目，震动新加坡。艺术家们和新闻记者们，一下拥向两个穿中国服式的年轻女郎，她们举止大方。谈吐斯文，一个是塑像设计者和创作者泽英女士，一个是她的助手白轩女士。她们是应新加坡方面邀请，到这里参观的。
去冬，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的同志，陪一位新加坡瓷器专家来橘州，参观过瓷厂陈列品之后，对张厂长说：“亲爱的朋友，非常抱歉，我是慕名来橘州寻找工艺美神的，可惜没有找到。”
“一年后，你再来这里看看如何?”张厂长说。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就这样，没有书面手续的“合同”便签订了。
张厂长是守信义的人，他爱面子，说干就干，把任务交给泽英。
泽英的未婚爱人张简是解放军政工人员，他俩在热恋中。这个张厂长的未婚媳妇，今年二十六岁，生得美丽妩媚，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在省读书时，同学们送给她一个雅号：“维纳斯”，她工艺美术专科毕业后分配到橘州来，是设计和创作的主力。她性格开朗，不拘小节，工作积极，有强烈的事业心。从接受设计创作“橘州美神”任务之后，她积极去发现美、创造美，可是橘州美神模特在哪里?她和助手出访，访不到。出榜招聘，这儿的偏僻山区，即使有美人儿，也不愿意做模特，招聘也不来。因此，一种压迫感重重地压在她心头。她从早到晚，从日到夜，渴望着找到橘州美神模特儿，可她在哪里?
夏夜，无风，特别炎热。暑气和烦热向泽英袭来。她坐不着，睡不定，走进连套房的浴室，拉开电灯，浸在浴池里洗澡，想洗去身心的烦热，浴着自己的丰满的胸脯，浴着自己匀称的躯体。她从水中看到自己处女的胴体，洋溢着一种青春的魅力。半小时之后，她走出浴池，觉得全身非常凉爽。她走到穿衣镜前，用浴巾抹去身上的水珠，梳直头上的长发。如果懂得美学和艺术的人，定会捕捉住这个美的形象。看，她上身稍微后倾，头微右侧，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她抬起右手贴近耳边，按在头顶上，又把左前臂曲弯到左肩，两只手慢条斯理地理着披散到肩上的长发。忽然那搭在右肩上的大浴巾滑下来，停在稍微屈起的右腿上……这一瞬间，她从镜里看到自己的倩影，不禁惊叫起来：“橘州美神!橘州美神!”
泽英连忙打开自动闪光摄影机，摆好角度，然后又回到原处，重现刚才在镜中出现过的身影，将自己刚刚出浴的裸体摄入镜头。
泽英把底相冲出来，放大了一张，这便是橘州美神的模特儿，有了模特儿，橘州美神就可以开始雕塑了。
泽英一把塑刀、白轩一把塑刀，两把塑刀在泥稿上下工夫。起先是一坯泥，模模糊糊的，后来一天比一天逼真起来。白轩望着彩照，又不时望泽英，微观她的面部，采撷特征，对着彩照，在泥稿上加以创作。特别是美神的眼波和神彩，简直就是她从泽英的眼里移过来的，那长发象瀑布一样泻到肩上。泽英埋头工作，根本不理会别的事，没发觉她的助手从她的眼里、脸上拿走那么多的东西，她实在太诡谲了。泽英意识到自己既是橘州美神又是作者，一开始就沉浸在艺术境界里，她那把塑刀好不犀利，将自己的心血和灵魂灌注到塑像身上去。橘州美神之所以成为橘州美神，其艺术造诣就在这里。
话说回来，张厂长那天送走新加坡瓷器专家之后，为迟迟找不到模特儿而耽心，后来知道这项工作进展得比较顺利，也就放下心里的石头，现在又了解到橘州美神快完工，感到很高兴，要来设计室看看。张厂长人老了，眼睛也昏花了，然而他一眼就看出，橘州美神就是泽英，泽英就是橘州美神，他心里不高兴，对泽英说：“你不要拿自己做模特!”
泽英不停刀地忙着工作，解释说：“橘州美神是艺术品，我是我。”
厂长不能接受这个观点，几天来双方争论不休。一方认为，儿媳妇是裸体商品。另一方认为，作为设计创作人员，怎肯放弃自己的艺术追求，橘州美神就是橘州美神，根本不是某某人，它是一尊艺术品。张厂长了解儿媳妇的倔强性格，感到不易对付，要泽英改弦易辙，并非易事，他昨夜思虑了一夜，今晨起来，便向部队去电报，要儿子张简回来。只要他一回来，问题一定得到解决。
三天后，张简回来了。
静夜。溪水唱歌，橘红树林里的草地上，从天上漏下了满地月光花。张简同泽英到橘林中散步，泽英心情很轻松，因为他的未婚爱人支持她的事业。张简的兴致也好，他回来后已经看过橘州美神，认为它是一尊塑造得很成功的艺术品。时在炎夏，橘树已经结果，一只一只的挂满了枝头，一股一股的清香，沁进他俩的心肺。
“泽英，你的雕塑艺术比往年大大提高了一步，达到新的水平了!”张简夸奖泽英。
“或许有了一些提高的。”泽英谦虚地说。
“不仅题材新，而且刀法也新。”
泽英说：“你爸爸不是这种看法呀!”
“老脑筋!”张简原是这个厂搞艺术设计和创作的，后来响应号召，当兵去了，但一直还是个雕塑艺术迷。
月明风清，此时此景，泽英的心情潮拜，她想起了一个小故事，便把它细细地讲给她的未婚夫听，作为最近几个月塑造橘州美神的心曲而倾诉：法国卢浮宫里，屹立着许多塑像，大都是传世之宝的古希腊艺术品，其中有一尊断了双臂的塑像，就是米罗·维纳斯。大诗人海涅向她膜拜过了，有一天诗人感到自己身体不好了，很快就要离开美神，于是他便乘马车来到卢浮宫，跪在米罗·维纳斯面前，深情地哭起来。
张简听了这故事，深受感动，他说：“美，永远是闪光的。泽英，你就是美神!”他太激动了，紧紧地抱住了泽英。
翌晨。早餐时，张简对父亲说：“艺术上的裸体，是一种艺术美的表现。橘州美神已经成为艺术品了，绝非泽英，爸爸你不要大惊大怪!”
这话把张厂长气得吃不下早餐了，他说：“我不需要这种工艺美!你愿意，我却不愿意呢!”接着他大发雷霆，以家长的身份，指责儿子不但不制止泽英，反而支持她做裸体商品。张简早有思想准备，要说服父亲，张厂长越生气，他就越沉住气讲道理。老子有些泄气了，他后悔自己打电报要儿子回来。想不到他回来不但不解决问题，反而支持未来媳妇，两代人竟有这么大的差异，中间隔着一条“鸿沟”。他越想越生气了，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他向老战友刘专家写信了。
张简在家逗留四天，就回部队了。他一走，刘专家就来了，可见张厂长抓得非常紧。
张厂长请他坐软沙发，他不坐，他要坐竹椅，说让屁股凉爽些。五年前，为了使橘州瓷器上得去，刘专家建议调老张到橘州任厂长。如今老同事相见，很是高兴，特别是张厂长，把希望全寄托在老同事身上。
“你在给我的信中，说你不同意泽英做橘州美神的裸体模特儿……”
刘专家的话没说完，张厂长就抢着说了：“这是一尊裸体商品，能同意吗?”
“其实这也没什么。”刘专家说。
“老刘，你一看便知，谁也受不了的!”张厂长说着便拉住刘专家的手去看“样品”。
刘专家不去看橘州美神的样品，也是了解张厂长观点的。虽然他离开省工艺美术研究所几年了，刘专家也知道他那热情和执拗的性格，从刘专家的艺术观角度看，裸体语言，是具有丰富表现力的一种艺术语言，古希腊的维纳斯就是了不起的艺术品，是传世之宝。今天在雕塑艺术上适当运用“裸体语言”表现作者对美好生活的歌颂，仍是需要的，不能完全排斥。刘专家又想到，有些人对这种“裸体语言”有神秘感，这层神秘外衣，迟早都要剥下来。去年画院就登报招考男女模特儿，不是有丈夫送妻子去报考吗?这有什么奇怪?我们不能让这层神秘外衣变作围墙，把艺术的大花园分隔开来。
刘专家来到设计室，细心地观察了橘州美神塑像。
他觉得这是一尊成功的艺术品，泽英和白轩的创作技巧日趋成熟，为工艺美术界有这样的高手而感到自豪。刘专家走到泽英面前和她握手，接着又和白轩握手，表示祝贺。泽英和白轩看到有刘专家的支持，信心和决心也就更加大了。
可张厂长大失所望了，“老刘，我是请你来帮助解决问题的!”
“你看，我这不是帮你解决问题了吗?”刘专家点头称许。
张厂长正在为难的时候，忽然有人来说，办公室有人要见他。于是他顺水推舟走了，刘专家长长舒一口气。
张厂长走后，泽英和白轩向刘专家汇报橘州美神塑造过程的心曲。几年来，泽英得到刘专家的很大帮助，在工艺美术瓷器的设计和创作上取得如此大的成绩，工艺美术瓷器畅销全国。瓷厂的名气响当当，吸引不少外商来橘州寻找工艺美神，而才使橘州工艺瓷器事业迅速发展起来。
刘专家和泽英、白轩正在谈得起劲的时候，张厂长回到办公室，原来要见厂长的是一位二十挂龄女郎。经过谈话，她自己提出愿当模特儿。她对张厂长说：“你们不是正需要一位女模特儿吗?”
张厂长高兴地说：“是呀!很需要，你来得正好!”
张厂长细细端祥她，觉得她美极了，五官秀美，身段苗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同泽英相比，是两个橘州美神，张厂长打心眼里高兴。问她有没有婆家，她说：“有!”问她家在何处，她说：“在省城。”张厂长心想，是她心甘情愿来的，即使万一有她的亲人来干涉，我也能说得通，绝对没有问题，待事成之后，重谢一番她就是了。张厂长又复想：奇怪，她对于当模特儿这么随便，是不是个正经人?接着又想，不管怎样，反正泽英顶替有人，问题得到解决就是了，于是他领着女模特儿向设计室走去。
泽英正和刘专家谈到家常，谈到张简时，张厂长和女模特来到了。
“泽英，我找到女模特了，橘州美神你得重塑。”张厂长的语气既是高兴的又是命令的。他向刘专家说：“老刘，我的问题解决了!”
刘专家抽着他的“555”，不吱声。
泽英看到女模特长得很漂亮，既清丽，又妩媚，一双好像秋水的大眼，望着泽英，有种亲切感，于是走到身边拥着她，白轩也走过去站在她身边，表示一种友好。
刘专家只是笑笑，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吹他的烟圈圈。
老厂长见刘专家不言语，又说：“老刘，你的美学理论帮不了我的大忙，我一找到女模特，一天都光亮，不找你的麻烦了。”
过了一天，泽英、白轩和设计室人员，给设计室布置一番。准备做模特儿课堂，窗户放下窗帘遮起来，灯光一亮，满室生辉。姑娘一进来，泽英一眼就看出她的内行，便和她亲热地谈起来。讲话中，知道她也是省美院工艺美术专科毕业的。泽英毕业那年，她才考进美院，所以她们不相识。但如今一见面就成了朋友。姑娘现在是母校的义务模特儿哩!工作开始了，泽英在裸体面前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态度相当自然，可自学成才的白轩就不然，她虽是女性，也不敢正视女模特儿的裸体，脸上热辣辣的。姑娘看见她那种尴尬的样儿，几乎笑出声。过了很久，她才渐渐地适应起来，开始进入严肃的艺术创作的氛围之中。
一天上午，张厂长和刘专家两位老战友正在研究工艺美术瓷器改革问题的时候，忽然那个女模特穿得整整齐齐，来到刘专家面前，说：“我又结束一课了。”
“老刘，你认识她?”老厂长望着刘专家说。
“认识认识!”刘专家介绍说，“她是我们工艺美术研究所的李月同学。”
“老厂长，不瞒你，刘专家是我的公公，我是她二儿媳妇。”李月同志直截了当地讲了。
老厂长一时目瞪口呆，他要刘专家解释清楚。原来刘专家接到老厂长的信，体会到他老人家受世俗观念的重压，思想转不过弯来，时间紧，任务重，因此，公媳二人商量决定了，为了减少麻烦，暂时不公开关系，刘专家请老厂长原谅。老厂长听了，惊愕之余，便是感激。他说：“老刘，为什么你事先没告诉我?”
刘专家说：“没有这个必要。把艺术打到国际市场去，为祖国争来荣誉，既是你们的责任，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们积极干吧!”
老厂长在刘专家的肩头上擂了一拳，两位老战友高兴地大声笑起来，激动得流出眼泪，紧紧地拥抱，许久才松开手。老厂长说：“我要向泽英同志道歉!”说着他向设计室走去。
刘专家留下来小住橘城，在他的指导下，两件艺术品很快塑造成功，一件是《橘州美神》，一件是《芭蕾之春》。前者是以刚刚出浴的形象表现生命的健美，后者是以芭蕾的舞姿来赞美生活，两者的构思虽然不同，但在艺术上都有共同的特点：她们的肌感、曲线神情，都被鲜明地勾勒出来，给人一种热爱生命，赞美生活，歌颂青春的抒情韵味，她们的高尚的精神境界，超越了肉体形象。
新加坡的瓷器专家恪守信义，按时来到橘州，他看到这两尊塑像时，不禁惊叹起来：“橘州美神!芭蕾之春!”于是他以新加坡博览会名义，热情希望这两尊美神到新加坡展出，同时发出邀请，两位作者到那里参观。
泽英和白轩在新加坡博览会参观期间，一方面悉心研究世界各国的工艺水平，另一方面和外国艺术家和新闻记者交谈、周旋，忙得不亦乐乎!
自此，《橘州美神》和《芭蕾之春》成为世界美神!它们的作者泽英和白轩的姓名，也飞向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