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龙河流到我们这里,河床变宽,河水从靠近河北的老古窝村前流过,而在靠近我们村的地方却是一个大沙滩。
大沙滩像一个大馒头,从河水溜里陡陡地斜上去,往南几百米后,又慢慢地斜下去,斜到一片杨树林里去了。而沙滩的东西可就长了,从后良店村后一直往西,大约七八百米。沙是细沙,红的,无论什么时候,它给人的感觉都是一副原始模样,非常光滑,仿佛被大风扫了一遍,不曾被人破坏过。但是,根据我的想象,每逢大雨或暴雨,大水从距此五六十里的鸡山上冲刷下来,滚滚西流,冲洗着风化的岩石,形成鹅卵石,再变成粗砂,最后变成细沙。造这么大一个沙滩,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这是鸡龙河水冲刷了几千年几万年的结果啊。
自然力是神奇的,它造成了无数的自然奇观。那么这个大沙滩当然也是。它成为我们当地人不可缺少的生活环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天然的曲线美供人欣赏,它那宽阔的胸脯供孩童玩耍,它的细沙供人们有限地采用……总之,人们的生活似乎须臾离不开它。
我记忆中的第一件事就与沙滩有关系。那是一个夏天,天气炎热,晚饭后,爷爷带着着蓑衣,领着我来到沙滩乘凉。乘凉的过程我记不得了,但回家的时候,爷爷用肩扛着我,我可是模模糊糊记得,虽然当时我是在半睡中。
的确,沙滩给村民的利益首先就是可以乘凉。每年的夏天,我们村里人得天独厚,都带着蓑衣,来到沙滩上,让溜河风吹干身上的汗水。有的到较远的河水溜里洗洗身上的汗渍,让河风吹干后,再来到原地。那时候人是纯洁的,不管男女,大家一边摇着麦秸编的扇子,一边相互聊着新鲜事,如谁家的儿子说着媳妇了,谁家的媳妇生孩子了,谁家的男人闯东北回来了,谁家的儿子当兵干得不孬……也有的爷儿们专爱谈今年庄稼的长势怎样。而孩儿们往往一伙一伙地跳到河水里玩起水来,欢快的笑声一阵阵传来。玩够了水,他们就来到沙滩,躺在蓑衣上,数着太空的星星,唱着民谣:“勺星,锅星,牵牛郎,梭星……”锅星是什么星,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我的奶奶常常借着这个机会给我讲一些故事。
“你看那三个星,中间那个亮,两头的暗,那个亮的就是牛郎,那两个暗的就是牛郎跟织女的两个孩子。”奶奶指着灿烂的天空说。“那道白带子就是天河,天河的水正流着呢。你看那边一堆星星,像个‘拧锤子’,那就是织女星,也叫梭星。”
我望着奶奶指示的天空问道:“天河隔着,那牛郎和两个小孩过不去河,小孩见不到他们的妈妈怎么办?”
奶奶叹口气道:“谁叫王母娘娘那个老鬼那么坏呢,她是用头上的簪子划成的那条河,有意挡着牛郎不叫他和他媳妇见面的。”
我有些愤愤不平了,还真有那么坏的女人呢!
月亮出来了,像个白玉盘。月光撒在沙滩上,明晃晃的,这可是让人最兴奋的时候。奶奶不放弃这美好的时光,望着天上的月亮,又给我讲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它煞有介事地指着月亮说:“你好好看看月亮里有棵树不,那棵树是桂花树,还分了叉呢。树下有个人影子,那是吴刚,他在用斧头砍那棵树,砍了多少年也没砍倒。”
我揉揉眼睛,用力望了望,影影绰绰看到奶奶说的树和人,也就顺着她说:“看见了,那个人还弯着腰呢。”
奶奶笑了:“你看那边,有个大房子,房子旁边有个仙女叫嫦娥,她正在甩着袖子跳舞呢。她脚下还有一只小白兔,绕着她跑来跑去的。你看见了吗?”
我又用力揉揉眼睛,使劲地看着月亮,可是并没有看见奶奶说的物和人。
一片灰色的云彩遮住了月亮,我有点怅然若失。这时候,爷爷在用火镰打火,璀璨的火花照着爷爷那满是皱纹的脸。我的心思便转移了。
河滩上也有唱歌的。村里有个参加淮海战役的王日贵就好唱,他唱的都是说书调子,很好听。
也有拉着京胡唱《苏三起解》的。
还有吹箫的。有个叫方玉东的好吹箫,声音就好像颤动着从河面上漂过来似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苏轼)不过这是我根据回忆现在体会的,当时年纪小,不可能有那么复杂的感觉。现在想来,方玉东可能婚姻不顺才吹出那样的调子。
河上凉爽,夜也渐深,乘凉的也陆陆续续地带着蓑衣回家了。有的人恋恋不舍,一直坚持到深夜;也有的睡着了,一直到东方发白才回家。
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年年夏天都跟着爷爷到沙滩上凉快。不过我们可不在那里过夜,一般当我睡着以后,爷爷就把我叫醒,然后就背着或者扛着或者领着我回家了。
河滩上乘凉,那真是神仙才能享受到的。可惜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大沙滩出奇地消失了,连一张纪念照片都没留下,那个大沙滩只能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了。从此,天再热,人们也不可能到沙滩上乘凉了。也有到生产队打谷场上乘凉的,后来打谷场也没了,只能闷在家里忍受酷热。好在后来渐渐有了电扇,有的添了空调,算是解决了天热问题。这也是社会的进步吧。
2022.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