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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生灵(散文)

  • 作者:土木禾刀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7-22 15: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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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澈的信江水缓缓流淌着,过上饶、弋阳、鹰潭,一直流到鄱阳湖去了。阳历三月初,江边桃花粉红,油菜金黄,芦芽青翠。蜂蝶飞舞,鱼虾游泳,青蛙在水草间和鸣。浩荡春风里,一切都蓬勃生长着,充溢着新鲜的希望。每到此时,水面那些中华秋沙鸭也就兴奋起来,翘首北望,意欲飞翔。吃饱小鱼小虾的它们,身体丰满,体力强健,为即将到来的旅程,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它们渐渐聚集成群,在清晨的霞光和雾霭中,脚蹼踏响水面,振翅高升。开启了遥远的艰辛的,回家的旅程。

      这场旅行翻山越岭,历时三十天,绵延数千里。直到四月初,它们才回到故乡,回到长白上里的溪流中。此时的长白山还十分寒冷,溪水刚刚解冻,山顶的积雪和溪边的冰层,尚未完全融化。而沉寂了一冬的鱼虾,已经活跃起来,争抢着游到流水的表层,来呼吸新鲜的氧气。经过一个月的跋涉,那些秋沙鸭体型消瘦,饥肠辘辘,正好可以捕些鱼,来恢复体力。

      这种古老的生灵,在一千多万年前的冰河纪就已经存在,并且分布广泛,数量庞大。可在第三纪冰川期,严酷的自然灾难使诸多鸟类大批灭绝。只有秋沙鸭和极少数的鸟坚韧地生存了下来,并一直坚韧地生活到现在。只是它们的数量非常稀少,总计不到两千只,且只生活在中国东北、朝鲜半岛北部以及西伯利亚的少数地区。而它们的越冬地,也只在长江以南的个别水域。生存区域和活动范围极其狭窄。这是因为它们对环境和水质的要求极其严格,只有洁净的安静的地方,它们才喜欢。而嘈杂的有污染的地方,它们是绝对不去。这种洁癖,使它们成为了环境的“风向标”,成为了水质的“旗舰鸟”。

      虽然寒冷,可春天毕竟已经到来。耐寒的杜鹃花,已经零星开放。针叶林的绿色,也比冬天清新了许多。生长和交配繁殖的欲望,在此时被一下子激发出来,不可阻挡。为了抢夺配偶,那些雄性秋沙鸭开始追逐打斗。一时间,原本平静的水面,变得混乱不堪。那些强壮的勇敢的公鸭,早早找到了伴侣。而个别瘦弱的懦弱的公鸭,则注定要孤苦伶仃地度过一生。这就是竞争的规律,自然的法则,残酷而又不得不遵从,不得不认命。

      秋沙鸭和我们家养的鸭子,有很大的不同。它们的橙红色的喙不是平扁而是侧扁,前端略弯曲而尖锐,两边生满细小的锯齿,更适合于捕食鱼虾和青蛙。也许它们的祖先是一种小型陆生食肉动物,所以中华秋沙鸭特喜欢吃肉。和我们家养的杂食鸭子,食性很是不同。雄性秋沙鸭头背部黑色,腹部白色,脚掌橙红色,体重大约一公斤左右。而雌性秋沙鸭头部栗色,身体灰白色,且有着漂亮的云纹图案。还有一个明显特点,那就是无论雄雌,后脑勺都翘着长长的羽冠,就像清朝官员的顶戴花翎。1864年,英国人古尔德发现这种神奇的鸟类时,就是将它的羽冠和清朝官员的双眼花翎联系起来,美其名曰“中华秋沙鸭”。

      恋爱之后,公鸭和母鸭便形影不离。它们交配,捕鱼,晒太阳,一起享受着惬意的春光。此时,幽深的长白山已是冰雪尽消,花红草绿。淙淙的溪水边,许多粗壮的椴树、榆树和白杨树,都已是绿叶初展,生机一片。鸳鸯们在水中游动。一只鼯鼠,机警地趴在树干上。树枝上,蓝色羽毛的翠鸟静静地注视水面,观察着鱼儿的行踪。灰鹭叼来枯枝,在树杈上搭巢。灰鹡鸰则在土坡上刨一个小坑,里面填些干草和羽毛,作为自己温暖的新居。可秋沙鸭没有筑巢的本领,它们把巢选在高高的离地面十多米的树洞中。里面简单地铺上干草和羽毛,以便柔软保暖,有利于孵化鸭蛋。

      交配后的秋沙鸭,就将蛋产在树洞里。生产十几枚鸭蛋,大约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此后它就会和丈夫分手,独自承担起孵卵和养育雏鸭的重担。而它的丈夫也会恋恋不舍地离开,到更远更浅的小河中,独自生活。那里鱼虾稀少,资源不足,要填饱肚子,就需付出更多的时间和力气。看上去不负责任的丈夫,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照顾妻子和孩子。把更为宽广,食物更为丰富的水域,让给家人们去享用,而自己则孤独地勉强维持生计。这种看似无情却有情的爱,有些独特,也有些忧悒。短暂的爱情,短暂的团聚,之后就是长久的别离。

      孵卵是一件孤独、辛苦且危险的事情。五月本来属于绿草和鲜花,可一场倒春寒天气突变。北风呼啸,白雪飘飘。骤降的温度,让动物们受尽苦楚。虽然饥渴难耐,可秋沙鸭妈妈还是不敢离开。它怕那些失去体温呵护的鸭蛋,被这寒冷的空气冻坏,再也无法孵化出来。它必须坚持,孤独地趴在树洞里,静待南风再一次吹拂,温度再一次上升。在此期间,它还要隔一段时间就翻动鸭蛋,以便孩子们均匀受热,同时破壳。

      待积雪终于融化,阳光再一次变得温暖而有力量,雌秋沙鸭已是虚弱不堪,身体消瘦了一大圈。它终于可以出去了,可以飞到小河里,捕些鱼虾填饱肚子。使得自己的身子更加温暖,更有力气来完成孵化的任务。

      可天气温暖,也有温暖的危险。一条松花蛇,在阳光下吸收了足够的热量,细长的身子变得柔软而灵活。它悄悄爬上河边一棵高大粗壮的老白杨,悄悄接近那个隐秘的树洞。而树洞里那十几枚卵尚未破壳,那些幼小的生命还在睡梦之中,浑然不知这世界的残酷无情。贪婪的松花蛇张开红红的有着尖牙的大嘴,慢慢将一枚鸭蛋吞进肚中。

      幸好,临近那棵树上的秋沙鸭发现了危险,并发出凄厉的呼喊。正在河里捕鱼的秋沙鸭妈妈,听见同类的叫声,立即拍打翅膀飞回家中;毫不犹豫地扑进树洞里,用身子将孩子们护住。它张开翅膀,奓起脖子里的羽毛,用尖尖的喙猛啄着松花蛇。松花蛇被震慑了,不得不爬出树洞,很不甘心地回到了地面。秋沙鸭妈妈,以它的勇敢驱逐了侵略者,保卫了自己的孩子,保卫了自己的家。这种母性的强大基因,也会遗传给它的孩子们,并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成为生命不息的一种坚定内力。

      经过三十五天的漫长孵化,小鸭子们终于破壳而出。一个个毛绒绒的小生命,湿漉漉地从裂缝中挤出来,并在母亲温暖的身边很快蒸干了羽毛,发出娇嫩的生命的初鸣。而这些柔弱的小东西,刚刚见到世间的光明,就要面对生命的第一次挑战。它们必须在出生三十个小时之内,从这高高的树洞里跳出去,赶在河水涨潮之前逆流而上,寻找一片安静而肥美的水域。鸭妈妈扇动翅膀一跃而下,落在河边水浅的地方,仰起头向孩子们发出呼唤。勇敢的孩子们也一个一个跳下来,毫无退缩毫无畏惧。从十多米高的树洞,重重地摔在水边的泥土上,草地上。打几个滚,就喳喳叫着游到河水中去了,似乎毫发无伤。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一共十二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应该还有一个的,应该有十三个的。鸭妈妈焦急地向树洞口张望着,等待着。可那个小家伙太过瘦弱,它无法从半米深的树洞里爬出来,跟着妈妈跟着兄弟姐妹,在清澈的河流中捕鱼戏水。等待它的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蛇吃掉。生命就是这么残酷和无奈,秋沙鸭妈妈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冷酷的现实,领着十二只小鸭子,向上游游去。

      可此时河水初涨,流速激增。小鸭子们努力向前游着,又不停被水流冲到下游去。如此反复了很长时间,那帮小家伙终于跟在妈妈身后,赶到了上游一片平缓开阔的水域。精疲力尽的它们,在浅水中稍微喘息,就学着母亲的样子,将小脑瓜扎进水里捕食着小虾小鱼。它们急需食物,急需要能量来补充体力。秋沙鸭的生命是如此的强大,刚刚出生的柔弱的身子,就能面对高高的大树,湍急的水流,就能自食其力地养活自己。和它们相比,人类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无能。我们往往对动物不屑一顾,可在动物们面前,我们又往往相形见绌。

      生命的第一段征途,让小鸭子们得到了很好的磨练。可悲剧还是会发生,还是无可避免。有两只小鸭子没能抗争过激流的冲击,它们被无情的水流冲到了下游去,没能赶上妈妈和兄弟姐妹前进的步伐。精疲力竭的俩个小家伙,找到了水流中的一块岩石。它们努力地向上攀爬,不止一次从滑溜溜的石头上滑下来,又再一次努力地爬上去。终于爬到了岩石的顶部,终于可以趴伏着喘一口气。可翩翩那块石头,被一只成年的秋沙鸭霸占着。它毫不留情地驱赶着两个小家伙,用尖尖的喙啄痛了它们娇嫩的身子。两个小家伙不得不再一次跳入湍急的河流,漫无目的地向下游漂去。在这空旷的山谷里,孤独无助的鸣叫,显得那么纤细柔弱,就像一根即将被狂风吹断的蛛丝。

      十三个鲜活的小生命,只剩下十个了。从鸭妈妈的眼睛里,我们看不出什么。鸭子不会流泪,它只能用更温暖更坚强的心,来呵护存活下来的生命。教授它们游泳、起飞和捕食的本领,并把一种坚韧的精神传递给它们。

      可不久,意外再一次发生在这个不幸的家庭中。秋沙鸭妈妈不知为何,赶走了其中两只小鸭子。扑打着翅膀,将它们赶得很远,并用尖尖的喙狠狠啄了几下。显得那么无情,显得那么绝情。难道小鸭子多了,它无力养活吗?不是的。因为那两只小鸭子很独特,毛色和嘴巴,和其他八个有些不同。它们不是秋沙鸭,而是鸳鸯。是一只母鸳鸯,趁秋沙鸭妈妈外出捕鱼的时候,将自己的蛋下在了树洞中。投机取巧,用了一个借鸭孵卵的计策。这种毫不负责任的做法,简直令人惊讶。可大自然的变幻莫测就是这样,往往颠覆你的认知,超乎你的想象。被驱逐的小鸳鸯也是可怜的,生死未卜,风云莫测。它们会找到自己的母亲吗?会沦为毒蛇、水貂和狐狸的美食吗?

      不过,有妈妈保护的小鸭子,也并非安然无恙。其他成年母鸭,会毫无理由地攻击它们,用尖锐的喙啄伤那些娇嫩的身体。鸭妈妈必须时刻警觉,不停地驱赶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这种攻击不知为何引起,也许是为了争抢地盘,也许是消除自家孩子的竞争对手。这一点就像人一样,喜欢自家的孩子,未必就喜欢别人家的孩子。甚至认为,别人家的孩子,是自家孩子的竞争对手。这种冷酷无情的种族关系,经常使小鸭子处于危险之中,得不到有效的保护。它们抗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多吃东西,迅速长大。幸喜,母亲拥有的这片水域水质清澈,水流平缓,有足够的小鱼,供小鸭子们捕食。

      一个月之后,它们的身体就会长到妈妈的一半大小。尾巴和翅膀也有了充分的发育,虽然还不能飞翔,可已经有了自卫能力,可以和危险的东西稍加抗衡。可对于来自天空的危险,它们还是无能为力。一只黄鹰静静盘旋着,如电的眼睛监视着水面。正在岩石上晒太阳的秋沙鸭不知所措,纷纷跳入水中,惊慌地望向天空。可黄鹰还是箭一般俯冲下来,将一只小鸭子抓走了。水波凌乱的河流上,只留下脱落的羽毛,和几声小鸭子最后的惨叫。鸭妈妈从水里钻出来,无助地望向高远的天空。

      夏日的天空,阳光如火,一片燥热。可远方的云彩正在慢慢集结,越来越厚,越来越重。裹挟着大量的水分,遮蔽了太阳,遮蔽了整个长白山的上空。闪电划过,雷声隆隆。大雨倾泻而下,从两边的山峰上奔流下来,携带着大量泥沙冲进河道。原本清澈平静的河水,瞬间变得浑浊而暴躁。水中的岩石被淹没。秋沙鸭们失去了落脚点,不得不整日漂浮在水中,耗费力气,又不得休息。不过相对于岸上的紫貂、狐狸,以及其他贪婪的食肉动物,待在水里还是比较安全的。只是在浑浊湍急的河水中,很难捕到鱼虾,小鸭子们就经常饿着肚子度日,身体愈来愈虚弱。有两只小鸭子,没能熬活这段艰苦的日子,最终还是死去了。

      在雨水的滋润下,河流两岸树木葱郁,百草丰茂,峰峦叠翠。狍子和梅花鹿,悠闲地啃食着青草,尽情享受这夏日的美好时光。可秋沙鸭一家,却在忧伤中和暴雨激流做着抗争。幸好,长白山的汛期很快就过去了。到夏末时节,河流又恢复了平静。青绿的河水中,鱼虾清晰可见,极易捕捉。此时小鸭子们的羽翼已经渐渐丰满,胸脯挺拔,步履矫健。它们张开脚蹼,在河面上飞快地奔驰,终于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小鸭子们终于长大了,成了真正的秋沙鸭。它们除了捕鱼就是练习飞翔,为秋季的那次远征,做着充分的准备。

      长白山的夏季是短促的。很快北风压倒了南风,杨树的叶子变黄,枫树的叶子变红。只有那些红松依然翠绿,将沉甸甸的松果奉献给了大地。花栗鼠和野猪,争抢着这些果实。甚至喜欢吃肉的紫貂,也贪恋上了这些富含油脂和营养的松子。秋天来了,天气凉了。秋沙鸭们必须飞到遥远的南方去,在温暖的信江度过难熬的冬季。

      只是不幸从未远去。一只已经能够飞翔的秋沙鸭,左腿受伤折断。失去动力的它,无法在水面上奔跑起飞;就连游泳捕鱼,也成了一个难题。它孤独地趴在水中的岩石上,望着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着,为即将到来的大迁徙,锻炼着身体。其中一只缓缓地落在瘸腿的鸭子身边,紧紧地依靠着它。想用这种方式给它以安慰,或者鼓励它振作起飞。可瘸腿的鸭子,终究没能飞起来。而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也终于起飞,穿过翠绿的河流,越过色彩斑斓的山岗,飞往遥远的南方。

      自然就是这么冷漠而温暖,生活就是这么残酷而多情。这在地球上存活了一千多万年的古老生灵,依然会顽强地生活下去;在年复一年的繁殖和迁徙中,诠释着生命的韧性。
    【审核人:站长】

        标题:古老的生灵(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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