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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晓琴: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我读《斗猫记》

  • 作者:突然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11-24 16: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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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文艺理论家认为,优秀的作家一般都具备了三点基本品质:扎实的生活基础,深刻的思想感情积累,相当高的艺术修养与才能。余同友老师恰好具备了以上品质,“公退斋戒坐小阁,濡染大笔何淋漓”。他的小说集《斗猫记》包含了十四篇短篇小说,是一部现实主义力作。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作者写的以下两点:

      一是乡村衰败,回不去的精神家园。

      小说是现实生活在作家头脑中的映射,是作家对现实生活的选择、提炼和集中。《斗猫记》是虚构的小说,写的却是真实的生活,虚实相生,象外有象。其中所包含的十四篇短篇小说,题材广泛,包罗万象,描摹众生百态,映射时代巨变,尤其是映射了在现代工业文明大潮的冲击下,传统乡村的巨变和衰败。

      在这部小说集里,有明确地名的地点仅有十个:淮河流域的黄台子,皖南山区的屏风里、画坑村、鸟坞里、瓦庄、前江工业园,回迁小区幸福花园,充满暗喻和陷阱的罗城,罗城郊区小余岗,以及我们现在所居住的省城合肥。十个确切的地名像是江淮大地上的十座高楼,每座高楼都承载了一代人或几代人的浮沉悲欢。作者登临此地后,凭栏迎风,以凌厉深沉的姿势极目远眺,之后又以睿智且悲悯的目光抚摸着脚下的江淮大地——这块久经沧桑,伤痕累累,沉默寡言又生生不息的土地。

      《台上》写乡村衰败的现状和对逝去岁月的缅怀。黄台子本是淮河边的百姓为躲避洪水,用石头和碎瓦片垒砌成的一个高地村庄。遭遇1968年的特大洪水时,因淮河对岸的黄家船队及时出手相救而得以保全。这个台子民风淳朴,每隔一段时间就放露天电影,全村人都来观看,摩肩接踵,亲密无间。当老范还是小范的时候,他的父亲从洪水里打捞起一个孤儿收为义女,为了让这个孤女读书,还牺牲了亲生儿子小范读书的机会。小范长大结婚时,台子上三十多户人家家家都来帮忙,办了十桌流水席,亲戚请来的三班响比着赛吹。但是,后来,黄台子的风俗变了,堂兄弟之间为了一条地沟也可以大打出手,再后来,黄台子因为被划为淮河泄洪区而被整体迁走,连村名都取消了,连同它一同消失的,还有淳朴的民风,快乐的人心。作者对此是抱有遗憾的,“黄台子就是放完了电影的那块幕布,没有人收拾,它越来越旧了,越来越破了,它再也放不出一场电影了”。

      《幸福五幕》和《丢失的瓦庄》影射现代工业文明对农耕文明的冲击,以及城市化进程过快给农村居民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幸福花园是黄台子村整体搬迁到镇上后,安置村民的居民小区之一,设施完备,生活便利,可是生活在其中的居民却依然心系土地,并没有感觉到幸福。瓦庄,意思就是瓦解的村庄。瓦庄曾经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后来因为开采铁矿而日益衰败,居民迁走后,仅仅四年时间就被前江工业园彻底侵占并被人们彻底遗忘,连名字也被地图抹去了,就像这个村庄从未存在过一样。

      忘不掉的故乡,回不去的故园。抹得去的是地名,抹不去的是记忆和乡愁啊!所谓故土难离,农村是中国农民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地方,也是现代城市居民的精神家园,但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幸福五幕》里,腰子船以前的用途是用来在水草丰美的河滩边放鸭子,现在,只配被送进镇上的农耕展览馆,终日寂寂,一筹莫展。土地撂荒,棉花没人种,棉籽油没人榨,传统的手工技艺正在失传。《铜钱铁剑》里,年轻的铁匠阮和刚进入城市打工,他的父亲老的阮铁匠舍不得放弃本行,仍在苦心坚守铁匠铺,但铁匠铺早已没有了生意,几年时间才卖出一把菜刀。乡村正无可抗拒地走向衰败,走向毁灭。

      农耕文化在中华大地上延续了几千年,早已深深植根于国人的血液,打断骨头连着筋,它的黯然退场是很多农人、诗人、画家、摄影爱好者、城市居民心中的意难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农村的土地日益变得荒芜,农村人口陆续减少,那我们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又将依附于何处呢?所以,作者才有意在《风雪夜归人》里描绘了农家过年前晒山芋干、熬糖和打豆腐的手工细节流程。所以,《牧牛图》里才有一拨拨城里人先后来到皖南山区的画坑村,让固守在此的农民胡月庭、胡月邈兄弟俩模仿古人的姿态,披蓑戴笠、骑牛、犁田、耙地。城市生活节奏快,生存压力大,城里人怀念木心的《从前慢》。所以他们源源不断地开到画坑,给胡家兄弟钱、拍照、发朋友圈,以寄托自己对乡村生活的向往与眷恋。但工业文明的车轮滚滚向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画里乡村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所以,作者在文中特意写了一段文字来表达自己和现代都市人对传统农耕文明、田园生活的缅怀:“水田上轻烟漠漠,白鹭斜飞,老牛慢走,垂杨吐绿。兄弟俩穿蓑衣带斗笠,细雨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像古人,脸上平和而又暗含春天的喜悦”。

      二是底层艰辛,但真善美永存。

      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推动者,一切社会的发展都离不开人民群众的辛勤劳动。中国古代的文人创作了众多描写底层民众生活疾苦的文学名句,如,“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如,“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如,“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如,“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如,“万人凿盘石,无由达江浒”。《斗猫记》里,作者也用悲悯和叹惋的笔调,真切描摹了现代社会的底层生活和底层人物。

      作者首先描写的是农民工。作者借《铜钱铁剑》里阮和刚之口说:“他在洗车行里洗车,他老婆在菜市场站店,儿子在装修公司搞水电安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请不了长假的。”农民工是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之下形成的一个新群体。这个群体为城市发展提供了庞大的低成本劳动力,填补了城市制造业、建筑业、餐饮服务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岗位空缺。农民工的生活一般都相当劳累,劳动时间长,安全条件差,生活质量普遍不高,居住环境和卫生条件也比较差。还由于户口问题,行业划分等因素,一般都游离于城市的主流社会之外。作者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在《胜利日》里,作者为城市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农民工群体画了个群体像,“车子到了一个站点,呼啦啦上来了一大群农民工,他们大概是在城里搞拆迁,手里提着铁锤、大铁夹等,车上的城里人一见到这冷冷的铁器,都怔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避让到一边去,仿佛那些人和铁器都是不祥之物。”“后来,快到郊区了,随着城里人的不断下车,车子里几乎都成了清一色的农民工了,他们也好像松了一口气,身体立即软了下来,互相开始开玩笑,吹口哨,大声唱歌。”寥寥几句话,勤劳,坚韧,不被理解和尊重但仍为城市建设默默负重前行的的“城市边缘人”形象就呼之欲出。

      除群体描写外,作者还描写了多个生活在底层的人物个体,为他们设置了不同的人生际遇和不同的生存困境,让他们在时代命运和个人命运中摇摆,挣扎,徘徊,沉浮,抉择,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最终,利它战胜了自私,良善战胜了邪恶,小如微尘的人物身上,也散发出了人性真善美的光芒。

      《风雪夜归人》里,在城市从事皮肉生意的徐小芬过年前被自己的老板王宇强劫持到农村后,受到王家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本有多次机会逃跑却最终放弃逃跑,反而和王宇强的弟弟一起给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王家奶奶办丧礼守灵;《胜利日》里,历尽艰险才挤进城市的大学生张和林,本该给城市女友助力拉票,结果却鬼使神差地又花时间又花金钱,去无偿帮助一个想拿到笔记本电脑的贫困单亲家庭;《像一场最高虚构的雪》里,年轻的男教师老吴相约和王芳私奔,最终却因为怯懦而临阵脱逃,王芳一气之下深夜放火烧了老吴的宿舍,老吴却深爱王芳,一辈子都在为自己的怯懦行为深深追悔,一辈子都对王芳的犯罪守口如瓶,甚至在暮年病情高危意识模糊的情况下,还要特意告诉好友当年的火是自己放的,以此为王芳脱责;《牧牛图》里,胡月庭年轻时暗恋村小学的小张老师,为背小张老师过河废掉了一条腿。年老时,他为了满足一个长得很像小张老师的女人的愿望,每天都宁愿忍受病痛的折磨,拉着弟弟胡月邈一起去野外演出,披蓑挂笠,风雨无阻。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胡月庭连这个女人是不是小张老师都没搞清,临死时还在念念不忘;《斗猫记》里,小镇居民朱为本在发现孙子小森与自己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同时,发现家里来了一只来路不明的白猫。朱为本感觉被儿媳欺骗,深感愤怒,想在泥鳅里放上毒药,毒死白猫和小森,但最终,良知战胜了心魔,善良战胜了邪恶,毒泥鳅被他投进了炉火熊熊的灶膛。

      最令人动容的是《精灵之家》。这里的四个小人物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个个卑微如尘但都天性纯良,心灵澄澈,团结互爱。作者笔下的故事是:城市清洁工马儿和他下岗的外甥女羊儿收入微薄生活困顿,偶然用一碗糖水蛋救下了被迫进入城市谋生的陌生人牛儿,又偶然用一碗糖水蛋救下了精神失常生命濒危的陌生人猫儿。牛儿和猫儿都是外来人口,和马儿羊儿本不相干,马儿羊儿却心无芥蒂地收留了牛儿和猫儿。

      羊儿养了一群鸽子。羊儿马儿牛儿猫儿都喜欢看鸽群翩飞的姿态。鸽子是羊儿求而不得的爱情,是马儿终生维护的职业操守,是牛儿毕生追寻的诗歌梦想,是猫儿梦绕魂牵的儿子。总之,白鸽是生之羁零者马儿羊儿牛儿猫儿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小说最终的结局是,牛儿为保护好友马儿,打伤了猫儿的丈夫,被送进了监狱,猫儿也回到了自己家,但白鸽仍在高空翩飞如故。我想,作者此篇处处用白鸽做隐喻,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生活艰辛的群体并不等同于颓废迷茫的群体。哪怕卑微如尘,也能心怀花田,仰望星空。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这是精灵之家的成员仰望鸽群的秘密,也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饱经忧患沧桑仍然生生不息的秘密。

      文学和其他社会意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文学具有审美性。作家采用审美的方式去认识生活、审视社会、反映现实,文学作品中渗透着作家的立场、观点、意志、愿望和理想追求,体现着作家对社会生活和人物的爱憎态度、评判标准。书如著者,文如其人,《斗猫记》叙事宏大,视野开阔,视角独特,情感细腻,行文蕴藉,人物形象丰满,写作手法灵活多变。所以这本内涵厚重的书读来又清新飘逸,空灵婉约,如月静花落,雨后采萍,令人久久难忘。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储晓琴: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我读《斗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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