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生中，曾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如第一次赶集、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吃酒席等，时隔多年，有的已经忘却，有的还清晰地记着。像第一次进城的那些事就一直铭刻在我心里，至今难以忘记。
大约在八九岁时，我患上了慢性支气管炎病，一遇天气变化，病就会加重，不停地咳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期间，我成了王家坪公社卫生所的“常客”。父母亲见我病情不见好转，就千方百计积攒点钱，准备送我去县城大医院治病。与同寨的姜金曦家大儿子姜山娃也患着同样的病，他比我大一岁，和我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关系很好。他爸妈都在甘溪小学当老师，于是，父亲和姜山娃他爸商量利用暑假，送我们去息烽县人民医院治病。
过去，老家地处息烽县鹿窝镇西望山南面的半山腰上，是全县最为偏远的地方，交通闭塞，贫穷落后。别说去县城，就是去赶场集也有二三十公里远。许多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去过县城。记得去县城的头晚，父亲对我说，看完病后就带我和山娃进城玩耍，给我们买好吃的。想到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一晚上几乎没睡着觉，天不见亮就起床了。母亲比我起来早，给我和父亲做好了早饭，还煮了几个鸡蛋，装在布口袋里，叫我们带着。
那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太阳像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山顶上爬了出来。出门后，父亲对我说，从家到县城有一百多公里远，要爬三个坡，下三个坡，路道窄狭，坎坷不平，走完山路，再走一段长长的铁路才到县城。一个单边要走六个小时，你们生着病，估计要走七八个小时。一路上，父亲见我不停咳嗽，气喘吁吁的样子，上坡实在走不动，就背着我们走。姜山娃身体状况比我好些，他父亲看他实在累得不行，想背他走，他都坚持自己走，父亲还叫我向他学习，鼓励我自己多走一点。
姜山娃父亲不愧是老师，善于言谈，边走边给我们摆起乡下人进城的笑话。上世纪六十年代，老家邱老奎、王冒先、罗开升等几个老人到县城赶集，饿了到街上一家餐馆吃东西，这家餐馆开着电灯，他们进屋一看，挂在头顶上的电灯发着光亮，像火一样，就企图站在木凳上，用它点烟，怎么也点不燃，就商量把外壳打烂来点。正准备动手时，老扳进来，看见凳子上立着手拿木棒的邱老奎，问他想干啥？当明白他们的想法后，不由得哈哈大笑。
就这样，走了大半天，我们终于到达盘脚营火车站，从这里，沿着铁路边再走一个多小时就可到县城了。看到平平直直的铁路，感到出气不那么喘了。在铁路上行走时，父亲提醒我，要走轨道旁边的路，以防止火车突然来了，避让不及。果然，不一会，听见“呜呜”的鸣笛声，火车过来了，我们赶忙站在车道旁排水沟的边坡上。瞬间，长长的火车从面前呼啸而过，我看火车仿佛要倒下来了，吓得大哭，赶忙往山坡上跑。父亲看我跑得溜快，笑着说，你看，这样儿不正是人们常说的：吃不得，没饿，跑不得，贼没追来吗？
二
紧赶慢赶，我们终于在下午五点多来到县城，先去表叔家寄宿。表叔是爸爸的亲表弟，名叫陈新好，年青时因父母亲过世早，家境贫寒，乡政府保送他参军。后来，他从部队转业后安排在县城拖电厂工作，然后讨了一个城里姑娘，家就安在了城里。前几年，表叔带着表婶和两个孩子回老家上坟，就落脚在我们家。母亲热情好客，给他们做好吃的，表叔一家离开时，母亲还把家里舍不得吃的腊肉和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送给他们。
过去，老家人常说，城里人下乡割肉打酒，乡下人进城作揖拱手。说实话，这第一次去投奔表叔家，父亲心里也没底。但没有办法，住店没钱，城里只有表叔一家亲戚。管它三七二十一，去了再说。姜山娃亲大伯姜金晨在县城五金公司上班，家住县城，他们晚上住宿没问题。父亲带着我边走边问，终干在天黑前找到了表叔家。
一开始，表叔一家人见到我们突然到来，满脸惊讶。父亲进门后说带我来看病，时间太晚了，明天再去医院。表婶知道我和父亲走了很多路，还没吃饭，就赶快给我们弄饭吃。表叔一家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只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小小的厨房。我心想，他家住房空间这么小，怎么住得下我们？没想到吃过饭后，表婶就带着两个孩子到离家不远的后家去住，让我和父亲住两个孩子的房间。这下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第二天一早，表叔请了假，和表婶一道陪我们去医院。走进医院大门，哇，医院好大啊，里里外外干干净净，门口有大大的花池，周边种有绿树。先挂号，然后穿着白大褂的医师给我做了检查，开了一些药。最后医生对父亲说，你小孩儿体质差，天气变化就会感冒，只要感冒就会咳嗽，喘不上气，平常要注意保暖，预防感冒。待孩子长大后，身体强壮，病就会好。我和姜山娃看完病，父亲和山娃他爸商量，准备带我们回家。
表叔表婶不同意，他们说，既来之，则安之，孩子们难得进城一次，来了就在城里玩几天再走。说实话，给我看过病后，父亲身上的钱所剩无几，见表叔表婶这么热情，看到我乞求的眼神，只好点头应允。当天从医院出来，我们从县城北门走到十字街，又宽又平，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进了气势高大的百货大楼。大楼一楼卖烟酒糖茶，二楼卖衣服，三楼卖家具。人们出出进进，络绎不绝。从百货大楼出来，向左走，进入饮食一条街。在这里，表叔选了一家小吃店，请我们吃了午饭。
我和山娃走到一家名叫“香又香”的包子店前，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包子，脚都挪不动了。表叔见状，赶忙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个。我俩边走边吃，来到了位于城东的电影院门口，表叔一看门口的广告，说请我们看场电影，原来今天上映《大闹天宫》电影。随后，表叔买了几张电影票。我们走进电影院一看，台上正中挂着又大又白的幕布，一排排座椅摆放整齐有序，灯光明亮，这与农村的坝坝电影是天壤之别，让人大开眼界。
表叔家两个孩子穿戴很漂亮，家里放着不少玩具，学校就在家门口，让人好生羡慕。从县城回家的当晚，我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长大了，在城里上班，在城里买了大房子，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第二天一早，我把梦说给母亲听，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幺儿，要梦想成真，就好好读书，一切只能靠自己。
三
经过多年不懈努力，我终于在1984年10月走上了工作岗位。在乡镇工作十多年后，调到了县城工作。进城后，参加了单位集资建房，两年不到，自己在城里有了房子。住进宽敞明亮的新房，触景生情，回想起了第一次进城的情景，随后打算把父母接到城里享享清福。
可父亲说家里开着经营店，脱不开身，况且以前赶场或办事去过城里。只是母亲在老家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知城里长成啥样，父亲让我接母亲去城里看看。母亲来了之后，我和妻子抽空陪她到街上走走逛逛，还去表叔家，玩得很开心。可没几天，母亲抱怨说我住的楼层太高，上下不便，加之又没熟人，很无聊，叫我赶忙送她回老家。无论我和妻子怎么劝，母亲就是不愿意再呆下去，无奈我只好随了她的心愿。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改革开放几十年后，老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路修进了寨里，四通八达，高速公路从家门口横穿而过。从老家乘车到县城只需二十多分种，到省城一个多小时。这些年，寨里外出务工的赚到钱后，在城里购了房子，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相反，城里人看到乡下空气好，清静悠闲，时常到乡下游玩，愿当乡下人。
又说当年和我一道去县城看病的姜山娃，长大成家后，在父母的资助下购买了一辆运输车，当起了运输个体户。由于他吃苦勤劳，诚实厚道，跑了几年车在县城购买了一套近二百平方的商品房，后来又在县城开起了汽车修理店。如今，他父母退休后，挨着他住。他儿子姜福考上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毕业后帮助父亲打理修理店，在城里讨了媳妇。现今，四代同堂住在一起，生活美满，其乐融融。
前几天，姜山娃大孙女姜小凤出嫁，邀我去吃洒。我去他家里一看，他家房子是跃式的，宽敞明亮，小区绿树成荫，环境优美。我俩久未见面，无话不说，当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进城，看到火车，害怕不得了，拼命往山上跑的场景，还有在包子店门口死活不走，想吃包子的样儿，止不住哈哈大笑。姜山娃感慨万千，对我说，还是党和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好，这不，你看我们一家住进了城里，这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从姜山娃朴实的言语和笑声中，我仿佛看到了在党和政府加大农村城镇化建设中，一批又一批的农村人变成了城里人，他们的生活必将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红火。不用说，小时候第一次进城时的苦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一生中，曾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如第一次赶集、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吃酒席等，时隔多年，有的已经忘却，有的还清晰地记着。像第一次进城的那些事就一直铭刻在我心里，至今难以忘记。
大约在八九岁时，我患上了慢性支气管炎病，一遇天气变化，病就会加重，不停地咳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期间，我成了王家坪公社卫生所的“常客”。父母亲见我病情不见好转，就千方百计积攒点钱，准备送我去县城大医院治病。与同寨的姜金曦家大儿子姜山娃也患着同样的病，他比我大一岁，和我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关系很好。他爸妈都在甘溪小学当老师，于是，父亲和姜山娃他爸商量利用暑假，送我们去息烽县人民医院治病。
过去，老家地处息烽县鹿窝镇西望山南面的半山腰上，是全县最为偏远的地方，交通闭塞，贫穷落后。别说去县城，就是去赶场集也有二三十公里远。许多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去过县城。记得去县城的头晚，父亲对我说，看完病后就带我和山娃进城玩耍，给我们买好吃的。想到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一晚上几乎没睡着觉，天不见亮就起床了。母亲比我起来早，给我和父亲做好了早饭，还煮了几个鸡蛋，装在布口袋里，叫我们带着。
那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太阳像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山顶上爬了出来。出门后，父亲对我说，从家到县城有一百多公里远，要爬三个坡，下三个坡，路道窄狭，坎坷不平，走完山路，再走一段长长的铁路才到县城。一个单边要走六个小时，你们生着病，估计要走七八个小时。一路上，父亲见我不停咳嗽，气喘吁吁的样子，上坡实在走不动，就背着我们走。姜山娃身体状况比我好些，他父亲看他实在累得不行，想背他走，他都坚持自己走，父亲还叫我向他学习，鼓励我自己多走一点。
姜山娃父亲不愧是老师，善于言谈，边走边给我们摆起乡下人进城的笑话。上世纪六十年代，老家邱老奎、王冒先、罗开升等几个老人到县城赶集，饿了到街上一家餐馆吃东西，这家餐馆开着电灯，他们进屋一看，挂在头顶上的电灯发着光亮，像火一样，就企图站在木凳上，用它点烟，怎么也点不燃，就商量把外壳打烂来点。正准备动手时，老扳进来，看见凳子上立着手拿木棒的邱老奎，问他想干啥？当明白他们的想法后，不由得哈哈大笑。
就这样，走了大半天，我们终于到达盘脚营火车站，从这里，沿着铁路边再走一个多小时就可到县城了。看到平平直直的铁路，感到出气不那么喘了。在铁路上行走时，父亲提醒我，要走轨道旁边的路，以防止火车突然来了，避让不及。果然，不一会，听见“呜呜”的鸣笛声，火车过来了，我们赶忙站在车道旁排水沟的边坡上。瞬间，长长的火车从面前呼啸而过，我看火车仿佛要倒下来了，吓得大哭，赶忙往山坡上跑。父亲看我跑得溜快，笑着说，你看，这样儿不正是人们常说的：吃不得，没饿，跑不得，贼没追来吗？
二
紧赶慢赶，我们终于在下午五点多来到县城，先去表叔家寄宿。表叔是爸爸的亲表弟，名叫陈新好，年青时因父母亲过世早，家境贫寒，乡政府保送他参军。后来，他从部队转业后安排在县城拖电厂工作，然后讨了一个城里姑娘，家就安在了城里。前几年，表叔带着表婶和两个孩子回老家上坟，就落脚在我们家。母亲热情好客，给他们做好吃的，表叔一家离开时，母亲还把家里舍不得吃的腊肉和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送给他们。
过去，老家人常说，城里人下乡割肉打酒，乡下人进城作揖拱手。说实话，这第一次去投奔表叔家，父亲心里也没底。但没有办法，住店没钱，城里只有表叔一家亲戚。管它三七二十一，去了再说。姜山娃亲大伯姜金晨在县城五金公司上班，家住县城，他们晚上住宿没问题。父亲带着我边走边问，终干在天黑前找到了表叔家。
一开始，表叔一家人见到我们突然到来，满脸惊讶。父亲进门后说带我来看病，时间太晚了，明天再去医院。表婶知道我和父亲走了很多路，还没吃饭，就赶快给我们弄饭吃。表叔一家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只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小小的厨房。我心想，他家住房空间这么小，怎么住得下我们？没想到吃过饭后，表婶就带着两个孩子到离家不远的后家去住，让我和父亲住两个孩子的房间。这下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第二天一早，表叔请了假，和表婶一道陪我们去医院。走进医院大门，哇，医院好大啊，里里外外干干净净，门口有大大的花池，周边种有绿树。先挂号，然后穿着白大褂的医师给我做了检查，开了一些药。最后医生对父亲说，你小孩儿体质差，天气变化就会感冒，只要感冒就会咳嗽，喘不上气，平常要注意保暖，预防感冒。待孩子长大后，身体强壮，病就会好。我和姜山娃看完病，父亲和山娃他爸商量，准备带我们回家。
表叔表婶不同意，他们说，既来之，则安之，孩子们难得进城一次，来了就在城里玩几天再走。说实话，给我看过病后，父亲身上的钱所剩无几，见表叔表婶这么热情，看到我乞求的眼神，只好点头应允。当天从医院出来，我们从县城北门走到十字街，又宽又平，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进了气势高大的百货大楼。大楼一楼卖烟酒糖茶，二楼卖衣服，三楼卖家具。人们出出进进，络绎不绝。从百货大楼出来，向左走，进入饮食一条街。在这里，表叔选了一家小吃店，请我们吃了午饭。
我和山娃走到一家名叫“香又香”的包子店前，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包子，脚都挪不动了。表叔见状，赶忙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个。我俩边走边吃，来到了位于城东的电影院门口，表叔一看门口的广告，说请我们看场电影，原来今天上映《大闹天宫》电影。随后，表叔买了几张电影票。我们走进电影院一看，台上正中挂着又大又白的幕布，一排排座椅摆放整齐有序，灯光明亮，这与农村的坝坝电影是天壤之别，让人大开眼界。
表叔家两个孩子穿戴很漂亮，家里放着不少玩具，学校就在家门口，让人好生羡慕。从县城回家的当晚，我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长大了，在城里上班，在城里买了大房子，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第二天一早，我把梦说给母亲听，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幺儿，要梦想成真，就好好读书，一切只能靠自己。
三
经过多年不懈努力，我终于在1984年10月走上了工作岗位。在乡镇工作十多年后，调到了县城工作。进城后，参加了单位集资建房，两年不到，自己在城里有了房子。住进宽敞明亮的新房，触景生情，回想起了第一次进城的情景，随后打算把父母接到城里享享清福。
可父亲说家里开着经营店，脱不开身，况且以前赶场或办事去过城里。只是母亲在老家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知城里长成啥样，父亲让我接母亲去城里看看。母亲来了之后，我和妻子抽空陪她到街上走走逛逛，还去表叔家，玩得很开心。可没几天，母亲抱怨说我住的楼层太高，上下不便，加之又没熟人，很无聊，叫我赶忙送她回老家。无论我和妻子怎么劝，母亲就是不愿意再呆下去，无奈我只好随了她的心愿。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改革开放几十年后，老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路修进了寨里，四通八达，高速公路从家门口横穿而过。从老家乘车到县城只需二十多分种，到省城一个多小时。这些年，寨里外出务工的赚到钱后，在城里购了房子，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相反，城里人看到乡下空气好，清静悠闲，时常到乡下游玩，愿当乡下人。
又说当年和我一道去县城看病的姜山娃，长大成家后，在父母的资助下购买了一辆运输车，当起了运输个体户。由于他吃苦勤劳，诚实厚道，跑了几年车在县城购买了一套近二百平方的商品房，后来又在县城开起了汽车修理店。如今，他父母退休后，挨着他住。他儿子姜福考上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毕业后帮助父亲打理修理店，在城里讨了媳妇。现今，四代同堂住在一起，生活美满，其乐融融。
前几天，姜山娃大孙女姜小凤出嫁，邀我去吃洒。我去他家里一看，他家房子是跃式的，宽敞明亮，小区绿树成荫，环境优美。我俩久未见面，无话不说，当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进城，看到火车，害怕不得了，拼命往山上跑的场景，还有在包子店门口死活不走，想吃包子的样儿，止不住哈哈大笑。姜山娃感慨万千，对我说，还是党和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好，这不，你看我们一家住进了城里，这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从姜山娃朴实的言语和笑声中，我仿佛看到了在党和政府加大农村城镇化建设中，一批又一批的农村人变成了城里人，他们的生活必将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红火。不用说，小时候第一次进城时的苦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