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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关的味道(散文)

  • 作者:肖群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10-09 20: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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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老城关的味道是什么呢?形容不出来。大概是时光渗进去的味道吧,又或者是时光驻留的味道。这座县城的历史,与它身边的浣江一样源远流长,其建城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的先秦。这里人习惯把老县城叫做老城关,可能与古代的军事建制有相当大的关系。老城四角曾有四座城门,东门曰“禹封玉帛”,南门称“勾乘云物”,西门谓“蠡湖烟月”,北门叫“概浦桑麻”。临浣江一面城墙原有上、中、下三个水门,与江边的埠头相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老城关的城墙陆续拆除,仅剩临江一段,作为洪水泛滥时城里的屏障。三个水门已无门,不过城门洞而已。当年,老县城沿江一带,商贾云集,人流如织,相当繁华。

      这座县城对于我来说无比亲切,当我还是一个刚离开母乳能走路的时候,我就随父母乘坐绿皮火车由南京来到这里,回到了我祖父的身边,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的美好时光。二十多年前,因谋生离开这里,从此,这个江南小城便成为了我的故乡,一个让我常常念叨,日里梦里时时想念的地方。这里除了有我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等至爱亲人外,还有熟悉的一塌糊涂的邻居伙伴们,还有难以割舍的对这个老县城,那么多年的情感与记忆。

      作为一个老城人,我见证了小城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年,旧城大片拆迁,一波波的城市化进程,始有了许多高楼林立、广场绿地,宽阔的马路上塞满了私家车和“新市民”,令人刮目相看。而我仍然很怀念旧时光那个一丁点儿大的老城关。早上由远及近自行车骑过石板路吱吱嘎嘎的声响,盛夏时忽轻忽重的木条敲打着板箱“白糖棒冰、赤豆棒冰”的叫卖声,还有时不时在狭窄的弄堂里,听到“鸡毛鸭毛,牙膏壳破凉鞋换糖咯”的吆喝声……

      吃,是关于故乡刻骨铭心的记忆。正如作家林语堂所说:“人世间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们慎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每到一个地方,林语堂最先摸清楚的就是吃的地方,高级的,路边的,他要一一地尝试。但是,没有东西比家乡的吃食更好吃。

      说起老城关旧时的饮食,不得不说说老底子有名的饭店与小吃店了。老城关当年共有大桥、东风、工农等屈指可数的几家饭店以及十多爿饮食小吃店。这些饭店或小吃店的菜肴或小吃,都凝固着老城关人关于美食的记忆,而这些记忆,在他乡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当年最大的饭店是浮桥西面的大桥饭店,老人们叫它东悦楼。小时候每逢家里的小猪出栏,为打秋风,我就尾随母亲一起去县城。卖了小猪,钞票在母亲手里还没有攥热,她就带我到浮桥头的大桥饭店吃中饭。一盘炒肉丝或一碗煎豆腐,外加一碗白米饭。母亲自己舍不得多吃,就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吃。见我吃得狼吞虎咽的,她不时提醒我说,慢点吃慢点吃。我吃得很慌张,一筷子菜夹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咽下去了。

      望江酒楼,是当时城里唯一以酒楼命名的饭店。临浣江,隔窗可见舟楫往来,波光与云影闪亮。物质匮乏的年代,领了工资的人们,三五成群地前往饭店犒劳自己,喝一杯冰镇啤酒、点几份荤菜下肚,口溅星沫,阔论家事天下事。工作产生的疲劳,在酒醉饭饱的满足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旗路口的东风饭店,前身叫“穗馨园”,文革后才更的名。饭店有两层,位于当时红旗路和半爿街交叉路口。东风饭店的特色在于二楼的冷饮,有果汁露、绿豆汤、红枣汤、酸梅汤、银耳等,价格在几分到几角之间。那时,很多人在这里第一次喝上了冷饮,很多没零花钱的小孩常常是捡废铜烂铁卖,也一定要去那里尝尝冷饮到底是什么滋味。

      当年冰箱尚未普及,家庭做不了冷饮,无形中抬高了冰爽饮品的身价。与我家相隔几个门牌号,住着姐弟俩,因为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父母,邻居们都非常照顾她们。后来某一天,小姐姐分配到东风饭店当了服务员,突然神气活现起来,因为每到夏季,她工作的饭店都会制作一些冷饮卖,夜班下班,她都会顺带满满一大杯的冷饮回家享受。每晚她经过我家时,都看见她小心地捧着一只大号搪瓷杯,杯子外面严严实实裹着一块厚厚的毛巾。此时,闷热难熬的我们还在家门口乘凉,睡意朦胧的我,闻到空气里一股凉丝丝的橘子汽水味儿,痨虫爬出,瞌睡也醒了大半。

      二

      其实,关乎老城的味道更多是藏在美食小吃里,是故事,是情怀,是尘封的旧时光,是道不尽的味觉享受。

      沿江而下,老县城以杂乱小气的形态出现在眼前,这个县城在春秋更替中除了加了些没有什么特点与品味的鸽子笼外,没有太大的建树,不及古时的形制。从下水门、中水门到上水门沿城墙根的露天菜场里人流涌动,赶早市的农人,拎着菜篮子买菜的城里主妇们将这里挤得熙熙攘攘,注入了自然写意的生活气息。

      天刚蒙蒙亮,白炽灯弥漫着昏暗的光,半爿街的餐饮作坊门口冒着一团团白雾般的蒸气与油香,那是卖馄饨、年糕糳、洋糖糕的店铺忙开了。洋糖糕两指宽,巴掌长,做法看起来也简单:将糯米粉和的面团捏成条状,放入油锅炸至金黄蓬松,趁热放进糖里滚一下,形成一层甜而脆的糖壳。吃的时候外层糖颗粒会窸窸窣窣的洒落。咬开糖壳内层软糯,带着糯米特有的淡淡酸味。而年糕糳是在糕团里面加糖夹油条,年糕团那入口粘牙的感觉,是最难以忘怀的。

      小馄饨皮薄如纸,晶莹剔透,隔皮都能眏出字来,点上火可以燃烧。馄饨白汤里加虾皮、蛋皮和榨菜末,咸淡适宜,清鲜不腻。每回经过馄饨店,我都看见老年妇女坐在店门口包小馄饨。一叠薄薄的面皮和一碗纯肉馅放在桌上,老女人右手执筷,从碗里刮一丁点儿肉末沾在面皮上,然后一拧筷子,将面皮上挑,左手随即捏住被挑离的面皮,五指一掐,随手扔到案板上。此种包法非常节省肉馅,往往半天下来,肉馅还剩大半碗。小馄饨几乎无馅,而我最喜爱的就是这种透明面皮的口感及汤的鲜味。

      不知今天的小馄饨还是上个世纪那样鲜美吗?如果一样保存着原来的食材,原有的手艺,那么依然会让人在不是很饥饿的时候,让胃作出反应。其实,无论怀旧还是尝新,对一种美食而言,永远是“远近都没关系,好吃才是硬道理”。

      三

      吃的最多的早点还是烧饼夹油条。花六分钱,就可买到一个烧饼和一根油条,咸香的烧饼,配上酥脆的油条,绝对的标配,吃到肚里有种神奇的饱腹感,吃得是好吃又实惠。赶着去学校上学的几个学生,买了烧饼油条,就顺着大街边走边吃。

      此刻,老火车站脚的大众饮食店已经异常热闹、忙碌。卖筹码的柜前,炸油条的锅边,烘烧饼的炉旁,排起了一条长蛇似弯弯曲曲的队伍。那年头,先买筹码后取货。油条的筹码是一头尖尖的竹签子,因为摸得人多了,竹签早磨得发红油亮。烧饼和豆浆的筹码,是一小块脏兮兮的马粪纸板,墨汁写的品名。记得店里卖筹码的服务员,是招工进城的两位上海女知青,皮肤白皙,一胖一瘦,说话带着“哪恁哪恁”的上海腔。

      那时烘烧饼的炉灶是陶缸改装的“小缸灶”,炉中间燃烧着一堆木炭,烧饼师傅才几下就将一个个小面团擀成一只只饼形,刷上一层黄黄的菜油,再撒一些芝麻,然后把饼子贴到炉壁去烘烤。待炉中飘出香味,师傅便拿火钳刷刷地夹出来掼在案板上。刚出炉的烧饼表面金黄色,微微地鼓起,饼底有点像乌龟肚皮,咬一口喷香又有嚼劲。烘烤烧饼看似简单,却是个技术活,每只烧饼都要用手伸进滚烫的炉膛,讲究的是眼疾手快,弄不好炭火会烧到皮肤的。店里烘烧饼的是位脸色黝黑、胡须拉茬的绍兴大伯,挺个圆圆的大肚皮,穿着一条老式套裤。有人说,他的手臂上没有一根汗毛,听了常常觉得好奇。

      老城的生活味道,有时藏在一碗豆浆里。一米来高的杉木桶就搁在灶台的大铁镬上,散发出很好闻的杉木清香与现磨豆浆的豆香味。店员用接了长木柄的铜勺子舀起滚烫的豆浆,蓝边碗中早就预备好油条丁、榨菜末、虾皮、葱花,味精和酱油。高高举起的一勺豆浆飞流直下般冲进碗里,瞬间凝结。用小竹筒做成的舀具,舀一点酱油在凝结的豆浆上面,再优雅地淋上几条曲线,一碗又浓又香,厚如蛋羹的咸豆浆便可食用了。豆浆还很烫,入口不能“太贪”,有人心急火燎地去喝,嘴上烫出了一串细泡来。会喝的人,慢慢转动碗沿小口慢啜。早自修时,我和班里一个要好同学,两人经常偷偷地走到校园后面,翻墙出去喝豆浆。穿过弯弯曲曲的石板小弄,小弄的尽头便是当时的北门饮食店,花二分钱可买大半碗豆浆,呼拉呼拉地喝完,抹抹嘴巴,心满意足地溜回教室上课。

      四

      小乐园的小笼馒头,是一定要去吃的,总觉得比其他地方的小笼多点不一样的味道,也许是火候,也许是配料,也许是传说吧……当年的小乐园日日门庭若市,每到饭点更是挤满了人。卖票的服务台,取货的窗口都大排长龙,所有的桌子总是坐得满腾腾的,永远有不厌其烦等位的食客,以至于站在别人背后抢座位也成了家常便饭。

      那时的小乐园门面并不大,正对着电影院。看一部新片子,吃一客小笼包,在当初来讲,是最完美的享受。进店一直走到底是工作间,有好多根自来水管子一样的蒸汽管,接缝处“丝丝”向外冒着白气,面案旁,几位胸前挂着“饮服”字样白饭单,戴白帽、白袖套的大姐正手法熟稔地擀皮子、裹肉馅、捏裥收口,忙得热火朝天。做好的小馒头放进垫了干荷叶的小蒸笼里去蒸,蒸炉呼呼作响,旺气急蒸,很快小笼包便好了。打开笼屉,一股热气袅娜飘出来,小笼包一只只井然有序地排放在蒸笼上,小巧玲珑、精美可爱,像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让人垂涎欲滴。

      新出笼的小笼包,味道不要太好,父亲教导我,吃包子急吼吼的吃不行,要不动声色地慢慢品尝。我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小笼包,不忘在醋碟浸一会。咬破薄而韧的皮子,一股卤汁便喷涌而出,又烫又鲜。先“嗤嗤”吮吸汤汁,再吃肉馅,最后才吃外面的皮子,如法炮制,一屉小笼就渐渐见了底。现在觉得可以慢悠悠吃早餐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因为那些幸福瞬间有那时的感觉。

      那年冬天,我和同住花园岭的发小,蜷缩在瑟瑟冷风中,看着几百年历史的文庙,在轰隆隆的声音里灰飞烟灭。我和小伙伴一直站在废墟边呼吸,无语相对。这么多年过去,我总是在等待,试图让这座古建筑在记忆里还原、复活。毋庸讳言,小城的当政者对地域人文的保留确实是做得很一般。大片大片的老建筑在近十几年的旧城改造中被拆毁,很多城关人的旧城记忆,埋进了新楼盘的地基下面,随着时光的飞逝成了过眼云烟。

      城市在变,唯一不变的,是传承已久的一方饮食,满是粗糙却又生机勃勃的市井生活。旧时老城关的美味还有不少,比如菜芹桥头的印糕、南瓜饼,比如红旗点心店的汤团、油麻团……无法一一描述出来,更不能写尽它们的美妙和内中的故事。只能在此略写几许,有待人们自己去领略,去发现这个江南小城的烟火味。留住这座老城的记忆,不仅仅对我,更对远在他乡的老城关人来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2022年10月8日原创首发

    【审核人:站长】

        标题:老城关的味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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