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篇文落笔的之前,我必须承认一个无法掩盖的事实:我想妈妈了。
“妈妈的桥”,不但是尘封在我儿时记忆里的一座桥,也是妈妈年轻时经常走过的一座桥……
一
人们常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不愿成为在人世间飘零的一株野草,但从妈妈去世那一刻起,我从一个有妈的孩子,一下子就被沦落成了一个没妈的人。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我无法逃避,只有接受。
妈妈去世快半年了。这半年来,她总会在夜幕降临之后悄悄地来“看”我。
寂静的夜,有妈妈的陪伴,我从来不会感觉到孤独无助;寂静的夜,有妈妈的陪伴,我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根草。
妈妈来“看”我时,就站在姥姥家村口的那座“漫水桥”上,离我很近。她梳着两条乌黑的马尾辫,很年轻,很漂亮,我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笑着对我说:“英,再不走,我可一个人回去了啊。今晚,你就住在姥姥家吧……”说着,说着,声音渐弱,样子也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妈妈和她的声音在“漫水桥”的尽头慢慢退去了,天地间,只有那座“漫水桥”孤独地横跨在公路边的排水沟上,四周空荡荡的。
我伤心,潸然泪下,桥的轮廓便在我的泪水里渐渐融化,消失。每到此刻,我总想歇斯底里地大声呼喊一句:妈——
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夜,妈妈就这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姥姥家村口那座“漫水桥”就像有生命一样,总会随着她的到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最终淹没在我的泪水里。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经常独自一人呆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去回忆。妈妈在我的回忆里显得特别年轻,我也在回忆里也享受着她的每一句叮咛。也许,我希望她能够回到我的身边,也更愿意她能够回到年轻的时候。可我深知,妈妈已经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因此,妈妈去世这半年来,每每路过姥姥家村口时,我总会朝着“漫水桥”的方向看一眼。桥不是呈现在我脑海里的样子,上面也没有妈妈的身影。唉!不知是我的记忆模糊了那座桥,还是那座桥模糊了我的记忆。就这样,在昼夜的交替中,妈妈和桥总是在我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变得清晰可见,又在清晰可见的刹那间变得模糊不清。这,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无关紧要了,最主要的是:桥虽然改变了原来的样子,可依然还在,妈妈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想念妈妈,背地里称姥姥家村口那座“漫水桥”为“妈妈的桥”。因为,儿时的记忆里,每当我找不到妈妈,急得要哭的时候,她总能在桥的转角处出现。
二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那时候还是集体时代,村里大部分人都在家从事农业劳动,很少有外出打工的,即便是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也都是在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上瞎折腾。可我却比同龄人的活动范围稍广一些,因为妈妈的娘家在我们邻村,离我家只有不到两公里路程,算得上抬腿就到。
姥姥家的村子紧挨着一条公路——南雁路。
南雁路是从南口到雁翅方向的一条公路,全长大约有一百多公里,中间大部分路段都是在大山里穿行,雨季来临时,山上的雨水顺着山坡一股脑地朝着山下聚集,经常有一些路段被冲垮的现象。因此,为了避免道路被冲垮,公路两旁都设有很深的排水沟。村里人为了出行方便,就在排水沟上架了一座“桥”,取名“漫水桥”。
妈妈的娘家离漫水桥很近,每次去姥姥家时,过了桥,再往前走二十米左右就到她家了。我能想象得到,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里,妈妈肯定是徒步走过那短短二十米的路,又上了漫水桥,之后便一步三回头地来到我们村嫁给爸爸的。从此,那座桥便永远地成为了她娘家的风景。
妈妈嫁给爸爸的第二年生下了哥哥。
听爸爸说,刚生完哥哥的时候,妈妈可能在我家住得不太习惯,总是三天两头回娘家,隔了一年又生了我,这回应该习惯了吧?可她还是隔三差五地去姥姥家,去的时候还总把我和哥哥都带上。
那时我还小,没什么记忆。估计妈妈并不是因为不习惯,应该是更惦念她的妈妈吧。
我长大一点儿后,能自己走路去姥姥家了。从此,姥姥家和漫水桥便在我心中留下了初印象。
三
姥姥家与漫水桥之间有一棵大核桃树,夏天的时候,粗壮的树干高高撑起一团巨大的树冠。农闲或吃完晚饭后,村里人都喜欢坐在树下乘凉。我去的时候,经常看到大人们坐在树下,面对着漫水桥头有说有笑的。我坐不住,便拿了一根长长的树叉在人群外追逐一种绿色的大蜻蜓。
那时我个子太小,那种蜻蜓飞得特别快,即便我再怎么努力都撵不上它。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追了老半天之后,还是没能捉到一只。至今都记得,由于捉不到蜻蜓,焦急与愤怒导致我狂乱的情绪无处发泄,最终会咧开嘴嚎啕。
见我哭了,坐在树下的妈妈安慰我:“别哭了,天气不早了,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来。”听了妈妈的话,姥姥、姥爷、太姥姥、太姥爷便在一边帮腔,催促着让我先回家。
见劝我的人多了,便愈发倔强起来,说:“您回去吧,我今天不走了。”这似乎就是我骨子里一直就有的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
姥姥看我没有想走的意思,便对妈妈说:“天色不早了,你回家还要走一段路呢。实在不行,你先回去,今晚就让他住这儿吧!”
妈妈起身:“英,再不走,我可一个人回去了啊。今晚,你就住在姥姥家吧。”
“回去吧。”我一边跑着一边回。
妈妈上了漫水桥,向左一拐,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妈妈走了,我并不太着急,还是疯了一样追逐着蜻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经看不到蜻蜓飞动的身形,大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家了。姥姥说:“英,别玩了,回家睡觉吧。”
我猛然惊醒一般:“嗯?我妈哪儿去了?”
“回家了。不是你让她走的吗?”
我哭,大声呼喊:“我回家,我要找我妈……”
听到我的呼喊声,妈妈从桥的转角处走出来,站在桥上笑着说:“我没走,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我开心,兴奋,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如今,刚刚步入天命之年的我和母亲已是阴阳相隔,难得相见。
四
从母亲生下我那一刻算起,我和她同走过了四十九年零十三天难忘的日子。最终,她抛下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估计已走过了传说中的“奈何桥”,并且喝下了那碗能够让她忘记所有阳间事物的“孟婆汤。但愿她能忘了我,忘掉阳间所有疾苦。
人世间没有“奈何桥”,更没有“孟婆汤”。我怀念母亲,怀念姥姥家村口那座“漫水桥”。那是一座在我心中永恒的“妈妈的桥”,因为上面留下了太多太多妈妈的足迹,和我童年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