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风之著作权》的第一段我就笑了。
真的很搞笑。不信你看——
“《诗经》据说是民间文学,是古代劳动人民的集体创造。我上大学时头脑比现在还简单,闻听此论心驰神往,遥想商周时代,奴隶们一边劳动,一边哼着小曲儿;奴隶主呢,抱着鞭子蹲在田头听,听了觉得好便飞跑到官府去,唱给国王的使者听,国王的使者听了大喜:人民的呼声啊,俺赶紧唱给大王听去!说着扬鞭拍马一溜烟儿而去……他要是半路忘了呢?不碍事,人民的歌人民唱,人嘴快过马腿,也许半路上他就又能听到同一首歌。”
你笑了吗?不笑才怪!如果你真的没有笑,我再帮李先生补充几句:奴隶们一边劳动,一边哼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或者“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奴隶主呢,居然听不出后者是在骂他。几千年以后,连文言文都看不大懂的我都晓得:“《硕鼠》反映了劳动者对贪得无厌的剥削者的痛恨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诗人形象地把剥削者比作又肥又大的老鼠,表现他们贪婪成性、油滑狡诈,从不考虑别的死活,以致劳动者无法在此继续生活下去,而要去寻找他们理想中的乐土。”被奴隶骂成了大老鼠,奴隶主还觉得好,还要飞跑到官府去,让使者把“人民的呼声”上报给最大的老鼠——大王。如果你还不觉得好笑,好吧,不笑拉倒。
古代劳动人民的集体创造了《诗经》,是老师告诉李敬泽的,而老师无疑是按照教材照本宣科。当李同学把自己的体会说给老师时,老师的反应可谓意味深长:
“唉,你们这代人啊——”
这就意味着,老师在当学生的时候,是从未怀疑过老师的。老师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天,地,君,亲,师,别看“师”在祖宗牌位上靠后,那也是高高在上的、不容怀疑的存在。
说起来我这人也爱犯上,也得罪过老师的。
我们上小学那会儿,普通话还不大流行,四川人说起普通话来比较椒盐,发音部位,声调,一律怪怪的。本地人说普通话会遭到嘲笑,讥之为“陕西骡子学马叫”。很不幸,我的语文老师也属于学马叫那种,例如把“领导”读作“领套”,把“辅导员”说成“辅套员”。多听几回,实在忍无可忍,我终于举手发言,说:“老师,你错了。导是导,套是套;导不是套,套不是导。还有声调,导是二声,套是---”
老师愤怒地打断了我,从此把我钉在了骄傲自满的耻辱柱上。
至于《诗经》,从逻辑上讲,教材无疑是站不住脚的。奴隶有文化吗?没有。奴隶每天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有闲心“关关雎鸠”吗?恐怕也没有。奴隶作了诗,还得劳烦官府把它刻在竹简上,包括骂奴隶主的《硕鼠》。
李敬泽叹道:
“岁月悠悠,如今,我也到了有资格长叹“你们这代人”的年纪,总算学到了一点儿人情世故,知道老师的教导必须亦正亦反亦庄亦谐地听,至于怎么才能凑巧听对了,那得看你的造化和悟性。比如关于《诗经》,现在我知道,老师的说法不能当真,其中表扬帝王将相和他们的祖宗的《雅》和《颂》固然是庙堂之歌,那《国风》恐怕也大多是贵族阶层的无病或有病呻吟。”
没有人规定有文化的人不能替劳动人民发声。写“除禾日当午”的李绅,是唐朝宰相、无恶不作的贪官;写“朱门酒肉臭”的杜甫,出身于北方大士族,官不大,曾任左拾遗和工部侍郎。前者,很可能是无病呻吟,而经历了战乱的杜甫,当然是有病呻吟。正是他的“呻吟”,才成就了一代诗圣。
这一切,我们的老师没说。
李敬泽提到了《诗经》的作者们不关心自己的著作权,不知道后世还有版税;还提到如今网络上也有不少人不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他们常常代表了广大网民,代表了民间和大众的声音。
好在他们不是老师,他们说的话我们可以不信。
就算他们是老师,我们也可以不信。
因为,老师的话不一定是对的。
2021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