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一吹,夏便来了,熟透的油菜籽荚争先恐后地噼里啪啦响,麦子憋足了劲地往成熟的高地冲刺,谷雨时节插下的秧苗也已经长得有模有样;五月的风,有些长,长风浩荡,裙裾飞扬;五月的风,是一支恢宏大气的长调,叶的香,草的香,花的香,果的香,抱团生烈焰,独自亦流光。
五月,一段值得珍视留恋的时光。睡莲已经开得初具模样——无论什么花,都是初初绽放的样子最好看,有一些矜持,有一些羞涩,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五月,杜鹃花还在开,虽近荼蘼,依然那样的娇媚艳丽,远远地望过去,万丈霞光一般;萱草的花黄澄澄的,很气派,很高调,每一只都似正在吹响的大喇叭;榴花开欲燃,石榴的花果真如同一团团高高举起的火把;时光走过这么多年,蔷薇还是野生乡土的样子,还是飘荡在中院村的味道,独特的芳香里,有着丝丝缕缕的甜意,村舍地头,漫山遍野——从春天到初夏,独占鳌头,独领风骚。
桃树的果实,尚且稚嫩,一只一只毛绒绒的;李子跟树叶的颜色差不多,红中带紫,紫中泛红,远远地看着,有口水从舌尖渗出,不是馋,是酸,酸的条件反射;山楂树尚且静默着,吃它的果实,得到秋天。到了秋天,小区里好些果树会你追我赶地挂满果实,譬如柿树、桔树、苹果、梨树。也是难怪,据说,小区的前身,是一大片果园。
一场雨后,各色草木的芬芳,直沁入五脏六腑;枇杷的成熟在五月,与日子甚是相宜。小区里一树一树黄澄澄的枇杷,高的离地几米,低的伸手可及,却并不见人采摘;鸟们也不去啄食,却在树下或走或立,婀娜多姿,亭亭玉立。
小区和神山公园、中江公园之间,前者隔一条大马路,后者隔一条小马路。地处城市,神山公园的生态罕见的好,之前发现了几头野猪,后又发现了一只白狐。至于黄鼠狼什么的,在我们小区里便有不少。有天下班回家,走到楼下,一只正在踱步的黄鼠狼突地往灌木丛窜去,又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回头扭腰朝我这边看看,那一双眼睛,两颗乌亮亮的宝石似的,还有那身形姿态,也是别样的惊艳,美得让人忘情。
据说,在汉朝以前,枇杷,原指乐器,后因此植物叶子和乐器枇杷相似而取同名,之后为了区别二者,又将乐器更名为“琵琶”。枇杷,琵琶,从唇间飞出去时,有一股清越之气。家乡的汤沟中学后面,有一座山,名曰“琵琶山”,上面有一所小学,还有一些坟茔,一年四季,鲜见花开,少有鸟过,就是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包,却有如此一个仿如天籁的名字。好在,在学校门口,栽种了一些枇杷树。于是,每到五月,绿中镶金的一棵棵枇杷树,让小小的山包鲜亮了很多。
食堂里几乎每天中餐都有菠菜,印象中菠菜是冬季的应时菜。大青豆、高瓜、苋菜频繁上桌,我知道,这是五月的应时菜。在种植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什么菜应时,什么菜反季,早就把人搞得云里来雾里去的了。应时抑或反季,吃在嘴里到底不一样,前者清新鲜美,后者寡淡乏味。餐后,来几颗枇杷,橙黄的汁液于舌尖上肆意流淌,如此,这一天的时光,便都是甜美的了。
“罗浮山下四时春,芦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是苏轼诗作《食荔枝》。枇杷有多个别名,芦橘,是其中之一。这个别名,并非苏公原创,司马迁在《上林赋》里写,“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朴。”实际上,芦橘与枇杷并非同一种水果,但因了这二位的前呼后应,久而久之,枇杷多出如此一个别名。
在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深冬,万物萧瑟,枯枝遍地,枇杷依然不见退缩惧寒之意,把头昂得高高的,姿态坚挺,意气风发,如此,绿意盎然的阔大枇杷叶,便是片片触目叶叶惊心。枇杷独具四季之气,秋日生蕾,冬季开花,春来结果,初夏成熟。这般冷静持重的态度,心生赞许——是静水深流,成竹在胸;是美女如云,坐怀不乱;是去留无意,宠辱不惊;是坏事接踵,依然从容;是兵临城下,冥心抚琴……
枇杷果实不大,核却是不小。年少时,某个夏日,弟弟将吃掉肉的几枚果核郑重地握在手心里,翻出一把小铁铲,在我家栽满楝树的后院里,一铲一铲地挖土,然后,分别把几枚果核埋进一个一个小土坑里。母亲见状不以为然,父亲却持赞许的态度。这几枚埋进土层的果核后来有没有生根发芽,我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弟弟当时的郑重态度却是深藏在记忆里。印象中,外婆家门口有几棵枇杷树,只是,每每父亲抑或母亲带我去外婆家时,或者刚刚结果,或者果已摘尽。
年少时错过的,在之后的时光里,有了旷日持久的补偿,只因我生活在江南。江南的五月,因为有了枇杷,让日子有了金色的期待,亦如那句诗所描述的——树繁碧玉簪,柯叠黄金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