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生长在坝上草原,从懂事起两眼看到的记忆在脑海中的是,坝上的春天满目荒凉,风沙遮天蔽日。夏天是绿草如茵,百鸟争翔。秋天是一望无垠的金黄,天高云淡,秋高气爽,风吹草低见牛羊。冬天是风雪怒吼,万顷草原白雪皑皑。无论是什么季节,一望无际无边缘。茫茫的草原一马平川,偶有一个土丘海拔不过百米。我多少次曾经想着长大后确定某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走去,走到地球的边缘,看看边缘下是什么景象,但是最终没有实现。
我们全家由于父亲在坝上工作,从小生活在坝上,自认为自己是地道的坝上人。但是从我小时候父母就经常念叨故乡,但故乡在我心中很遥远,很模糊。
人不知路,虎不知山,在我刚进入成年后,父亲在工作单位受到运动的冲击,在运动即将结束的仲夏全家被遣返回父母少年生活的故乡。故乡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五百多户,两千五百多人。距离大南山三里左右,面对一个垭口,人们叫小峪。经年累月被小峪的雨水冲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白色石灰岩石头,村庄里面和野外的石头也很多,形成了南高北低的坡形地带。虽然是故乡,但一切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环境陌生,语言陌生,生活习俗陌生,就连一草一木也是陌生的。一次叔伯哥走了一天下午回来,我问他干啥去了,他说“不糊了”(当地语言:不好了,就是病了),去医院了。我问他咋去的,他说骑“头货”(当地语言:头货是牛马驴骡)。我问了也不明白,后来问从小生活在故乡的父亲,才明白“不糊”是不好了,病了,骑“头货”是骑的毛驴。
故乡的建筑是以古堡为主体形成的,三座古朴的拱形堡门,中间一车宽的街道,两旁是古老的砖木结构古建筑院落房舍。大部分都是窄窄的巷子,都是四合院,许多院子基本上是院套院,形成里外院,前后院,大都是一连三套院。进入堡内,南北房舍遮挡了视线,抬头仅看到狭窄的一条天,进了院抬头看到更小的一片天。进了堡内让你感觉进了大柜,进了院里感觉到进了小柜,让人感到压抑,进了屋内让人感到被圈入了匣子里,感觉到几乎要窒息。尤其是我的祖宅是明朝末年建的,飞檐斗拱,房檐下插着飞,虽然高大,但两面下房也遮挡了正房部分光线,屋内光线阴暗。檐下几根横木,横木下和门头上镶嵌着雕刻的狮子滾绣球、蝙蝠戏金蟾等图案,粗而高的两根圆柱矗立在门前两旁,显示出古老建筑的庄严。我站在堂屋门外中间,总感到与这古建筑不匹配,也不适应。抬头视线被遮挡,仅看到南房,仰头是一片不大的蓝天,呼吸也不畅通,总感觉氧气不足,活动范围狭窄,总感觉压抑,与我自由生活在大草原一望无际的空间相比很不适应,恨不得离开这犹似囚禁的地域。堡内街道上碗大拳头大的石头稀疏地散布在路面,虽然我谨慎小心地迈步落脚,仍然免不了被绊倒摔跤。一次从堡门进来走在街道上,巷口几个未婚女子看着我不住的笑,表妹不好意思大笑,捂着嘴的笑,我不明就里的边走边想她们看着我笑的原因。几天后去姑妈家闲坐,问起了表妹那天笑什么,表妹笑着说,她们笑哥走路抬的脚很高,好像日本鬼子行军。
故乡的饭不对我的口味,黍子磨成面做成糕拌着菜吃,菜咽下去了,糕粘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小米饭越嚼越多,都钻进两腮里,没法吃。我一年多就吃从坝上不带的莜面和当地的玉米面。
故乡也有可口的小吃。一次到暖泉古镇,用粮票和钱买了四个小花卷,刚要吃,看到一个人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叠黄黄的饼状饭,不知是什么饭。正在纳闷间,一个人进门问那个人,吃煎饼啊,我才明白这是书上说的煎饼。我端着花卷问卖饭的能不能用花卷换煎饼,他说能,给我换了几张煎饼。那个吃煎饼人说,这里白面太缺了,过年才能领到二斤,你拿花卷换煎饼,这是玉米面做的,可我初次吃煎饼,感觉很香。
在坝上从没见过窄条豆腐干,二分钱一块,钱少只能买几块解解馋。生产队大车拉运输,我跟车干活。那时候粮食缺,人们吃不饱,我用喂骡子的玉米磨面大伙吃,先把玉米拿到豆腐房换豆腐干饱饱的吃了一顿,晚上回了大店躺着不吃饭,大伙以为我病了。
各种粉坨也是当地小吃,有豆面粉、荞面粉、高梁面凉粉、山药面旋粉、玉米面粉。用刀划成细条,浇上油盐酱醋辣椒调成的汤,夏天吃在口中可口,咽进肚子里又解暑又解饿。一次外出花了两毛钱吃了一碗旋粉,用劲一吸,旋粉在口中没停留就进了肚子里,只尝到汤水实在香。
还有甜荞面饸饹,苦荞面饸饹,总之故乡的小吃诱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地方有一种特色,一种小吃,这就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