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四九年早春,乍暖还寒的风,缓缓溜过沙颍河道,两岸夹河漫生的杨柳枝头依旧光秃秃的,然而,经历一冬冰雪严寒侵袭硬峭皲黑的枝条,已变得柔软并泛出嫩嫩的青绿。河边浅水区一米多宽的薄冰,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战争的阴云尚未完全散去,一些侥幸逃脱的敌人,时不时还会兴风作浪,沙颍镇暂时处于军管状态。
这天夜过三更,残月西斜,星辰黯淡。沉睡的沙颍镇大街小巷一片静寂,偶尔响起的几声犬吠,在夜色里远远飘荡。忽然,东西向的大街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小队荷枪实弹的联防队员在夜间巡逻。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机警地扫视着。队伍行进到街西十字路口雷家大院前门时,其中一名队员突然发现往南直通沙颍码头的路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直冲路西的大院后门。
“有人!”那名队员一声低呼,其余几人闻声止住脚步,纷纷摘下背上长枪,端在手中,领头的小队长低声命令一名队员:“快去报告刘站长,带人支援!”然后一挥手,“你们两个守着大门警戒,其余人跟我来!”说完猫腰顺着高大的砖砌院墙,冲向雷家大院后门,其余队员紧紧跟上。
说起这雷家大院,不但在沙颍镇妇孺皆知,即使放到整个槐州市,也是名头响亮,如雷贯耳。雷家祖上自明朝初年,因军功官至高位,历经清代民国,数百年繁盛不衰,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沙颍河两岸数千亩良田尽入囊中,钱庄、酒楼、油坊、稠布店、面粉厂等等,但凡生活的方方面面,无不染指,大小房产遍布镇、市、省城,尤其镇上这座数百年老宅,规模庞大,气势恢宏。但见门楼威严高耸,门内游廊曲折相连,大小院落环环相套,明堂暗室鳞次栉比,亭台榭阁点缀其间,最南一座御花园,紧傍河岸,园内遍植名花奇木,四季飘香,常年蓊郁。繁花异草之间,又立一幢“望江楼”。闲暇时登顶望远,天空辽阔,河水如练,南岸依河走势栽植的杨柳,无边无际,青翠欲滴,倒映河中,半河碧绿,待到朝云或暮霞升起,白鹭翩飞,又是一番妙不可言的诗词意境。
大院纵贯十字路口以南半条大街,直临河岸码头。码头白天人声鼎沸,舟船云集;夜晚船主客商泊船登岸,吃饭住宿。夜深人静之际,码头东西两旁,大小船只摆布得密密麻麻。
“笃、笃、笃”,大院后门响起轻微的扣门声。“谁!?”睡在门房中的雷家老长工刘长喜被惊醒,一个激灵坐起身,颤声喝问。
“长喜叔,是我!雷超群,快开门!”门外,一个压低了嗓门但显得急促的声音回答。
“雷超群?”刘长喜心头掠过一阵恐慌,暗暗思忖:这个混蛋玩意儿一个多月前不是带人打游击去了吗?怎么三更半夜跑回来了?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客气,会喊我叔了?
这雷超群何许人也?原来是大院主人雷超英的堂兄弟,因族里排行第五,下人们都称他“五少爷”,住镇东头雷家二院。此人仗着有钱有势,飞扬跋扈,平日里对雇工佃户敲骨吸髓,严酷盘剥,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为维护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个多月前,雷超群网罗几十人枪,投奔了号称“豫东救国军”的国民党残匪,偷袭屠杀驻军战士和人民群众。鉴于他的反动本质,沙颍镇军管站站长刘大林,召开万人群众大会,控诉他的累累罪行,然后按照中央颁布的政策,均分了他家的几百亩土地和浮财,并贴出告示缉拿雷超群。
“长喜叔,快呀,快点开门!”雷超群急不可待,连声催促。
“来了!来了!”刘长喜再顾不上细想,急忙一边答应,一边抓起床头的外衣披上,下床趿拉着破布鞋,跑到门后,趁着朦胧夜色拉开门闩,还没等他拉开门,门已被雷超群推开,肥大的身躯快速挤进来,反手把门关上,并急忙转身插入门闩。
拉亮灯,刘长喜这才看清,雷超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面胡子拉碴,一身酸臭味呛得他作呕欲吐。
“五少爷,你……你怎么回……回来了?”刘长喜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本能地结结巴巴问道。
“啥别问了,赶紧领我去见我大哥!”雷超群又恢复了一贯盛气凌人的做派,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这……”刘长喜有些犹豫,他知道东家雷超英这些天为支援前线部队,没明没黑地忙着筹集钱款,每天都是很晚才睡,原本想推辞说等到天亮再去通报,可一看到雷超群凶神恶煞的眼神,有些怕了,只好点起灯笼,前面引路。七绕八拐,把雷超群带到前厅,打开大厅房灯,躬身说一声:“五少爷,您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快去!快去!”雷超群抬手连挥几下,一屁股瘫坐到太师椅上。
不一会儿,哈欠连天的雷超英身披外衣,穿过前厅屏风来到屋内。他四十出头年纪,身体颀长,头顶微秃,两鬓零星染霜,尽管面部肌肉棱角分明,双眼却红丝密布,疲态尽显。
雷超群一见堂哥,顿时泪水汪汪,“噗嗵”跪倒面前,嘴一咧,痛苦失声:“哥啊,完了,全完了,救救我啊!”
雷超英大吃一惊,忙伸手把他扶起,按到椅子上:“老五,别急,慢慢说。”
雷超群用手背抹一把眼泪,可怜巴巴地说:“哥,先给我弄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
“好好,我这就安排。”雷超英扭头冲门外喊:“长喜叔!”刘长喜十多岁来雷家大院做活时,他还是个孩子,基本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对刘长喜很是尊敬。
老长工刘长喜闻声走进屋子,忙问:“少爷,有啥事?”
“厨房师傅都睡了,你去给五少爷下一大盆面条,切一盘咸牛肉,再馏两馒头。”
“好哩!”刘长喜答应一声,赶快去了。
趁这间隙,雷超群把他在豫东被解放军围剿的经过说了一遍,还说幸亏他看情形不对,化装成乞丐提前溜了,要不然就被一锅烩了。可是城市村庄,到处是剿匪的解放军部队和联防队员,吓得他心惊肉跳,东躲西藏,直到前天夜里才在河边偷了一艘小船,一路紧划慢划总算在夜里划到了家。
正说着,刘长喜端着一个大木托盘,把一搪瓷盆冒着热气的鸡蛋面条,一盘切好的咸牛肉,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一起放到雷超群面前。
雷超英歉意地说:“老五,天太晚了,先迁就吃点吧。”说罢,安排刘长喜,“长喜叔,天太晚了,你赶紧再睡一会儿去吧。”
刘长喜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雷超群眼冒绿光,也不客气,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等雷超群吃饱喝足,手抚着肚皮打饱嗝,雷超英才关心地问:“家里的情况你知道吗?”
“知道。”雷超群的脸色一下蒙上一层阴云,眼里露出腾腾杀气,咬牙切齿地说:“刘大林这个王八蛋……”
“嘘——”雷超英急忙打断他的话,起身走到门外看了看,折回来把门关严,然后走到雷超群身旁另一把太师椅上坐下,重重叹口气说:“唉,没想到长喜叔做了一辈子长工,儿子却成了掌握你我生杀大权的军管站站长,真是时也,势也啊。”
“妈的x,这些穷鬼,等我领着国军杀回来,我非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不可!”雷超群的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老五,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到江南投奔委员长去。”
“这么远的路,安全吗?现在每个村镇可能贴有通缉你的告示,我看,还不如……”雷超英望着堂弟,欲言又止。
“大哥,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要让我跟他们这些穷鬼握手言和,除非如来佛祖再世,太上老君重生。”
“我是担心呐……”雷超英忧心忡忡,眼里泛起晶莹的泪光,虽说堂弟无恶不作,毕竟和他骨肉相连,这一去,九死一生,能否再见谁也无法预料。
“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哥,不要太担心,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我担心的倒是你。”雷超群眼望着堂哥,揣摩着是否把话挑明。
“担心我什么?”雷超英不明就里。
雷超群到底忍不住,脱口而出:“前些年你给日本人送钱送粮,共产党知道了会放过你吗?”
“当时我是身不由己啊!不然,全镇都会惹来杀身之祸,”雷超英颓然至极,身体几乎滑下椅座。
“大哥和我一起走怎么样?”雷超群试探着问。
“不行!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咱雷家的一亩三分地,至于别人怎么对我,听天由命吧。”
“既然这样,老五我再无话说,天马上就亮,我走吧,不过,这路上的盘缠……”
“你稍等一下。”雷超英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出来,手拿四封红纸裹的银元递给雷超群,“这二百块钱你拿着路上用。”
“谢谢大哥,老五收下了,咱兄弟后会有期。”
“兄弟,保重。”
雷超英把堂弟送到后门,雷超群刚闪到门外,几支枪管同时抵上他的胸口。
“不许动!”“不许动!”
“雷超群,你还认识我吗?”军管站站长刘大林军容整齐,手持驳克枪,威严怒喝。
“刘大林,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死都不会放过你!”雷超群发疯似的嘶吼。
“你祸害那么多穷苦百姓,他们会放过你吗!你就等着接受人民的审判吧!”大林一扭头,命令:“捆起来!”
雷超群被五花大绑押走了,雷超英目瞪口呆,嗫嚅着:“大林兄弟,我……”
大林面色严峻地盯着雷超英,冷冷地说:“我以为你和我们一条心呢,没想到……”厌恶地头一摆:“带走!”
对于雷超群这种顽固到底,罪大恶极的反动分子,刘大林自然不会手下留情,立即按照政策召开万人控诉大会。会罢押赴刑场,就地正法。可是对于如何处置雷超英,内部形成激烈的争论。有的认为特殊时期,就该动用霹雳手段,凡是人民专政对象的剥削阶级,必须一律打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谨防他们日后疯狂反扑,在我党的革命历史上,这类血的教训可谓数不胜数;另一种意见却认为,执行中央政策必须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运用,区别对待,雷超英这次虽然犯了窝藏罪犯,并资助其潜逃,必然会给日后的革命工作造成损失,念他一贯善待佃户,歉年主动减租免租,开仓赈济并多有修桥铺路,为前线捐款筹粮,不遗余力的份上,应该放他一条生路,改造成人民的一分子。两种观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无法说服谁,连续争论三天,形成不了决议。刘大林挠着头皮,只好采取折中办法,把两派意见一并反映给上级,等候处理。
办完这一切,刘大林回到自己办公室。正想歇息一会儿,值班战士来报,雷家的一个老长工要见他。话未说完,一个小老头吵吵嚷嚷闯进门来:“老子见儿子还要报告,这是啥道理!”刘大林一看是父亲刘长喜,赶紧迎上前,搀住坐到椅子上,一边示意战士退下。
刘大林掩上房门,折回来搬把椅子坐到父亲身边,笑嘻嘻地说:“大,你有啥事,回家不就说了吗!还要上这来。”
小老头一下瞪圆了眼睛:“你小子每天跟一阵风似的,总见不着你的面,我不到这来到哪儿找你去!”
“好好!您老人家息怒。有什么指示请讲,我一定照办。”
“儿啊,我只是想为雷少爷求个情,千万别法办他,他可是个好人哪。”老人攥住大林的手,流着眼泪讲了一件事。
那一年,雷家有个叫刘大锤的长工,家中老父亲得了痨病,为给父亲治病,耗尽了钱财。以致除夕时,家徒四壁,空空如也。老人有病躺在床上,几个儿女饿得哇哇哭,老婆躲在冷冰冰的灶台旁偷偷抹眼泪。刘大锤看着家里惨状,犹豫再三,牙一咬,脚一跺,遂决定铤而走险,做一回“贼”。
他摸到雷家后院,翻墙进去,凭着熟门熟路,悄悄摸到红薯窖口,掀开掩盖窖口的木板,下到窖底,从怀里掏出布袋,手忙脚乱地装起红薯。
就在刘大锤掀动盖窖口的木板时,响声惊醒了打更的。他开始没吭声,悄悄跑到前院,叫醒雷少爷,报告家里进了贼。雷少爷赶紧抽出盒子枪,喊起护院家丁,操起七、八支长枪,来到后院,围住了窖口。
雷少爷手里持着枪,朝窖内喊:“里面是谁?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
刘大锤吓了一大跳,见已躲不过去,只好在窖里老老实实回答:“少爷别开枪,是我,刘大锤。”
雷少爷也听出了刘大锤的声音,就收起枪,示意家丁也把枪收起来。又朝窖里喊:“大锤叔,你拾多少红薯了?”
“半袋了。”刘大锤不知雷少啥爷意思,只得如实回答。
“够吃两顿了,你先上来吧,大冬天的窖里多冷。”刘大锤无奈,提着半袋红薯,慢慢爬出地窖,抖抖嗦嗦站在雷少爷面前,低着头,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雷少爷笑着安慰他:“大锤叔,你是不是家里断顿了?你说一声不就给你送去了吗?你这三更半夜地来,要是让护院的把你打伤不就麻烦了吗?”
“是,是……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刘大锤结结巴巴,说不囫囵话。
“好好,没事了,你把红薯背回家先吃着,回头再说。”
第二天天刚亮,一个雷家家丁按雷少爷嘱咐,给刘大锤家扛去满满一布袋面粉,又放下十块银元,感动得刘大锤一个五尺多高的男子汉,哭得稀哩哗啦。
“你说,这样的善人,咱方圆百十里也难找一个啊!所以我说,儿啊,你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少爷的命,算大求你了。”
“大,你不用担心,雷超英没有命案,应该不会死罪,最近上级的指示就该下来了,我一定会按政策努力争取。”
听了儿子的保证,刘长喜很满意,浑身轻松地回家等待雷超英被释放的消息。可是仅仅一天后,他却看到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一大批神情肃穆,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把雷家大院围得水泄不通,雷家所有的田地、店铺、钱款、物什全被查封,据说准备分给佃户雇农;大街小巷贴满准备处决雷超英的告示,上面详细列明抗日战争期间他为日伪提供的大批粮食钱款数字,痛斥他即使解放后仍窝藏反动分子,并慷慨资助其潜逃,以图东山再起,颠覆新生的人民政权,是可忍孰不可忍。尽管他也曾做出一些有益的事,但与他犯下的罪行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如此嚣张顽固分子,务必严惩,方能维护人民利益。
刘长喜看得心惊肉跳,想着再去找儿子求情时,听说这次是槐州市军管委员会主任亲自带队督办的,大林一个小小镇军管站长,已经无能为力。
“完了,少爷这次大难临头了……”刘长喜眼前金花飞舞,浑身冰凉,喃喃自语着,再无一丝力气。
雷超英将被处决的消息,迅速传遍方圆数十里的地方。农村镇上的人们轰动了,当天纷纷涌上街头,围着行刑车,跪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高呼:“求求军管会,放了雷少爷!”负责行刑的军代表刘长林平伸着双手,使劲往上挥动,想让乡亲们起来。他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要好好想一想,你们为什么会受穷?他雷超英一个人霸占了上千亩土地,而我们大多数人却无地可种,他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吃不饱穿不暖,这公平吗?我们共产党的政策,就是要彻底打倒土豪劣绅,把他们祖祖辈辈霸占的多余田地收归国有,然后平均分给乡亲们种,让大伙都有饭吃有衣穿,大家伙说不好吗?”
刘大锤从跪着的人群中站起来,恳切地说:“军代表的话我们都懂,可是雷少爷是个好人,是个大善人,我们既然分了他的地,分了他的家产,就饶他一条命吧!”
其他人随声附和,纷纷高呼:“请军代表开恩,饶雷少爷一条命!”
刘大林眼看群情激昂,无法安抚,只好紧急报告军管主任。听完汇报,主任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疙瘩。思虑良久,才缓缓说道:“雷超英真是个狡猾的狐狸啊!用一些小恩小惠就收买了人心,可是他通敌证据确凿,仅此一条,就死有余辜。”主任很快变得坚定犀利的眼光,重重落到刘大林脸上,“你去回复群众,就说暂不枪毙,押到市里请示上级决定,然后走到路上哪个偏僻地方,把他办了。”大林心里一凉,迟疑着没动:“主任,咱们是不是应该考虑更周全一些?把雷超英办了,以后怎么向群众交代?会不会影响日后的工作开展?”
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主任一下火了:“干革命怎么这样婆婆妈妈!革命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对待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同志的残忍,就是犯罪!”
“可是,党的政策也不是全杀,开明绅士也可留作我用吗。”长林还想做最后的争取。
没想到主任更加火了,腾地站起身,手“啪”的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刘大林同志,我提醒你注意你的阶级立场!你这样竭力维护土豪劣绅,是会犯大错误的!作为一名党教育培养多年的干部,一定要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一定要在广大群众被蒙蔽的关键时刻,敢于拨乱反正,坚决鼓起斗争的勇气!”
大林顿时哑口无言,木木戳在那里。
主任手一按腰间佩枪,神色肃然地命令:“执行政策,就地法办!”
“是!”大林双腿一并,举手一个军礼,退出了房间。
一切尘埃落定。
黎明时分,镇郊,沙颍河边一个空旷柳林处,一座新起的坟茔,泥土还带着新鲜的颜色。刘长喜老人蹲在坟旁,点燃一沓沓纸钱。晨风缭绕,青烟升腾,苍黑色的纸灰像一群飞舞的蝴蝶,在林间翩飞旋转。沙颍河水一如既往,滚滚东去。初升的太阳光线柔和,照着柳梢枝头初绽的鹅黄嫩芽,一派明媚气象。老人明白,以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