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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全(散文)

  • 作者:随风小醉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9-24 09: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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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晚全”本名叫唐承继(“承继”二字是我根据他自述的发音杜撰的,具体怎么写不得而知),起初不是我们村人,后来随他二姐出嫁时一同来到我们(钱家湾)村定居的。晚全一共姐弟三个,上面是两个姐姐,他排行老三。听村里人讲晚全家在旧社会时非常富裕,属上等家庭。然颇为稀奇的是他的父母在接连生下两个女儿之后,便好多年都没能再生育,直到四十五岁老来得子,生了晚全。为此父母特别高兴,宴请全村人大吃大喝了三天三夜。后又特意请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算命先生过去,在对方掐指算了好久之后,给独子取了唐承继这个大名;并唤小名晚全,意为人生晚年终于得到老天成全喜得贵子之意。

      晚全小时候并不傻,只因八岁时有次在河边玩,不小心跌落水中,被救起来后,烧了三天三夜,烧退痊愈之后,智力便出了问题,成了傻子。晚全有只眼睛不知是何痼疾,完全看不清东西,常年半眯着,平时只能用一只眼看事物。不知是独眼原因还是脑袋问题,走起路来有种头重脚轻、重心不稳感,像个醉汉,深一脚浅一脚。记忆中晚全住在村西头一进三重的古代老宅中第三重堂屋旁一个土坯小偏房里。房间五平方不到,土墙、土地,没有任何家具,中间搁置一张木板床,床板铺满干草,面上是一张破旧的竹篾席,盖的是一床因长时间没洗已经包浆的旧被褥。

      晚全平常帮他二姐干些轻松杂活,譬如放牛、砍柴之类(说砍柴其实每次也就担一小捆柴禾,十斤重不到),以此换口饭吃。有时二姐出外走亲戚或是忙起来顾不上他了,他便拿着饭碗到别村去讨点吃食。每每隔着老远看见个人影走来,一手拄根木棍,另只手抓着个蛇皮袋,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似走似跑地过来,大伙便知来人肯定是晚全了。

      按回忆推测,在我八九岁的年纪,晚全年龄估摸是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因为智商特别低,晚全成了全村老少的笑料,村里大人见到总会熊(借用河南方言,意为训斥)他几句;孩子们见到总要捉弄他一番。有时我们在放学路上遇见晚全了,总有顽皮小孩拿起棍子在后边不时轻轻抽他屁股几下。有时被惹急了,晚全便猛地转过身来,颤颤巍巍地,又猛地跺下右脚,然后摇摇晃晃地尽力将身子支撑立定后,甩一下右手,嘴里吼上一句“搞什么搞!”孩子们一哄而散,边笑边跑远去……

      犹记小时候某年大年初二,有个玩伴从一挂(大头红)鞭炮中拆了两个小炮下来,笑问晚全:“晚全,你敢咬着这鞭炮让我们放吗?”“这有什么不敢的!”晚全挺起胸膛不屑一顾地说道。于是,孩子们让晚全用牙齿咬着小炮的尾部,然后点燃引线,只听“啪!”的一声,鞭炮炸了,晚全嘴巴旁满是口水,他吐了口痰,用袖子往嘴边一擦,连忙说道,“咦!这炮威力真大,快把牙齿炸掉了!”孩子们哄堂大笑起来。

      一般情况下村里人训斥晚全他是不予回嘴的,偶尔被逼急了他才会反驳还上一两句。比方某次一个乡亲批评他在外乞讨时竟讨到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家去了。晚全连忙回了句“我又没讨你家的!”乡亲们见晚全回嘴了,自此开始口口相传,说晚全变得越来越坏了。

      由于智商的原因,晚全总是做错事,他的二姐也始终将他当个孩子对待,一有不对就破口大骂,严重时则棍棒相加。有时在外面被孩子们戏耍被二姐看见,便连骂他几句“傻杂种!”有时放牛不小心让牛跑去把别人庄稼吃了,或是某次乞讨回来别人给他的钱被二姐发现不愿拿出来时,二姐便拿起棍子走到跟前,一边抽嘴里一边喊着“你这个傻杂种!你这个傻杂种!……”晚全一边躲闪一边用手遮住身上被打疼的部位,嘴里喊着“啊呦,我的娘耶!啊呦,我的娘耶……”

      记忆犹新的一次,是晚全在城里的大姐来看他,给他带了好多好吃的,还给了他一些钱。待大姐第二天回城里后,二姐跑到他住处要把吃的和钱拿走,只同意放小部分到他房里,说是那么多东西放房里怕被别人偷了。晚全双手拽着东西不放,他二姐气不过,到外面拾了根干竹丫子过来,直往他身上抽,一边抽,嘴里一边骂着,“你这个傻杂种,这么多东西看你吃的完,非要败光才算数……”晚全疼得龇牙咧嘴不停地喊着“我的娘”,但双手仍是死抓着东西不放。最后僵持了半个多小时,累得气喘呼呼坐在地上,大部分礼品和钱最终还是被二姐拿走了。

      晚全喜欢拦车,当然一般都是上面政府领导下来视察的车(有时眼拙不小心拦了私人车,什么都没捞着还会被车主跑下车来一顿毒打)。记忆中有一次,晚全正坐在我家门口左手边石墩上,远远望见一辆吉普车开过来了,刚好一同在家门口聊天的一个乡亲便告诉他,“晚全,你赶快去拦,这个是乡政府下来考察的车!”晚全听到后,连忙扶着石墩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道路中间,等到车快到跟前了,一屁股往马路中间坐了下去。刚好那天下乡来的干部由我们村支书陪同,村支书发现是晚全,连忙跟乡里干部说明了他的情况。最后乡干部拿出一张崭新的十元钞票出来递给了他。晚全接过钱,在村支书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让出了路。待车走后,他双手将钱摊开,举到眼前,撅起嘴角略带几分得意地嘟囔道“咦!这是一个大十块咧!”

      起初我们是不知道晚全真名的。有次孩子们在一块玩,刚好晚全经过,我们便把他拉到队伍中。大家又想捉弄他,开始起哄,“晚全!晚全!你说你姓唐,我们钱家湾都是姓钱的,你跑来我们钱家湾干什么?”

      “我是跟我仙哥(他二姐名字叫唐水仙)过来的!……”接着他便给我们讲了一些他小时候的事。自那以后,孩提时的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全名叫唐承继,不曾想近三十年过去,这个名字很随意地就这样扎根在了我脑海中。

      晚全由于吃百家饭为生,又不大注重卫生,长此以往身体形成了很强的免疫力,因此身体素质一直不错,很少生病。后来他大姐接他去城里享了几个月清福(听晚全说大姐家住的是商品房,家在三楼,自接过去后便被安置在一间房里,足不出门,一日三餐做好了直接端过去,伙食也不错,偶有鱼肉。)回来后,我们发现晚全长胖了不少,但走路似乎比以前更不稳了,摇晃厉害,动不动就翻跟头。

      事情发生在一个下午,晚全在山上砍柴,准备挑起柴禾时脚底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旁边一个尖树桩上,树桩插进肛门十多厘米深,鲜血喷涌而出。被村里人发现抬回来时已是黄昏,那时由于医疗不发达,十里八村都没医生,乡亲们只好在伤口处抹了些柴火灰。晚全就那样被搁置在稻草床上,呻吟不停。村里乡亲在门外一边叹息一边哀怜一边嘴里议论着:“晚全真可怜,这回怕是不行了,估计可能都熬不过今晚了……”最终第二天,晚全追随他的父母而去了。

      我们每个人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最多延续三代,儿辈、孙辈、曾孙辈,等到曾孙去世,我们的名字自此在这个世上被彻底遗忘,才算是真正与这个世界握手告别,从此不再有人知道我们曾在这个世界出现过。而晚全,在他去世后不到一周,关于他的名字在整个村子里便不再有人谈起,大伙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仿若这个人从没在我们村子出现过。多年之后,也只是在同一时代走过的乡亲中,茶余饭后聊及其他偶有涉及他时带上一句,没有任何情感地,似乎就如一个地名,一个符号般。如果说我们大多数凡人算是这滚滚红尘中一抔黄土的话,那么晚全似乎连尘埃都算不上!

      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八岁时那场大病,晚全的一生又会怎样?我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江山是主人是客,我们唯有好好活着,才是对生命最好的敬畏!

      
    【审核人:站长】

        标题:晚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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