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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店之行(散文)

  • 作者:太行樵夫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9-24 09:2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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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冀中平原的保定市,有一个著名的清风店镇,一九八四年初冬时节,我第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头天晚上,父亲给了我一沓钱,也就二、三百块,让我去一趟望都,赶县城大集买些辣椒回来。

      家里做着调料生意,父亲和弟弟每天骑着自行车,后架上托着两个大荆条筐,赶集口卖货。我是采购,几乎天天外出上货。缺哪样货了,都是父亲告诉我该去哪儿,把钱给我,第二天我骑上自行车就走。没去过不要紧,父亲说,你是个大活人,是出气儿的,鼻子底下有嘴,可以打听,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望都是全国有名的辣椒产地,味儿香,肉厚,颜色纯正,又放得住。这么好的辣椒,父亲一定是想着买回来抢手才让我出这趟远门儿的。

      早晨四点来钟,天还没大亮,整个村子都沉醉在酣睡中,母亲就起来了。她麻利地给我做了两碗白面片汤。我吃完片汤,在自行车的后坐上用一条粗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上了两个新蛇皮袋子,蹬上车子就出了村。父亲只告诉了我一个大致方向:出涞水,过定兴、徐水到保定,再向保定西南行走九十里就到了。

      每次出门前都把自行车收拾得干净利落,骑着还溜。空行车就是快,刚近晌午就到了保定市区,原来我一口气骑出了一百八十里。我在北市区道旁一个饭摊上要了两个驴肉火烧和一碗豆腐脑吃,没敢耽误,又马不停蹄一路打听着沿京广公路折向了西南,骑了三个多小时到了望都县城。

      这时候太阳还很高,可集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正忙着收摊儿。这条街很长,随处可见被踩烂的辣椒散落在地上。我推着车子沿着这条东西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感觉空唠唠的。走了很远,在西头一个手扶拖拉机前我住了脚,我问辣椒怎么卖?两个男女已经上了车座,拖拉机都发动着了,我预感到再不搭腔很可能买不到了。两个人都是黑黝黝的脸,看起来年岁相当,也就近四十岁的样子,很像是两口子。

      男的打量了我一眼,问我着不着急要,我说是很着急,我出来远了,起了个大早没赶上集。男的又说:“我车上的椒都是次的了,好的早卖了。”我探头向车斗里望了一眼,果然乱糟糟的都是些干黄的辣椒,这种辣椒既不太辣,又不很红,价格倒很便宜。他又问我要不要上等椒,就是贵点儿。我说不怕贵,只要椒好,好出手就行。

      原来,这就是周占杰夫妻。周大哥当下邀我去他家里看看,满意不满意随我。他说他的家虽然不是望都,但也不远,是定县清风店镇的燕三路村,也就三十几里地。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好同意了。他帮我把自行车放进车斗,我坐在车帮上一手扶着,经过清风店,一路颠簸着到了周大哥家。

      这是那种老式的砖夹坯房子,三间北屋子,一明两暗。靠东墙是一个不小的石棉瓦棚子,敞着,没门,棚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摞麻包。周大哥又帮我把自行车㨄下来,先是客气地领我进了棚子,抻下几个麻包,打开,见里面全都是红艳艳,亮闪闪,上手一摸哗啦哗啦响,干透了的朝天椒,看着格外招人喜欢。一时间我很难掩藏住自己的兴奋。见我很满意,周大哥的脸上也洋溢起了骄傲。他说:“我承包了二十亩地,全都种上了辣椒。摆弄这个我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都是一个个选出来的。这些椒拿到集上都是拔头份儿的,就是价钱高了点儿,可我也不发愁卖。你来的是时候,不是我说,再晚几天来你找不到我这样的椒。”我承认周大哥说的是实情,一分钱一分货,货在那儿摆着,也没捂着你的眼。

      这当儿,嫂子在压水机边洗完脸,又压了多半盆清水,对我说:“来洗个脸吧!跑了一天了,一会儿吃点饭。”

      周大哥见状,忙说:“对,天不早了,反正今天你也走不了了,踏踏实实住下来,明天我送你出村。”

      说着,周大哥礼让着和我一同进了屋,拉我在迎门一侧的小坐柜上坐下,扯着闲话儿。嫂子却忙着和起了面,要招待我吃擀面条。真是麻利得很,在她忙碌的身影下,一会儿功夫,如柳丝般柔柔细细的面条从刀口下不断地涌出来,铺满了整整一盖帘儿。

      擀完面,嫂子又在大铁锅里炸了多半碗肉丁酱,把酱盛出来,把锅刷干净,舀上半锅水,盖上锅盖,抱柴火进来,土灶里开始呼呼地燃烧起来。

      等面捞出来,小炕桌摆在炕上,周大哥又拉我上炕吃饭。面对着香喷喷的肉丁炸酱和黄瓜码子、蒜末儿,还有满满一大盆过水面条,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周大哥捞了一碗面条端给我,又把炸酱碗往我这边推了推,对我说:“多拌点儿酱,到了我们这儿就是简单,没什么好吃的。”一旁的嫂子也接着说:“是啊,都是同行,我们没拿你当外人,吃好吃赖你吃饱就行。”听到这些话,我显得更加局促,嗫嗫嚅嚅地说:“这就很好了,我就爱吃面条!”

      睡觉的时候,周大哥和我在东边一间,嫂子和他的儿子小伟睡西边一间。至今我还记得他们唯一的儿子叫小伟,当时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由于口音上稍有差异,我总听着周大哥和嫂子好像叫他“县委”,事后回忆,我猜就是“小伟”。周大哥又把烧得热乎乎的炕头让给我,我推辞了几次说现在还不是太冷,没事的,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周大哥。

      第二天我刚起来,嫂子已经早早把饭做熟了。原来嫂子给我们做的早餐是烙白面饼摊鸡蛋,还熬了小半锅棒子糁粥,腌青辣椒和茄泥也端上了小炕桌。

      吃完饭,周大哥给我装了满满两大蛇皮袋辣椒,按批发价过秤,帮我牢牢地捆在后座两边,和我一起出了村。嫂子也拉着小伟出了门,一再地和我招手。陡然间,我的心里涌上了一股酸楚,我一次次回头让她娘俩回屋去,可直到走出了很远还看见两个身影站立在门口。

      出了村,我和周大哥告了别,扭头奔清风店而去。周大哥也是一边不住地招手一边对我说:“路上骑慢点,改天再来呀!”

      是啊!“改天再来”,我也很想。可“改天”在哪里?时至今日,近四十年过去了,因为生计关系,和信息的不发达,我再没去过清风店和燕三路村,也再没见到过周大哥一家……

      到了清风店,我把自行车停在了火车站对面一个不大的代销店前,想买包烟抽。等进去一看,我一下子被惊呆了——吸引我的不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而是那个正在售卖的妙龄女子。看上去她也就二十来岁,个子适中,身材偏瘦,乌黑的头发,两只细长的辫子,白皙的圆脸盘儿,一双杏眼就像两颗黑葡萄一样清亮。怎么那么招人心疼?一时间,我的心里毛乱乱的,“怦、怦”的心跳声我都能听得见,就像怀揣着一只兔子非要蹿出来不可。

      那女子平静地上前来问我要什么,我的脸涨得通红,强作镇静,支支吾吾地说要买烟,一边心不在焉地看向香烟柜台,挑着烟,两眼的余光却不断地朝她瞥去。等我买了一包廉价的香烟出来,在自行车前靠着墙根蹲下,燃起一支使劲地很快地吸完,仍然不情愿离去。我灵机一动,假意忘了买打火机第二次进去,又讪讪地出来,心里感觉更失落。为了多看她两眼,有心第三次找借口进去,又怕频繁地出入让人家多心。这样,在店外彳亍了很久,万般无奈之下,我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登上了自行车,开启了清风店到保定的旅程。

      事后多少年,我每每想起清风店,想起那个女售货员,总替自己感到很羞耻。后来又一想,正值青春萌动期,也许是爱的幼芽刚刚破土,突然面对一个格外心仪的女子,有点心理反应也属于正常吧!这样一想,羞耻心没了,心态也平和了许多。

      还是从保定北市区穿过,见天气还早,也没觉得多饿,在保定没有停留,又一气骑到了徐水漕河。这时候太阳有些偏西了,我下了车子,把车子靠在一家小吃店前,打听下有什么可吃的。进去一看,屋子低矮简陋,土屋地,顶棚都没糊,黑魆魆的,也就四张桌椅。我要了一盘炒饼,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前吃起来。

      店主约五十上下,很爱搭讪。他嘻笑着问我哪里人,又问我上的什么货。反正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我就都告诉了他。我见他嘬了下牙花,皱起了眉,似乎有话要说,又感到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说:“老板,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没事儿。”那老板沉吟了一下说:“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你也别在意,主意还是你自己拿。”

      原来,老板告诉我说,从漕河到定兴这段路这些日子很不太平,白天公路上各种卡、要,见到货物有的甚至直接没收,是政府有关部门的流动车,有穿着制服的,也有戴着红箍的临时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间突然从路上冒出来,把你拦住,让你防不胜防;听说晚上还有劫道的,再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有的也许实在过不去了,才冒险干起了这营生。老板说完,让我自己掂对着办,走也可以但要非常小心,只怕是凶多吉少;考虑到安全起见,不走就住下,附近倒是有几家大车店。

      我相信老板出于好心,没有别的心思,他也没开着大车店。可我却犯难了。走,危险重重,万一辣椒被劫去,别说在此地黑白道上没人,就是有人不是还要托人换友地使钱吗?如果不走,再住一夜,还要花费,到了家,辣椒合多少钱一斤了?究竟哪头沉哪头轻?思量来思量去,为了平妥,我还是找到了一家门上挂着笊篱的大车店住了下来。本来算计着今天到家,这可好,赶明天回了。

      晚上躺下来,我翻来复去睡不着。这个大北屋子进门就是一个大通炕,可以睡下十几个人。今天虽不是满人,但屋子里也是吵闹得很,抽烟的喝酒的,洗脸的洗脚的,聊闲篇儿的,出出进进,好不烦乱。听口音大都是保定附近的,都操着一口生硬的保定话。

      我的两只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侧身躺着,一件衣服没敢脱,因为上衣的内口袋里还有剩余的百八十块钱,用一个大别针紧紧地别在口袋儿的敞口上。大院子西侧的一个耳房里还存放着我的自行车和两口袋辣椒,我怎么睡得着呢?前半夜,我几次起来到耳房里看,后半夜我似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屋子里刚显一点儿朦胧的亮色,我就醒了。这时候除了一处处不断的打鼾声,没有别的声音。

      眼见天越来越亮,觉是睡不着了,我翻身下炕,简单洗漱了一下,推出车子,和老板告了别,又踏上了107国道。此时,夜幕的轻纱已经完全褪去,东方现出了美丽的晨曦。按照小吃店老板的说法,这条路上只有清晨才最安全,车少人也少。我铆足了劲,快速蹬起来,车轮飞转,车子也像要飞起来,骑了大约两个小时,一憋气到了定兴县城。

      早晨的县城少了许多喧哗,添了几分静谧。我觉得有些饿了,把车子停在一家店前,进去买了两个火烧夹肉。我想要碗稀的,干巴巴的吃下去肚子也不舒服,可伙计说大师傅还没到,没有稀的。我四下里瞅了瞅,见对面也是一家小型饭店,便拿着两个火烧进了这家店。我坐在桌子前,要了一碗鸡蛋汤,把火烧放在桌子上,拿起一双筷子等着。我做梦都没想到,一会儿,不幸的事情就发生在了我身上。

      只见一个头戴白帽盔儿的老头,满脸怒气地冲到我跟前,厉声地对着我骂道:“你什么他妈东西呀你?!”一边骂一边狠狠地拾起桌子上的筷子,使劲扔到了街上。我一时都懵了,云里雾里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异地盯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见老头仍不解气,还想要动手,我赶紧拿起桌上的火烧,一下子跑了出去。

      我惊惶未定地又到了第一家饭店,心里还在打着鼓。我问这家伙计我怎么得罪那老头了?他为什么这样对我?那伙计倒没有显出丝毫的惊奇,慢条斯理地对我说:“你呀,也不看看人家门前挂着的招牌。”我这才看清对面这家店是穆斯林。原来是一家回民饭店,不怨得人家对我这样,我的两个火烧里夹的是猪肉,他们怎么受得了这个?这时候,老头还在店里冲着我破口大骂,我胆怯地头都不敢抬起来。

      也许是看在大清早的,我凭空受了顿窝囊气的份上,那伙计拿起大铁勺架在大灶上,破例给我做了一碗鸡蛋汤。

      往事如梦,一晃快四十年了,我的周大哥和嫂子还好吗?算起来小伟也快奔五了,早已娶妻生子了吧?我没有把他们忘记。还有,我的梦中情人——那个开代销店的靓丽女子,你在哪儿啊?过得还好吗?

      

      (感悟:在市场经济化的今天,商人之间讲究的不一定都是金钱,也有真情所在!)

      

      完稿于2023年6月27日夜.

      改于2024年9月22日.

      
    【审核人:站长】

        标题:清风店之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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