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斌
连续下了几天雨。秋天的雨,不大,丝丝缕缕,剪不断,细如发,像是直接淋在心上。心上都有心事,经这雨一淋,便全都淅淅沥沥地伤痛起来了。
天总算放晴。可这晴又有些过分,像你驾着一辆汽车,小心翼翼地驶出隧道,面对灿烂的阳光,一时竟不能适应。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秋游。我的朋友面对户外久违的阳光,十分专注地在网上寻找,激动地说:“到光雾山看红叶去!”
光雾山在巴中市南江县境内。大学毕业前夕,我曾经在巴中中学实习,尽管只有短短四十五天的光景,在漫长的人生经历中也许连一个顿号都打不上的时间,但却让我久久缠绵,魂牵梦连。巴中是著名的革命老区,我实习的巴中中学校园,曾经是红四方面军的指挥部,南江县城还有著名的红军街,徐向前的骨灰就是洒在南江县米仓山上的。实习结束的当晚,我的学生纷纷赠送给我相册、笔记本等那时最纯洁最高雅最青春的纪念品,让我的行囊装得鼓鼓囊囊的。第二天清晨六点,我们就准备出发返校。这时候,很多我们的学生都来给我们送行,弄得好几个女同学都泪眼婆娑,在男生面前留下了笑柄。可汽车向前开动,师生相互挥手,可学生还不满足,非要跟汽车赛跑,边跑边呼喊“老师再见”,一直跑到城外,就像当年十送红军一样留下依依不舍、感天动地极为深情的一幕。此去经年,这一幕,从此在我的人生江湖上消失,绝迹。而我们留下的却是汽车屁股后面一团漆黑的尾气。再也看不见学生了,这时候就轮到我们这些男子汉缠缠绵绵哭鼻子了。毕业后,我到了离巴中更远的地方工作,一任岁月把我对巴中的思念无情地拉长,而今已是三十多个年头。我的一些同学还在巴中工作,他们在晚上八点以后接到了我,并且告知我,南江也有我的同学,必须要和他再叙同窗之誼。我来到南江,同学骄傲地对我说,光雾山的确值得一看,绝不虚此一行。
我带着曾经最真最纯的情感,走进了光雾山风景区。汽车在盘旋的山路上驰骋,不时有红叶出现,车也不时停下,镜头一齐对准岩上的那片红叶,真是灿如桃花、艳若晚霞。景区接待中心叫桃园镇,顾名思义,就是桃树很多的地方,现在虽改为光雾山镇,但改不掉的是它的宁静,那种静是彻底的静,纯粹的静,任何声音都显出它原始的清脆的特质,并且直接深入大山的深处,绝不在空气之中漂浮,是一种听得清摸得着打得动心灵的静。我下榻在“山林人家”,吃烤鸡,炖南江黄羊。看着烤鸡的杠碳红红火光,我特地叫老乡给我们烤了几只红薯,快乐得像个顽皮的孩童。第二天清晨,当所有的游客都还在享受这慵懒生活的时候,我独自来到户外,呼吸山林吐出的第一缕空气,信步山间。此刻,我是一个绝对自由的人,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在这里住上一些日子,除却所有的羁绊。
我们是奔红叶来的,尽管桃园景区的风光也是那么独特,我们仍然只是走马观花,在景区大巴上车游了一个来回,就向大坝景区去了。
大坝景区的红叶,最初使我们失望。因为,漫山遍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杆。我们跟着自驾游的车流,来到大小兰沟,才见到漫山遍野的红叶。游人也许是突然遭遇这成片的红叶的冲击,将车横七竖八地停下,就像丢弃多余的躯壳,陶醉在这红叶构成的金黄色的世界里。在枫树林中间,是一条山涧,干净得不容一丝玷污。一群男女站在河中的卵石上想留下自己最美的回忆,纷纷拍照留念。这时候,一阵山风刮过,掉落的红叶重新获得了新生,满河飘飘荡荡的枫树叶子,竟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用手去抓它,它从你手里飞过,你用手去赶它,它在你面前调皮。那场面真是极为盛大、壮观,奇特和美妙,只有老谋子在创作北京奥运开幕式表演时才能想象出的巨大场面。所有的游客都情不自禁的欢呼,拍照。我忽然想起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想,这时候,所有的人的镜头里,除了风景,还是风景。你在那里拍风景,拍风景的人在那里拍你,你装饰了别人的镜头,别人也装饰了你的梦。都被这枫树掉落的精灵被、山风点化而华丽绽放的美景,弄得神魂颠倒。
我爱这深秋的红叶,它像我对巴中的思念,像我对纯真年代的美好记忆,像我的一颗红得透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