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用他毕生的精力决定为母亲做手术时，我羞愧难当，恨不得在地上钻个洞躲进去。
养儿防老。在父母年迈，大病缠身时，作为儿子，不仅不能为二老减轻一点点负担，反而为二老增添了不少麻烦。尽孝对于我而言，好像是遥不可及的事。
母亲的身体在我当兵时，病魔就缠上了身。当兵之后，和母亲见面的机会只有在每次探家时。当时，对母亲的关心照料每次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天。每次探亲，母亲身体再虚弱，也会看到她那满脸灿烂的笑容，生怕她脸面上的不开心为我短暂的假期增添一丝的不愉快。复员之后，我在驻地找了一个女朋友，再后来，结婚生子，异地创业。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以至于几年都不回一次。对父母亲的思念牵挂也局限在打个电话的问候之中。
去年春上，父亲就打来电话说，母亲的病情一天天加剧，你不在身边感受不到她遭受病痛折磨的痛楚。有一次犯病时昏迷了两天，大小便失禁，犯病时我也是干着急，使不上劲，恨不得把病魔牢牢抓住捆在我的身上，让你母亲好受些。父亲的话让我汗颜。
手术定在去年年底。当我一路风尘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大抢救刚结束，正昏睡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望着母亲消瘦的面孔，苍白的头发，我如骾在喉，强忍泪水不让它流下来。和父亲的寒暄声吵醒了母亲，母亲微微睁开双眼，看到我后，眼里突然冒出一股金光，使出全身的力气，喃喃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在病床前紧握母亲的说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泪水像开了闸的水哗哗地淌了下来。
晚上，主刀大夫把我叫到办公室安排母亲第二天动手术的事，手术的后果只有我清楚，医生说母亲年龄偏大，各个器官已有老化的迹象，手术的风险相对来说可能大点。我向医生详细咨询了手术可能出现的意外以及术后可能会带来的后遗症。为了母亲不再遭受病痛的折磨，我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回去在病房，我故装轻松，面带微笑，安慰母亲，手术不大，你尽管放心。
其实，母亲是不同意动手术的。主要是怕手术失败，钱花了，病也治不好，为我的生活带来负担。母亲的心意我非常理解：我成家时，父亲在信用社贷了八千元的款为我购置新房，前两年父母才省吃俭用还完。做生意时，在我老表手上拿了十万元钱，当时承诺月息三分，十多年了我的生意一直在低谷徘徊，欠他的钱一分未还。害得父母丢了老脸，无颜上我舅舅家的门，我也成了他们眼中的“不孝子”。
这次手术，父亲苦口婆心用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手术的几万元钱，我只拿了五千元，父亲也深知我生意不顺，准备母亲的手术费，父亲和我只字未提。剩下的钱是父亲毕生的积蓄和挨家挨户找亲戚乡邻借的。
母亲的手术非常成功。父亲和我心中的担忧犹如一块重重的石头落了地。
术后母亲在家养病期间，我仅陪了短短的三天。三天里我和父母亲谈了很多很多，我只希望父母不要牵挂我的将来，只要他们二老的晚年能够吃饱穿暖，有个健康的身体就好。父亲和我沟通最多的就是，母亲手术的钱不要让我操心，父亲翻来复去掐着手指向我计算欠别人的钱怎样去还：家里的三亩地，每年的收入有一千多元;两个人的老年补助也有差不多一千元;还有地里的核桃树收成好的时候有两千多元的进账;我们只要有盐、有油吃，不饿肚子就行了;父亲还说，我给的五千元钱也会还给我......
父亲的话让我羞愧难当。在家里的这几天里母亲曾讲过，父亲穿在身上的袄子还是这次手术时刚花八十块钱买的。父亲出门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此时，我的眼前浮现出父亲干活的历历场景：父亲迈着褴褛的小碎步走向田间地头，任汗滴禾下土，春种、秋收、冬藏;母亲做好饭送到地里，帮父亲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别人秋收都是找个农用车出点钱让别人拉，父亲为了省钱，所有的庄稼都是父亲一筐筐、一袋袋不是挑就是扛，才颗粒归仓的。
我的老家在山西的东南部，家里的三亩土地分布在房前屋后的多处贫脊之处，田地里到处是鹅卵石大的石头块，最大的地块不到一亩地。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串起乡亲们的田间地头，地里的收成完全听天由命，机械化的东西根本用不上。即使风调雨顺的年成，一亩地的玉米产量也不超过五百斤。父亲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着......
想想父亲七十出头的年纪还披星戴月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辛勤耕耘，比起我的傲慢与狂妄，比起我的任性与固执，比起我的一事无成，我真不知怎样去面对我的父母，特别是我的父亲!
父母亲的爱情一生磕绊颇多，出身高贵的母亲一直瞧不起家境贫寒的父亲，年轻时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闹闹。为了这个家，父亲含辛茹苦付出比常人多十倍、二十倍的努力才把这个家“经营”了下来。
父亲在为母亲准备手术的事情上，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母亲深感意外，毕竟岁月不饶人，在没有多少积蓄的情况下，父亲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许是他这一生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母亲如今在我面前经常讲起这样的话，人老喽，少了哪一个都不行，还是有个伴的好。有你父亲每天陪我唠唠嗑，真好!我深深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村上有三四个长辈或这或那离开人世，家里都留下或男或女的一个长辈，家里所有的生计需要一个人打理，儿女们大都走出大山，奔波操劳自己的“小窝”，也都无暇顾及家中老人的生活起居。邻居的一位大哥孤身一人在家，突发疾病去世，三天后才被人发现，这件事对母亲影响极深。
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我看到父母久违的谈笑风生的场面，所有的人生磕绊都在瞬间化为乌有!感谢父亲，让我重温家的温暖，我唯有磕头跪拜才能释放我心中无限的愧疚。
亲爱的父亲，请相信，你的儿子一定会用实际行动报答你们，让你们的暮年没有孤独，幸福纷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