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读鲁迅的文章多有拗口难懂,但对于他的《故乡》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则写的白话文一些,很是喜欢,特别是有些场景就如同写的我,雪后捕鸟、泥罐斗蟋蟀什么的是那个年代农村娃的标配,也着实让孩子们乐此不彼。我的村庄不曾有百草园,但树上粘知了、水中捉鱼、屋檐下捅蚂蜂窝……有着鲁迅所说的: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
打谷场是我儿时的乐园,具有诱人的魔力,充满着乐趣,让我的童年青涩里夹着些许甘甜。我最喜欢夏、秋两个季节,也就是农村俗称的“午秋二季”。一是因为这两个季节,无论菜园或田头,总能找到一点瓜果梨桃、葱蒜萝卜、红薯花生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二是可以到打谷场上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爬草堆、倒蜻蜓、溜铁圈、玩玻璃球,每每尽情地玩耍到忘我的地步。
白天忙耕作夜晚忙打场是对农活的合理安排。太阳偏西的时候开始散场、打场,大人们根据场面的大小,套五六头至十来头牛拖着石滚,在头牛的引领下一圈压着一圈吱扭吱扭地转开,压后的石磙上系着一块拖石,其功能是帮助有效脱粒。经过打头幔、翻场、打二幔、起场、扬场、堆场等所有的环节,孩子们有中途耗不住困回家的,偶有家长满场吼着追打回去的,也有草垛旁径自睡了去的。打场的活儿等风不等雨,否则扬场的时候撇不清稻秕或麦芒,等呀等……最惊心动魄的场景是打场过程中大雨即将来临,队长哨子一吹,男女老少抄起农具箭一般冲去抢场,任凭风雨劈头盖脸也绝不让到手的粮食被雨水泡了。
后来有的生产队买了脱粒机,四队的一位长辈在给机器投麦把时,一不小心手臂被绞了进去,送医截肢到臂根,导致终身残疾。
说起牛,总让我想起堂二叔对牛的感情。他对使用的牛具特别的讲究,什么临淮关的犁铲、裕溪口的犁铧,每年都要去选购一两次。临淮关、裕溪口对于那时的我,不知远近,无谓西东,也不知由哪些字组成,概以为是天南海北的地方。二叔在犁田打场时总是喊出宏亮的无词曲调,声音因空旷而悠远,好几里地之外听得清晰,曲调的高低起伏牛能听得懂;牛如同他的孩子,喂料都是稻草加了豆饼或大麦粉的,精心饲养添了膘为来年的农耕再出力。
夏天的晚上,最期待的事是跟着父亲到打谷场上睡觉。大人忙完一天的农活,趿着鞋甚至赤着脚,也有拖着板拖的,夹一床单一蒲扇,我们则一路欢跳奔向打谷场。场边一水塘,水牛在里面驱热驱蚊虫,我们也下去洗澡。夜幕里,老少爷们一律光着腚,如饺子下锅般扑扑通通跳下去,扎几个猛子再游上几圈。上来后在场中间撒上几把草秸顺着风向便躺了下去,天当房地当床甚为惬意!大人们开始谈天说地起来,我们面对着满天星空看牛郎织女星、勺子星,看月晕、看流星飞过,任由思绪遐想、飞翔,至于是否真有嫦娥神仙什么的则全然不知,一会儿便进入梦乡。清晨醒来,发尖眉尖扎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一边是东方既白,一边是盘旋在村庄屋顶的袅袅炊烟,好一幅美丽的油画呀。最美不过此乡愁!
那会儿是计划经济时代,除缴公粮之外,油菜、烤烟、棉花等经济作物种植面积由不得大队或生产队作主。我们县设立的“定远县烟棉蚕桑指挥部”,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还在正常运转呢。十三四岁时,我们能为生产队干些诸如翻红薯秧、打烟岔、放牛、打秧草之类力所能及的活。是孩子就有淘气的时候。下了炕的焦烟杆得排到场上接露水,晚上在火苗飘忽不定的麻灯下,记工员在记着工分,我们在解烟绳过程将颜色特别黄的窝起一把塞在口袋带回家,第二天趁着家长下地干活,几个小家伙分工切丝、喷香精,再用土制擀烟盒,圈成长长的烟枝、切段,用书本纸包了藏起来。待到打猪草的时候模仿大人的神态抽起来,满脸“幸福”的模样。天真、无忧、懵懂就是童年本该有的情感经历吧。
关于烤烟我就想起父亲说过的一件事。当时皖北的宿州地区是小烟主产区,他曾几次被派往学习,可称为小烟土专家。不曾想,国家出台了给予此类人群生活补贴政策后,九十四岁高龄的父亲却找不到知情人或同龄人来给予证明,因而无法完成申报审批,遗憾地失去待遇!
冬天是农活清闲的时候,大人去拽草喂牛、饮牛水,我们也跟着,忙完了或靠着草垛晒太阳或围火驱寒,偶有家长带红薯烤了吃。那甜那香那满足,无法用语言形容!摔跤或翻碾磙子是常见的娱乐活动。我堂三叔人高马大,力气过人,摔跤在十里八乡那可是出了名的,常有人慕名找来比试,也有他人撮合引荐来比试的,三跤两胜制,三叔从未输过,大多是摔了一跤就拱手称臣,放弃第二跤,可见力气上的悬殊;给几百斤的碾磙子竖起来也是个力气活儿,大人们一般是不在话下的,他们只想看我们的热闹。我们由于力气尚小加之技法不得要领,少有成功,后经指点:抱住大头往上翻,一试,果然成功率高起来,心中暗喜——我也是男子汉了。
赌钱的行为在我们队那时不多见,大多为块儿八角钱的输赢,躲在草堆避风面掷骰子、推牌九,有围观的也有看老堆的,赌输了的人很是心疼,毕竟那会儿十分工分红只值三四角钱,于是一遍遍愤愤而自嘲地念叨:赌钱人不是人,腰里系个稻草绳,想要去上吊,又怕回头赢。可念叨归念叨,上吊的事倒是未发生过,多半是经不起诱惑继而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父母给了我生命,故乡育了我的身。无论工作在百里之外抑或千里之遥,每每回到家乡总想房前屋后、田头场角走走看看,目之所及满是儿时的记忆,感受着浓浓的乡愁。童年的时光虽不能称之为幸福但可以说是快乐的,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培养了我坚强的意志、不屈的韧劲和面对困难的勇气,父老乡亲都是我人生的镜子,教我做人,催我奋进。如今的故乡已工厂林立,一切无从还原,伴我渡过童年和少年时光的乐园就这样永远地失灭了,祖祖辈辈的邻居和儿时的伙伴们再也难得见上一面,心情酸楚而怅然。从此,回不去的是故乡,我如同小小的浮萍那般飘着,突然羡慕起风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