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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沟那湾

  • 作者:杜逍遥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7-24 09: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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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不够的赵家沟

      在那本发黄的南部县域地图上

      标识的却是杜家沟

      是赵氏篡改了地名

      还是杜氏故意谦让

      谁也说不清

      

      沟里的雾萦绕着赵家和杜家的屋顶

      袅袅的饭香飘进杜家的窗户

      又飘进赵家的大门

      姑祖嫁进了赵家的屋头

      杜家又迎来了赵家的媳妇

      赵家相公和杜家相公同坐一条板凳

      杜家舅舅和赵家姑姑同时入了家门

      赵家沟的树木都是根连着根,亲上又加亲

      

      那些山湾

      大的,小的,方的,圆的

      簸箕形的,撮箕形的,筲箕形的

      刀砍斧削般

      存入潺潺的记忆

      

      罗成岭站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俯瞰着赵家沟最低矮的西端

      把幽邃的深沟抖进了西河粼粼的碧波里

      鱼儿金色的尾鳍摇曳着赵家沟的倩影

      牵向山峦起伏的远方

      

      马鞍山下平卧着仙鹤抱蛋

      神话化为几幢高耸晃眼的楼房

      野树窝紧挨着老婆湾

      一座仙气的师娘山坐落在其头顶上

      

      元宝山下是老屋头

      曾经破败的瓦房现在是辉煌的色调

      夜晚璀璨的灯火赶走了沟里的幽僻和贫困

      那音乐般的石鼓石螺石锣石钹

      让桃花坪的桃花儿朵朵更盛

      

      江石饼是河底鹅卵石飞上来的地方

      清水窝一锄头挖下去就是清泉水

      田湾头连着柏树湾

      湾下有曾是杜家庄主的赵姓庄子湾

      

      庄子岭背北面南

      浩渺的升钟湖画下它的背影

      佛祖般瞩目着赵家沟里的一切生灵

      身下是青龙白虎合抱的榨湾头

      后背是清花石上苍柏青葱

      鸟声跳跃

      膝盖下泉水冒出在石板田

      汩汩汪汪

      马桑坡圆石列阵

      如战马马玲声响

      青杠梁沙包石朝天裸露着天真的黄色的微笑

      

      干家湾曾是我祖发家之地

      我祖天相卖毛桃赚上几文铜钱

      石头遍地,土薄,难生稻麦

      半寸野草是老黄牛可爱的诱惑

      

      柳树(读时)坪地方阔大

      地楞边悬在半空却长着一排桐岩树

      三月桐子花开成雪

      扇子大的桐叶是夏天的草帽

      

      崩山子紧挨着罗成岭腰杆

      对河蒙阳坪武举出征放出四十八响大炮

      山岭轰然崩塌

      一对金猪跳出来直奔西边的白鹤滩

      噗嗤,钻入水底永不出来

      

      沟底的小溪日夜弹奏着耳边柔美的摇篮曲

      也悠远着甜蜜而忧郁的思乡调

      数着心底里这些山头呀山湾呀几座几个

      看不够的赵家沟

      

      ⃝青杠梁梯坎子

      先人们也许先是绕道青杠梁嘴上上山的,后来觉得山嘴上路很陡,不易行走,于是就在我们窑湾头院子的边上开凿出一条山路。山路呈七八十度角度,行走起来也很不容易。我们先人于是就在这段山路上铺上了小小的青石板,这可能就是这段梯坎子的雏形。铺就的青石板是从很远的罗成山上背回来的。长短、宽窄都不整齐,但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湾里,当时可算是一个“浩大工程”。石梯修成之后,成了我们山湾里通向山外的重要“孔衢”。

      从这里可去东北方向的皂角、思依,甚至更远的阆中、广元。我们小时候就在梯坎子下唱着:“三分钱,去广元”。

      青杠梁梯子更主要的功能是方便了我们山湾人去柳树坪,或者更远的关河湾去耕种。这两个地方是山湾人的主要生活来源。种麦,收麦;栽红苕,挖红苕;点玉米,掰玉米,还有割牛草、割猪草都要去这些地方,都必须上下这段梯坎子。到了腊月间,地里的庄稼都忙完了,土地都静静地等待着山里人来年的劳作,它们便敞开了肚皮在冬阳下晒着温煦的太阳。梯坎子也可以歇息一下,再也听不到梯坎子上忙乱的脚步,再也看不见梯坎子上纷飞的灰尘了。我们也可以坐在街楞上,静静地望着它。

      梯坎子悬着我们硕大的希望。大人们去赶场,总是对我们说,娃儿们,在家里要听话,莫要乱跑,我们去了给你们买馍馍。那时,我们最喜欢场上卖的馍馍,又大又白,啃一口嚼在嘴里,又香又甜。于是我们整天就死死地望着那道梯坎子,眼儿子都盯绿了,想象着母亲从怀里掏出馍馍的情景。我一定是猛扑过去想抢一个,可弟弟妹妹在身后盯着,只得停手了,于是,母亲笑呵呵地招呼着我们,说娃儿们快来哟,我给你们一人掰一半,两个大的圆馍馍就这样分完了。母亲也笑呵呵地望着我们。后来,实际的情形是,母亲怕分不均匀,就给我们四姊妹每个人买了一个馍馍。于是,我们便拿起馍馍顺着梯坎子跑上青杠梁,一边吃着,一边在山梁上疯跑。

      父亲是个木匠,常年在外做工。每天晚上都要踩着青杠梁的梯子回家。我们的耳朵很尖,只要听到那梯子上响起了父亲的脚步声。我们便提着马灯去迎他。有一次,主家在上梁的时候大摆酒席,要好好招待匠人们,父亲也喝醉了。主家就给父亲点了一个竹子火把。父亲一路上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地走到了梯坎子上头,实在走不动了,就把将要燃完的竹子火把一放,把头靠在梯坎子边的石头上打起了呼噜。我们坐在冬日夜晚的火堆边等着父亲,左等右等,总是不见父亲敲门,母亲说,他总是又喝酒了,我们不信,母亲说,你们去梯坎子边看看。我们于是跑到梯坎子下向上望去,梯坎子上边一片黢黑,只有一只野鸟扑腾一下,发出刺耳的响声,在梯坎子旁边的树丛眺腾。眼尖的弟弟大声喊道,那不是?我们循声望去,梯坎子的顶端有一簇火星在闪现,好似睁开的夜的眼睛。隔了老远,可以闻见一丝游动的酒气。再定睛望去,似乎有一个黑影傍在石梯上。我们心里早就认定那就是父亲了。于是,我们鱼贯而上。爬到梯坎子的最顶端,我们在黑暗里摸到了烂醉如泥的父亲。那时,他早已沉入到了梦乡。四肢瘫软,我们一起才把他拖下梯坎子,再抬回家。我们佩服母亲的“神预测”。母亲也早已准备好了一盆热水,给父亲擦了一把脸,洗了脚,再叫我们把父亲抬到床上去。

      夏季里,梯坎子就是我们的乐园。我们早觉得在老井边玩耍很不开心。一是老井边地势狭窄,做个游戏很困难,一是旁边就是几丈深的井水,大人们担心我们一不小心掉进井里去。就曾经有个小孩掉下去淹死了。但我们照常吃井里的水,我们照常在井边玩耍。我们到哪里去玩耍呢?聪明的长福建议说,青杠梁上不是有个平坝子么?那里既宽敞,又没有大人唠叨,该多快活呀。我们说,你早不说呢!于是我们院子里十几个小伙伴们就一溜烟地顺着梯坎子爬到了青杠梁上。那时,我们真快乐,爬那一道百十来米的石道,就一溜烟的功夫。那道梯坎子在我们脚下如一朵青云,踩在上面是那么惬意和舒适。于是,我们就在皎洁的月光下的山梁上玩到深夜。月亮都躲到西边马桑坡的树丛里去了,母亲走到院坝里都喊过我们好几次了,明天还要上学,看你们怎么起床?我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个树影婆娑的石坝子,又顺着梯坎子下到我们院子里,各自回家睡觉。梦里,我们每个人又顺着梯坎子爬上了山梁。

      上学的时候,我又攀着石梯,爬到青杠梁的石头上看书。山梁上凉风习习,格外静寂,那里真是一个读书的天堂。读完一本,我又顺着石梯下山,回到家里再取一本书来读。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在这梯坎上来回走上几个回合。这梯坎子似乎是我成长的巨大推动力。

      农忙时节,我再忙也要帮家里干点农活。那时下种前,都要向地里背一些农家肥。我也参加了这样的“运输”工作。背上几十斤重的农家肥,一步一步爬上梯坎,翻过青杠梁,向遥远的关和湾背去。

      攀这道梯坎子是这一趟背粪最艰难的路程。梯步不高,但梯步很陡。有大约两百来步梯步。背着几十斤重的干粪,要一口气爬完梯坎子是很不容易的。我于是就在梯坎子旁边的石壁上找到了一些小小的凹点,把背篓尖尖的地方放在上面歇息。这样,一道长长的梯步分成了短短的两部分,背着沉重的粪背爬起梯坎子来就容易多了。在梯坎子石壁上歇脚的时候,我还从怀里掏出书本来看一会儿书,想一道难懂的数学题,或背诵一首古诗。上下梯坎子的湾里人只是对我笑笑,说,你看呀,书呆子!就顺着梯坎子下山忙他们自己的事了。我知道,他们对我没有什么额外的讽刺意味,而是一种善意的招呼罢了。梯坎子也在这种氛围里变得那么柔软,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

      梯坎子似乎又代表着一种情感。梯坎子面朝着我们院子的朝门(大门)。我们院子的朝门没有狗,哪一家的客人都可以进来。只要有客人从梯坎子上下来,院子里的人就会一下子知道是哪家的客人,一定会高声喊道,某某家,你家来客了!那一家的娃儿们知道了,一定会蜂拥而出地去迎接,当家的也一定抱好了柴火,准备煮肉了。我们娃儿们也可以尝到煮肉了。我们是多么的高兴啊。似乎那梯坎子成了我们的美味。

      每到端阳节,梯坎子上总会出现一个身影。身子矮而小,但一张笑容让我永远难忘。即使是八十多岁,声音还是那么高亢。这人就是我们家的张家湾老姑婆。她总是站在梯坎子的上面青杠梁上大声地喊我的名字,羊子——羊子——。一直喊到我从院子里跳出来。你上来一下哈。

      我于是蹬蹬地爬上梯坎子。一把拉住姑婆。说,姑婆,爹在等你吃饭呢。哈哈,算了,你们吃吧。这是给你们的——。于是,她利索地从一个大布袋里拿出几个白花花的馒头和散发出丝丝肉香的包子。她再重复了一遍,这是给你爹和你们的。我双手兴奋地接着。可我没法去拉她的衣角。她说了声你回去吧,就转身向庄子顶走去,山那边就是她的家。我急得直哭。这可怎么办!请不到姑婆,回家爹是要骂我的。我于是在这道梯坎子上扯起哭腔直喊:姑婆!姑婆!不久,她的背影就消失在让人迷失的五月的阳光里了。

      姑婆十五岁时候是从这道梯坎子上出嫁的。到了八十多岁,她时时还不忘从山那边来看看这道梯坎子和梯子下的“娘家”人。

      姑婆从小是什么样子,她是怎样嫁到张家湾的,这是我不知道的。只知道我祖祖给她陪嫁了一块三十多亩的大地。我曾经多次站在那块大地面前,想象着那勤俭的祖祖是怎样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积攒到“一坨丝”才买到这块地,也想象着姑婆看到这丰厚的“陪嫁”是一种怎样的激动的情形。姑婆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也许,她忘不了这山湾里的祖茔,她的侄儿侄孙,更忘不了她从小走到老的这道梯坎子。

      

      ⃝碾子沟

      碾子沟实际上算不得什么“山沟”,它只是我家老屋旁边一条大山水沟的一小段。大约只有两百来米长。一头连接我们家的老屋,一头连接山湾里唯一的碾子石。

      沟的右边有一口老井,老井也有上百年或几百年历史了。据老人们说,这山湾里有了人,就有了老井。再往下走,就有两户人家,一家是湾里辈分最高的天明祖,一家是润英婆。两家隔沟峙立。沟边就是他们的自留地或屋后的竹林。

      沟的最低处就是碾子石。圆圆的碾子石直径大约有两米多长,重量大约有两吨多。石质坚硬,至今也没有看出磨损了多少。圆圆的碾子石下是一个巨大的碾盘,碾子就在它的上面滚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每当薄暮降临,碾道上牛蹄声垮塌垮塌地响起,碾子石在碾盘上滚动的声音,远处孩子们的笑声,组成了山湾里一道风景。

      就在离碾子不远的地方,还是有一口水井。它的年龄很轻,似乎是我十几岁才开凿的,但水很凉,大多数人不敢用来洗澡。

      在打米机器未出现前,我们一湾人吃的米就是这碾子碾出来的。我读书时吃的大米也是母亲在这碾子上碾出来的。虽然米里掺杂着不少未碾碎的谷子,但终究是能填饱肚子的清香可口的大米。我亲眼看到母亲弯着腰,拿着小埽把,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扫着碾盘,把那些未曾碾上的谷子翻上来。碾子边唱着吱呀吱呀的歌声从那些谷子身上碾过去,吱呀吱呀地发出似乎听不见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颤,便露出了雪白的“胴体”。过了半个时辰,千千万万颗雪白的大米如同千千万万颗珍珠一样铺满了整个碾盘。看得母亲乐了,我在旁边也乐了。

      碾子石吱呀吱呀地不知疲倦地歌唱着,母亲的额头也布满了珍珠般的汗珠。她轻轻地拍了一下老黄牛脱了毛的屁股。老黄牛低了一下头颅,攒足了劲儿,“哞”地欢快地叫了一声,朝着即将回家的碾子沟望一眼,又迈开步子坚定地朝前走去。肩膀上枷坦子把它的脖子勒得更深了。毛发里依稀看见了一道道泪痕重叠着一道道血痕。

      昨晚,我在梦中又走过了碾子沟。梦中的碾子沟是那样洁净。我走在上面感到非常快乐。似乎母亲刚给我碾完了米。

      

      ⃝马桑坡

      马桑坡是进入我们榨湾头的重要“关隘”,有“一夫当嘴,万夫莫开”的气势。它扼守着我们榨湾头的进出的重要路口。不论是以前的狭窄的一条黄泥巴小径,还是今天三米宽的水泥路,它对于我们湾里头人来讲,都是非常重要的。只要你愿意,站在马桑坡那当嘴上高喊一声“我回来了”,湾里人都可以听得见你那中气十足的豪迈的喊声。关系好的对你非常友好的人,不论是站在锅边舀饭,还是站在街边边上闲聊,抑或在傦茅厕,都会在嘴里念叨“他又回来了”,或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喝上一盅,或在那个空闲的下午天搓上几盘麻将,卖上几把“二五”(川北纸牌)。要是你们之间有些“过节”的人听到了这从马桑坡嘴传来的那一声吆喝,说不定会在暗地里圆睁着怒眼,对他的婆娘或儿子说,这下他该还老子钱了,不然,我会给他好看的!当那吆喝声变成了“笃笃”的脚步声时,有的门户敞开了,还伴随着一声招呼,呀,回来了,打了一年工,辛苦啊,挣了大钱了!那个在马桑坡嘴上得意洋洋的声音这时就会变得非常谦虚。哪里挣了钱,又白忙活了一年。还是你们在家自在,安逸。那招呼的人又笑笑说,还说没有挣到大钱,口袋里鼓鼓的,大包小包的。吆喝的人就会站住,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或是我们湾里头没有见过的牌子,或是湾里头一般人抽的牌子,来,爸儿(父辈年纪的人)。或大侄子,来抽根烟。今年湾里头都顺遂(读“序”)呀。对方也在呼应,好,都好,你老子你妈都好,快回家吧!这就结束了与那吆喝声人的交谈。
    【审核人:站长】

        标题:那沟那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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