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倚在沙发上,关上门,喧嚣的世界仿佛凝固了,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我一人,难得清闲,好想就这样放空自己。天气转凉了,快中秋节了吧。我突然想,该和家人团聚了,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们了?母亲、父亲、儿时玩伴、妻子、女儿……他们款款而来,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思念……
岁月深处,母亲系着蓝花布围裙,站在村口,一声声喊着我的乳名。我知道,饭熟了。和伙伴们正玩得热火朝天,肚子里顿时响起咕噜噜的声音,脑海里闪现出诱人的饭菜:或许是一笼屉捏得整整齐齐的莜面窝窝,还有那莜面窝窝的绝配——蘑菇汤汤——虽然没有肉,但那香味能溢满整条巷子,因为那蘑菇是山林野地采来的;或许是山药熬老南瓜,贴着一圈黄灿灿的锅饼子;或许是爽口绵香的山药下鱼……不管什么饭,母亲做得就是好吃。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土都顾不上拍一下,和伙伴们打声招呼,既得意又不舍,得意是因为我的母亲又是第一个做好饭,不舍是还想打一弹弓树上的鸟儿。我一边应着,一边飞奔向母亲,丝毫不敢怠慢,因为回去迟了,父亲要骂的。
父亲勤劳能干,不苟言笑,对我极其严厉。他小时候很爱读书,只可惜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学业荒废了,这成了父亲心中的一道疤,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我和弟弟身上。他经常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们:贪玩丧志,勤勉富家。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碗筷一撂,我又匆匆出门。我知道,父亲绝不会呵斥,因为今晚有电影——《三打白骨精》,我要早早去占地方。
物资匮乏的时代,一部电影打开孩童时期多少美好的想象啊。《三打白骨精》看后,我们就自导自演起来,男孩儿都装孙猴子,女孩儿全扮白骨精,一通乱打,昏天黑地。有时候某个女孩儿被打哭,也不会有谁怜香惜玉去哄她,嘟哝一句“嫩菜瓜”,就丢下她继续和其他人玩去了。被打哭的最多也就是回家找妈妈告状,妈妈们也没有谁会去计较这些,不过是安慰几句或者给颗糖蛋蛋哄哄罢了……第二天大家又在一起玩了。
秋天,每到爷儿(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父亲就赶着马车从地里回来了,车上坐着有说有笑的母亲和几个乡邻。我总是飞奔着迎上去,因为父亲总会带给我惊喜,一把野山枣,几颗野鸟蛋;运气好时,会是一只半翅或者石鸡子,那是世间至美的味道,煮熟了,香味能飘半个村子,吃上一口,够回味几个月。这时候的父亲不再本着脸,而是含着笑,因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父亲常说,庄稼是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辛勤付出的人的。看着父母的笑脸,我们玩得更欢快了,发明出更多好玩的游戏:庄稼垛间玩游击战,打谷场上滚铁环……
因此,我喜欢秋天,因为收获,因为父母的笑脸,更因为中秋节。
中秋节,飘着果香,氤氲着父母、亲人的笑脸,温暖着我生命中每一个独孤寒冷的日子。
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前夕,因为和弟弟抢一个苹果,我被父亲用扁担狠狠地打了一下,我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母亲是慈祥的,一边安慰我一边编着果络。第二天中秋节,五彩的果络编好了,母亲把它挂在我和弟弟的上衣纽扣上,里面网了一个大大的红苹果。所有的委屈、不快,瞬间烟消云散。闻着甜甜地果香,我和弟弟谁都舍不得吃。母亲又从那个神秘的柜子里变稀粉儿(魔术)似的拿出好吃的:月饼、梨、苹果,还有憨态可掬的提香娃娃(一种专门给小孩子的月饼)……奶奶年龄大了,但精神矍铄、干活麻利,颠着一双小脚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每年的这个时候奶奶总要给我们讲“耗子娶媳妇”的故事。奶奶讲得绘声绘色,耗子新郎如何披红挂彩,迎亲队伍怎么锣鼓喧天……弟弟瞪着圆圆的眼睛,听得津津有味。我却不屑,故意调皮地问:“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亲眼看到的啊!”奶奶故作神秘地说,“七月十五我蒸了发面供仙(一种白面制品),放在堂屋的柜子上,那晚,耗子嗅到甜甜地麦香味,就用供仙作聘礼娶媳妇了。”“咦,奶奶骗人。”我笑着,奶奶不知道,其实好几个七月十五的晚上,我强忍着瞌睡,等大人们都睡着了的时候,我就悄悄爬起来,候在堂屋,等着耗子娶媳妇,当然没有看到过一次。奶奶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笑呵呵地说我长大了会有出息的。
那时候我们村子很穷,但很美,山清水秀,碧树绿草,还有秋天的稻谷清香和庄户人家的欢声笑语。中秋节的晚上,月亮真的就是个大玉盘。我常常想,天上的神仙一定也在团聚,那个大玉盘中到底装着什么美味佳肴呢?星星很少,但很亮,一闪一闪的,像一双双调皮的眼睛。大家吃月饼的时候,父亲总会讲起他小时候的故事,他那种没读成书的遗憾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我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理解了他对我的严苛与责罚。
时间都去哪儿了?一晃,童年就已经成了遥远的回忆,那么美好那么单纯。求学的少年时代,虽然还很懵懂无知,理想的羽翼却日益丰满,勤学苦读的岁月也不乏美好甜蜜的记忆。还记得那长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常年穿着一件黄军装、梳着两只小吊辫、走路一跳一跳的女同学,和我同桌。中学三年,或许连十句话也没有说过,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隐秘而又甜蜜,或许那就是朦胧的爱情吧!纯洁得像清水中的一个冰块,随之而化,悄无声息。
长大了,懂事了,却也多了些许烦恼和不愿意对别人诉说的心事。不过对爱情确是狂热的,沉浸在爱情中的青年,应该都是幸福的吧。为了证明坚定不移的爱情或者别的什么,甚至在寒冷的冬天可以等待一个晚上,或者下着大雨都不打伞,宁愿让瓢泼的雨水淋得透透的,心里还豪气万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青春打马而过,后来才渐渐明白,再美好的爱情也需要以填饱肚皮为基石。天冷了就应该多加衣,照顾好自己才对得起爱你的人。
老人常说,人的命天注定,或许是这样吧。和多数人一样,牵着我的新娘的手走进租来的洞房,没有花烛,屋子也不大,但很幸福,因为我有了一个家。早就过了狂热的青春时代,家的生活平淡却很温馨,或许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才是爱情最真实的样子。都说母爱是伟大的,直到亲眼看到妻子怀胎十月的艰辛甜蜜和分娩时撕心裂肺的疼痛,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初为人父,肩头又多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更懂得了父亲的艰辛和不易。不管怎样,我的女儿给我的生命中又多添了一片晴空。看着她那圆圆的小脸,听着她那童稚的笑声,心都能被萌化。尤其是她嘟起粉嫩的小嘴在我脸上亲上一口,甜甜地叫一声“爸”,再苦再累,心都是甜的。
……
“嘀咚”,一个短信把我拉回现实,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手机,“华耐集团通知中秋放假”,太好了,恨不得马上收拾东西回家。又一个电话打来,领导说中秋加班……
推开门,电话铃声、汽车笛声、上下楼声,人们都在忙碌着,世界仍然喧嚣。
又到中秋节了,天气微凉,不能回家团聚,但突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因为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庄稼”是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辛勤付出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