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当兵那年18岁。这天,连里会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还有酒。当连长提议举起碗庆祝八一建军节时,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干杯”,那个场景热烈壮观,阿朗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悄悄的在心里埋下了一个大大的愿望,那就是,将来某一天,开一家饭店,每年的八一,都邀请战友们聚一次。这个愿望就像一束光,指引着前行的路。
退伍后,阿朗遵从父母之命,进了一家体制单位。他开饭店的想法一出口,就会被各种指令压下去。在那个年代,好好的工作不干,想做生意无疑大逆不道。
这天,阿朗和同事一起下基层,到了饭点,便进了一户农家。那时,乡里没有食堂,更没有饭店,走到哪家就搭个伙,填饱肚子,给点钱就行。这户农家里有个女孩叫阿晴,十七八岁的样子,像一朵将开未开的睡莲,很害羞。邻居说她做得一手好菜,说她妈妈会种花椒。说笑间,阿晴端上一碗色泽鲜亮的花椒鸡,那个香,闻着都忍不住流囗水。阿朗离开时,回头张望了好几次,阿晴就这么不经意的走进了他的心。
这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震得人人惊慌失措心惊肉跳。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你四肢健全,前途无量的帅小伙,怎么能找一个农村的女子?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啊,你考虑过将来吗?千万不要一时冲动一世后悔。面对家人的一再质问,阿朗并没有逃避,他说一辈子那么长,肯定要找自己喜欢的。
阿晴家就像一粒粒的玉米扔进了锅里,瞬间炸开了花。他见你漂亮就想追,这往后遇到比你更好看的,见一个追一个,你怎么办?阿晴低着头,任凭数落。等大家都说累了,她才鼓起勇气轻轻地说,阿朗当过兵,凭这一点,我就信他!
家里人担心女孩没工作,将来日子过不好,这本无可厚非。阿朗冥思苦想了好久,终于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日子,灵光一现。他在镇上租了两间老屋,花了半个月时间,生生把别人弃之如履的旧屋改成了像模像样的正房,添置了桌椅锅碗瓢盆。门楣上挂了一块牌匾,上书“同福楼”。明眼人一看,啧啧称赞,有福同享,这小子,有眼光!有谋略!给外人介绍阿晴时,他说这是饭店的老板娘,问及老板是谁,他就哈哈一笑,递上一支烟,“请多多关照”。家里人不乐意了,这明摆着是要把生米煮成熟饭的节奏啊。臭小子,别人想着法子往城里调,你倒好,用尽力气要在农村扎下根。
饭店不大,因为薄利,人气很旺,渐渐的形成了气候。不到两年,又扩充了两间。又两年后,阿朗调回了城里。就像把饭店整个打包了一样,小城不久新添了一家“同福楼”,阿晴成了名正言顺的老板娘。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他们终成眷属。
这时的阿朗突然想起尘封很多年的愿望。心思一活络,就如雨后春笋,一旦冒出来,想摁下去都不行。恰逢八一建军节将至,他抑制不住把想法和阿晴说了。电话打了一整天,有兴奋有失落,但更多的是战友相见的喜悦。阿晴知他,把最大的包间留着,替他张罗接待,亲自下厨做了花椒鸡,还有肉圆子。奇怪得很,阿晴做的肉圆子又大又亮,鲜嫩无比,放在锅里怎么熬都不会散,这是她的拿手绝活,别人怎么学都学不会。这是每桌必推的一道菜,阿晴希望来店的每一位客人都能阖家团圆!
在阿朗的精心安排下,八一战友聚,成了一种灵魂相约,至今已有三十年。每年来的人不尽相同,但战友情怀亘古不变。往往聊着聊着,突然一切都凝固了。时间空间,高谈阔论声,推杯换盏声,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每个人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就有一个人起了头:战友啊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两个人,三个人,和声渐变成大合唱,他们的心像长上了翅膀,冲出了平日的羁绊,遨游在无垠的空中,最后落在那片被平整成繁华的城市,那个曾经战斗过的绿色军营,那里有青春的印记,是这辈子都魂牵梦绕的地方,只要想起就会热血沸腾,甚至会热泪盈眶。也不知从哪年开始,我作为军嫂被特邀列席,我看着他们笑,看着他们闹,从心里为他们感到骄傲,这份纯粹的战友情能让人共情,能令人忘却尘世的纷纷扰扰,也因此,每年,我都特别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他喜欢就好。”阿晴总是望着阿朗,浅浅的笑。只要是外地战友来了,同一个连队的,或者是相邻连队的,亦或者是同队却从来没见过的,阿朗都兴奋异常,盛情款待,话题永远绕不开与连队息息相关的细枝末节。聊起那段经历,岁月留痕的脸上总会漾起一道道涟漪。虽然是回不去的过往,却是往后余生里,每每想起,嘴角都不自觉的上扬,那是一些无与伦比的青春碎片,串起来,便是一段精致的美好时光。
阿朗重情义。朋友做生意资金链断了,找他帮忙,他二话不说给担保了十万。看到朋友家具卖得相当火爆,他觉得很值。忽然有一天银行找上门,他才知那笔十万贷款一直未终了。银行工作人员提醒,作为担保人,这笔钱如果不按时还,你就会上失信名单。阿朗找到朋友,得知他家遭遇了一连串的变故,朋友捂脸却难掩愁容,“我已跌入谷底,实在无颜见你”。阿朗握了握朋友的肩膀,“都会过去的”。那夜,阿郎辗转反侧,阿晴合着眼,听到动静扇了扇睫毛。天快亮时,阿郎坐起身,正欲开口,却听阿晴说到“跟随你心,我都支持”。阿郎顿觉释然,更添一份坚定。阿晴懂他,“失信”对于旁人,也许只是因诸多不便引起的厌恶与气恼,但对于军人来说,失信如失德,是帽檐上闪耀的五角星压下来的千斤重担和再也抬不起来的头,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两人立刻收拾一番出门,在银行的卷闸门旁等待,彼此会心的笑容,亦如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事后很多人问起,他淡淡的说人都会遇到难处,翻篇翻篇,不要再提。
三年疫情期间,饭店关关停停。阿晴没有辞退一名员工,每月按时发放基本工资。逢上端午中秋,饭店关门,员工回家过节,并有礼包相送。春节七天假,还会有红包。阿朗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钱是好东西,但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很多比金钱更有意义的存在,比如情谊、比如信仰。同福楼,顾名思义,就是要让大家共同走在幸福的路上。年近花甲的阿朗一直怀揣着梦想,并为之奋斗一生。
同福楼自开业以来,餐桌上始终摆放着盒抽的心相印手帕纸。绿色的盒,清爽大气,透露着主人对每位客人的尊重,也暗示着乡村女子城里兵,心心相印,无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