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一壶老茶,煮煮旧时光,让往事带上茶的清香。翻一翻成年往事晾一晾,让发潮的霉气都走光,柔和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我的思绪飞到童年,飞回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孩子喜欢做得事情有看电影,看大戏,最喜欢干的事情是赶集。
赶集又叫赶会,集或者会是农产品,日常生活用品及其他东西交流买卖的场所。当时小店公社赶集的地方在大桥,也就是现在的望仙桥。临近集市合涧公社在合涧街,小时候走路全凭两条腿,很少去更远的地方。所以我们经常去大桥,偶尔也会去合涧街。
过去常听有人说:“有钱是赶会,没有钱是赶灰”,意思是想买东西要花钱,没钱买东西灰溜溜回来,衣服上沾满了灰尘。但对我们孩子来说,有钱没有钱无所谓,反正学校给放假,父母给钱正合我意,父母不给钱,就去看热闹,还可以免费看大戏,整整一天没有老师盯着、看着太划算了。
一
和大人去赶集机会少,家里父母忙着挣工分,谁愿意去闲逛?但也并非没有可能,在我的记忆中有两次,一次是爸妈趁着赶集去卖猪,顺便买些东西。几个大男人将猪绑在独轮车上,我坐在另一边上,妈妈拿了根绳子准备在上坡时拉车,妹妹本来也吵着要去,她又不愿走路,又不能代替我,车子上也没有地方,最后妥协让父母给她买些好吃的才作罢。猪虽被绑着,很不老实,一路上叫得让人心烦,好在知道卖了它我可以大快朵颐,一饱口福,便心甘情愿。好在路上人多,大家你一把我一把,终于把猪推到食品站卖了。我看爸妈挺高兴,就立刻要求买东西吃。当时油条,火烧,油煎包可是奢侈品,一年难得吃几次。妈妈抠抠索索买了两个水煎包,一个给了我,他们两个吃一个。我清楚记得里面有韭菜、粉条、豆腐可香了,三口并做两口,不一会儿就吃完了。爸爸和妈妈还在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小时候还以为他们的煎包大,后来才觉得是自己傻。
还有一次是我家的猪跳圈,被石头砸死了。爸妈怕卖给食品站赔本,不卖又亏大了。正在彷徨犹豫时,我们小队的队长郑叔叔来我家,他说:“我有个主意,明后两天合涧有集,你们找个杀猪的把猪杀了,将猪肉煮熟,到集上把它卖了就行了。”于是乎,爸就找了一口大锅,开了一锅热水,大家把猪、拖进大锅里,用刀子刮毛,然后开膛破肚,切成碎块,煮熟,最终成了熟肉,猪头做了工钱给了杀猪的,杂碎一部分分给了队长,一部分亲戚自己留了一些。第二天天不亮,爸爸妈妈我还有大队长,我们用两个车子,装上锅碗、瓢盆、熟肉、小桌子,板凳、柴火等东西出发。到了集市上,他们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放好了桌子板凳,架起了火炉油锅,郑叔叔肩上搭一条白毛巾,左手锅,右手勺。爸爸大声吆喝:“炒肉啦,好吃不贵,两块钱一碗啦”。我当时觉得挺好玩的,也不怕什么丢人败兴,使劲儿扯开嗓子大喊。一开始吃肉的人少,喊了一会儿,也没有人来,爸爸有些丧气,赌气说:“卖不完,回家自己吃。”做生意要有耐心,别总跟自己过不去郑叔叔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碗,两碗,炒肉开始卖起来了。人多了,我也不高兴,因为我老惦记着爸爸的气话,可我也知道——卖不完,我不能回家。突然我发现一位老大爷吃了肉没有给钱,我马上告诉了妈妈,妈妈将老头喊住:“大叔,你是不是忘了付钱?”老头连忙说:“对不起,真忘了”说完,连忙付了钱。事后妈妈说:“你小子,真有用,将来肯定出息”,我高兴地飘飘然起来,忘记了想吃肉这件事。到了下午一点多,肉买完了。妈妈很高兴,她发现比卖给食品站还划算。给大队长买了一合大前门香烟,给我和妹妹买了很多好吃的。
二
合涧的集会,我印象不深,去的次数不多,用一个词形容人山人海。但望仙桥集会,我就耳熟能详,和同学们去的次数数不胜数,我给大家介绍一下。首先我必须解释望仙桥四村,所谓望仙桥四村是指望仙桥附近的四个村庄,分别是桂林、三井、董街、小店四个村。每逢赶会,必有庙戏,据说四个村轮流谢戏,所以说对于那些个爱看戏的老戏骨来说,赶会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他们往往吃过午饭,自己提溜个小板凳,或来一个马扎子,三三两两,一边看风景,一边说闲话,慢慢悠悠地到戏台下过过瘾,这些个人即使看不到台上的人,只要一听到锣鼓声,和抑扬顿挫的戏文,就可以摇头晃脑,乐在其中。如果望仙桥四村有亲戚的甚至可以连晚戏看完,或者借宿亲戚家也未不可。反正机会难得。
一般人去赶集,往往吃了早饭,三人一团,五人一伙,不紧不慢地从村子往大桥上赶。油村到公社有条马路,八点钟左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步行的,骑车的乌泱泱的一群人像潮水一样向大桥方向涌去。步行的多,骑车的少,那时候骑洋车,戴手表,白衬衫,小草帽是成功人士的标配。除了公社干部就是相当有实力的人才会骑车。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有的兴高采烈,有的义愤填膺。我们小孩子才和他们不一样呢,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有时唱歌,有时候打闹,有时喊,有时叫,刚才还在后面打打闹闹,转瞬便跑得无影无踪。惹得阿姨们说:“谁家这些毛孩子,真有劲儿呀!”走到小店村东面,集市就开始了。卖镰刀的,卖独轮车车棚的,卖锄头,买䦆头把的,一例向东而去,卖绳子的将各种各样绳子有的堆在地上,或者挂在两棵杨树之间的绳子上。卖东西的一边吆喝,一边介绍产品。最有趣的是卖老鼠药的,地上铺一块塑料布,上面形色各异的大包、小包的老鼠药,老鼠夹。手里拿着竹板说快板:“都来看,都来瞧,咱家的东西实在好。老鼠药,老鼠药,誰要不买老鼠药,晚上钻进盖底窝。”“钻进盖底窝干什么?”周围有人问。“干什么?众同志听我说,又和你亲嘴又咬脚,薅下你的毛垫了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我们小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还有的学者他的样子,绘声绘色地说“又给你亲嘴,又咬脚,薅你的毛去垫窝”这大叔一点儿也不害羞,过一会儿又喊上了:“咬了罗底一块三,咬了簸箕两块五,咬了簸箩三块九,一包老鼠药五毛,你说划算不划算?”
三井路口向南的沙滩上,有卖猪娃、鸡娃、兔子。再往西南是骡马牛羊市场。那里声音不大,买卖双方都是行家里手,他们讨价还价都不用口,用手语。什么捏七、勾九,两人全在袖里进行。人民公社时期马牛骡是大牲口,就像现在的拖拉机,全小队的犁地、套碾全靠它们,大队小队都非常重视,有专门的人饲养。双方一边看,一边试探对方,就像中医看病,望闻问切都用上,犹如高手对打切磋武艺。“你这匹马几岁了?,为什么卖?”“看牙口就行,需要我教你?“都是千年狐狸,谈什么聊斋呀!”“我们队准备买头牛,拉犁有劲儿!”最后谈拢了牵走,谈不拢,静等有缘人。小马驹和小牛犊是估价,都是一锤子买卖,一旦离开各不反悔!我不明白大牲畜买卖时都不出声,有的眼里会流泪。大人们告诉我,大牲畜也有感情,它们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它们祈祷遇上好主人,或者它们祈祷别被杀了。
而猪娃市场就不同了,被买的猪娃声竭力斯地嚎叫,生怕没有人知道它们有家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此处卖猪娃!大多数猪娃在铁笼里,等待着主人挑来挑去。一边是卖者吹嘘:“你看这毛色光滑、红润,这眼神炯炯有神,叫声这么欢实,一看就是好猪仔。”“它妈一年二百五,它爸爸体重二百八,父母强,子不差,每只一口价十五元。”买的人会挑毛病,最后沟通、妥协、成交。狡猾的大叔故意放低声音说:“大兄弟,卖给你,走好!千万别告诉别人成交价,否则我赔本赚吆喝!”“赔本?巧买不住拙卖的”一边说,一边用袋子把猪子装进去,往身上一背就走。还不时念叨着:“这猪娃,不错,一年肯定长三百斤”。
望仙桥是集市的中心,北段是卖油条、烧饼,糖糕的,那些平时舍不得吃的,趁机买些走走亲戚,串串门,那时候在乡下,不过年,不过节,不赶集你还真买不到。不像现在这些商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狂热的火苗,滚烫的油,柔软的面,一丢到锅里噼里啪啦,锅里的油沸腾起来,最后变成金黄的油条,用两根细长棍,夹起来放在油腻的案头,真叫人垂涎三尺。漫天香气让人难以抵挡诱惑!于是乎,哭着喊着的孩子,无可奈何的父母,让原本杂乱无章的世界更加无可救药。我家邻居的孩子,有个长期工的爷爷,有活钱儿,每逢赶集就会逗他们家的小胖子,“油条香,烧饼大,孩子,孩子你吃啥?”我们背地里叫他“钱袋子。”小胖子每次赶集后,都会像一个魔术师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各种零食,有时是糖球,有时是花生,有时候是瓜子。他身后老是跟着一群孩子,“让我尝尝,让我尝尝”有时候会分给他们,更多时候会眼黑他们。大家送他外号“铁公鸡”。再往南走是各种布匹。家里人会趁着赶集给大人小孩买布,然后送到裁缝那儿做衣服,特别是到换季或者过年过节时尤其人多,男士布料颜色简单,女人的就不同了,花花绿绿的能看花眼。那些未出嫁的大姑娘,刚出嫁的小媳妇会趁着赶集挑自己喜欢的颜色,看看谁穿得最好看,用现代的话说是流行啥。刚结婚的小媳妇是女孩穿衣打扮的风向标。
紧挨着卖布的就是卖成衣的,小孩子的居多。那时候没有穿衣镜,小孩子往身上一穿,周围的人说好看,就开始砍价,那些个能说会道往往就是砍价大师。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有人会使出拖刀计,今儿就带来了这么多,你不卖就算了。实在不行,商家会说:“大妹子,要不,你再转转,要不再加点儿!”这就是底价了。如果还可以,他会说:“好了,就当我没有工钱了”,然后买家欢天喜地地离开。继续向南走迎来了内衣,鞋帽的集中买卖地。望仙桥最南端往董街走的地方,以前常常卖篮子、箩头,粪篓。各种各样的篮子和箩头用绳子串在一起,堆得像小山一样。特别是篮子全部是用黑荆条编成的各式各样的,很大的有一米高,可以装麦糠,麦秸。还有灵巧好看家用装鸡蛋,针头线脑的可爱的小篮子。买这些的大多是老爷们,咬着一根旱烟袋,说一句话,吐一个圈了,在那儿打嘴官司。望仙桥尾西南有一个大戏台,这戏台盖得真不赖,周围是一米多高的整齐石头砌成的地基,位置特别好,前面是一块平坦的空地,空地后是山坡,当地人稍加修葺成了台阶,上面可以坐人前面挡不住后面的如果有万把人看戏也能够容下。沿着弯弯曲曲坡路上去,有一座庙,平日里香火不断,一到赶集的日子,更是热闹非凡,香烟弥漫,香客摩肩接踵。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膜既可以敬神明,又可以当干粮。再看会儿大戏,真是一举三得。悠扬的四股弦会使人神醉心迷,然后心满意足回家真是人生快事!我们小孩子的快乐不再戏文,而在于热闹。有时候戏台前露一头,有时候在人群中捉迷藏,当看到戏快结束时,随着赶集的人流往回赶。那些带着几角钱的孩子可以买些零食。一把花生米,几颗糖,一个烧饼,然后身后一群孩子跟着,喊着,让我吃一口,叫我吃一颗,跑一阵,走一阵,飞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