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风景总在未到的地方。时间与季节,有时想来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莫负好时光,哪怕是一次远行也好。
旅行就像毒品,当你沾染上的时候就逐渐开始沦陷,而且越陷越深,随着去的地方越来越多,对于自然风光的喜爱已经到了没有拍摄欲望地步,而对于人文风情的解读却越来越痴迷。
晚上到小区散步,路遇多年以前一起爬过山的一位驴友,勾起了我经过岁月淘洗后留下的那些记忆,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曾经是那样不厌其烦地行走着,只要有时间,不管远近,几乎每月都要出去驴行几次,算是从工作、生活中暂时地抽出身来,走走路,吹吹风,散散心,只是为了多看一眼别样的风景,多遇见一些别处的人和事。
在不能远行的日子里,回忆便是我的足迹,我跟它走向万水千山。也正是受了那位驴友的鼓励,于是,便有了写一些行走日记的念头,与其说是行走遇见,不如说是时光与我,一场久别重逢。
1
怒江既是一个地名,也是西南部一条河流名。最早认识怒江,还是在中学地理课上学到的三江并流知识:依稀记得并流的三条江中,除了金沙江、澜沧江之外,还有一条叫怒江的江;然后,最为壮观的怒江大峡谷,位于滇西横断山纵谷区的三江并流地带,高山与峡谷相间,地势雄奇险峻。三江并流地区最西侧境内,还有一条大河,叫独龙江,在这个纬度上独龙江与金沙江的直线距离也不过100公里。在如此短的距离内,同方向流淌四条大型河流被称之为“四江并流”。而怒江州是分布在怒江流域的少数民族自治州,仅此而已。
忽然想起了六库一一怒江州的首府。这个还要感谢去年火爆全网的一个短视频,视频里面一个黄头发的傈僳族小伙大声说唱着:“我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怒江泸水市、泸水六库的...…”人们对怒江这个地方的认知度很低,连大多数云南人都很少想起它的存在。神秘、幽深,一直都是怒江的代名词。
早晨从大理古城出来,一路向西,临近傍晚才抵达泸水地界,此时太阳也快下山了,7个多小时的奔波我们终于到了泸水县六库,我实在是没想到车程会那么遥远。打开地图,我猛的发现我竟然在边境了,隔着一座高黎贡山就是缅甸北部,我心里想,再走真的要去缅甸了。第一天的旅程就是坐车,坐了大半天的车,到了泸水之后,除了疲倦不堪,也没有很大的感受,感慨自己怎么选了个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本来我就是从山里面出来的山里人,这下倒好,又回大山里去了。
晚餐去吃最具特色的傈僳族“手抓饭”。“手抓饭”是用高黎贡山各种原生态食材配制而成的。把大米与碎包谷粒、豆米、荞米等混合一起煮熟,在米饭上面覆盖着鸡肉、鸡蛋、腊肉、竹菜叶、木耳、花生、凉拌野菜、豌豆荚等各种肉类和蔬菜,傈僳族人在过节或待客时,习惯倾其所有,把家里好吃的,凡是能搜集到的食材,盛在一个容器中端出来,招待尊贵的客人。
学着傈僳人的样子,我开始用手“抓”饭,把想吃的东西放在手心里捏合一番,然后送进嘴里。腊肉色泽通润,肥而不腻,豆荚软糯具有一股清香味,而那些不知名的野菜也很好吃,鲜嫩甘甜、纯天然味道。瘦惫消失,心满意足,那顿饭实在太好吃了。
2
第二天启程去登埂温泉澡堂。从泸水出去之后一直沿着一条临江公路走,据说由此可以进到怒江大峡谷深处。
出县城没多远就到了登埂澡堂。“澡堂会”是泸水傈僳族的传统集会。洗温泉浴这种当地民族的习俗,相传已有400多年历史。
温泉被傈僳人看作是圣水,能洗去一年的污秽,迎来吉祥安康。每年春节初二至初六,傈僳族同胞带着全家老少和丰盛的食物,就聚集到这里进行“春浴”。男女老幼赤身裸体、互不避讳的自然洗浴方式,而被誉为“沐浴天堂”。
这下我们正好碰上当地的澡堂会,这是傈僳族一年一度的盛会,绝对不能错过,当然要去看看。登埂澡堂是在江边的一处自然温泉,听闻这里的温泉水可以治百病,当地人过完年之后,都会拖家带口的来到这里洗澡,这就是传说中的澡堂会了。
我们走土路来到江边,看到大树遮蔽下有几个用石头砌成的温泉池子,蒸汽缭绕。我兴奋的一路沿着阶梯向下走,但是到了以后却让我大跌眼镜...…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让我真的难以置信。越往下走越觉得不对劲,先是看见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内衣、裤衩、甚至乳罩等等,越到下面,人越多。原来当地人泡温泉是赤裸裸的呀,起码我看到的一半人都是全裸的,另一半也是半裸着身体的。他们好像是习惯了,不分男女老少全泡在温泉里畅快聊天,根本不在意我们这种外来人惊奇又诧异的目光。
温泉水很烫,不知道出水口是在哪里,反正温泉旁的小溪里面水都冒着热气,水倒是看起来清澈干净。沿着温泉一路走过去,越往深处走,就能看见一些空地上、树林间搭有简易的帐篷,这些帐篷的旁边挖的一个个土坑,那就是他们的灶了,烧点树枝,就地起锅做饭,生活方式都觉得原始气息浓厚,氛围相当的热闹。我来之前对这个澡堂会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但当真的亲眼所见之后,确实还是震惊到了,我想,还是赶紧离开吧...…怒江州除了傈僳族,也有怒族、普米族、独龙族等等其他民族,来之前就听说这边非常落后,也非常原始,呃,当地人的民风习俗总算是感受到了。希望怒江人永远野性十足,自然奔腾,不被打扰。
早年看过鲁迅遗孀许广平所著的《欣慰的纪念》一书。书中曾提及鲁迅在日本期间因为不了解日本男女共浴的习俗而出现的尴尬场景:在仙台就读时鲁迅进入男女共浴的温泉,由于不了解当地的风俗,当看到有赤裸的日本姑娘进入温泉池时,鲁迅十分惊慌和害羞,慌忙用双手护住隐私之处,蹲在水中即不敢站立,也不敢离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反倒是那些进来的日本姑娘看破了他的困窘,对他进行一段嘲笑和调侃。
无意中发现了傈僳族的“澡堂会”与日本男女混浴的“温泉浴”很相似,还有“手抓饭”与日本的饭团寿司也差不多。
3
独龙江乡位于高黎贡山和担打力卡山河谷间,是云南最北面的一个行政乡。独龙江北接西藏,南邻缅甸,山高谷深,进出只有一条翻越近4000米海拔的简易公路。这条公路每年冬天被大雪封堵,所以独龙江一年有一半时间与世隔绝。直到前些年高黎贡山隧道的贯通,才终结了每年大雪封路的历史。
在独龙乡,生活着古老神秘的独龙族。独龙族是名符其实的”少数“民族,目前仅有七八千人。他们使用自己独特的语言独龙语交流,却没有形成文字。刻木记事,结绳算数,使得许多独特的历史和习俗只能靠口口相传,因而产生诸多版本,难辨伯仲。1923年,第一张向世人公布的独龙族照片曝光,人们才第一次认识了独龙族人。照片中独龙族人披发赤脚、麻布裹体宛如“太古之民”。独龙族人有种独特的渡河工具叫“溜索”,还有一种独特的风俗习惯,叫“纹面”,曾经的独龙族少女,长到十二三岁便要进行纹面。
据说纹面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被纹面的女孩要一直仰躺着,把头靠在纹面师面前的木板上,纹面师用腿夹住女孩的身体,先用松木熏制而成的染料,依次在她眉心、鼻梁、脸颊和嘴的四周描好图案,然后用一根尖锐的竹签或刺藤刺,从上至下依着图案戳破皮肤,刺成纹点。每剌一针,在旁的女孩母亲,会将渗出的血水擦去,并敷上染料反复揉擦刺纹,以此让染料渗入皮下,等到伤口结痂脱落,留下终身不会褪去的青蓝色印记。十二三岁的豆蔻女孩,鲜嫩的皮肤,被竹签和荆棘一点点刺破,全程没有麻药,这该有多痛呀!纹面过后整张脸会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一个多星期都无法吃饭。初听的我顿觉毛骨悚然。
没有人知道独龙族妇女纹面究竟是为什么?有几种说法:
(1) 当年藏族察瓦龙土司每年都要向独龙族人民强收名目繁多的贡赋。如缴纳不起,便强掳妇女到藏地为奴。特别是年轻、漂亮的独龙族妇女,常常面临着被掳走危险。为了免遭掳掠,逃避蹂躏与践踏,独龙族女子只好采取自残办法消极自救。久而久之,形成了纹面的习俗。
(2)纹面习俗可能与已经消失的独龙族特有的图腾崇拜物有关。世界上确有一些原始部族,会身上留下印记的习俗,这往往被认为是一种原始图腾。
(3)当时独龙族的女人可能以纹面为美貌的象征,比如现在女生的纹眉、美甲、抹口红。
(4)独龙族先辈认为,人死后,灵魂要到祖先居住的地方,只有纹了面的人,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几种说法似乎都有点道理,我个人觉得还是第三种说法更为可信。
进入独龙江乡,宛如来到一个仙境,一个没有被现代文明影响过多的世外桃源。高山峡谷中云雾缭绕的原始村寨,令人流连不忍离去。在这个避世之地,走过的村落,遇到的人,都是即将湮灭、不可复制的历史。
此番独龙江之行,最大的好奇就是探秘存世的纹面女。从乡政府出发,驱车40多公里来到独龙江乡最北端的迪政当村,终于找到居住在这里的一位纹面女,已经快80岁了,身体还算健康。这个老婆婆告诉我,独龙族女子在解放之前普遍有着纹面的习俗。15岁时,在父母的要求下,她也纹了面。
尽管早有所闻,但当凑近仔细观察纹她的脸庞时候,我还是被惊艳了:那是一张图案清晰,纹满了青蓝色花纹的面孔。从眉心到下颚,图案以鼻梁为中轴线向两边散去,对称分布在的脸上,像极了一只张开了翅膀,振翅欲飞的蓝蝴蝶。嘴唇下部的竖形纹较长,像是花边,眉心之间高高的鼻梁中的纹案密密麻麻,如同一簇蓝色的火焰。
老婆婆比较热情大方,她十分配合我们的拍照,还与我聊了一会天,可惜没人翻译,大部分没听懂,能听懂的也只两三句。旁边邻居后对我说,她和女儿一起住,所以感觉过得比较幸福。可另一个纹面女却是有点可怜,一个人佝偻着几乎90度的腰,独自一人在山上种地养鸡生活着,游客给的钱也一分不少交给了儿子。走近她住的一间木屋子,黑不溜秋,四面透风,始终看不到她一丁点儿笑容。
而今的独龙族女孩,已没有谁愿意去忍受纹面的锥心之痛,现在这种仪式更多地成了一种“观光”的项目。不可否认我们在寻访纹面女时难免带着猎奇的心理。我当然不能完全臆测纹面女当时的心理,就像明清时盛行的缠足之风,蔓延至社会各阶层,很多女孩自愿把脚裹成“三寸金莲”,因当时社会审美意趣只认女子莲步轻移,弱不禁风的样子。女人若有一双大脚,根本无法嫁人或在男性社会立足。我总觉得纹面女内心有许多苦涩和阴影,就像她们脸上青蓝色的花纹印记,是很难消除的。
作为游人,辛苦颠簸到了独龙江,想方设法找到在世的仅存个位数的几个纹面女,必然会如获至珍,左右摆拍合影留念,对纹面女来说这是一种打扰,甚至也是一种冒犯。被围观、紧盯,甚至被视为异类的滋味应该并不好受。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是没有传媒和外人去发现、追踪和记录她们,也许再过些年,这些“最后的纹面女”,就会带着她们所承受的苦难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这无疑也是一种莫大的憾事。最后我想说一下,幸存的纹面女年纪越来越大,终将老去的一天,想要探秘的大侠赶紧过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