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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乡宴(散文)

  • 作者:秦声显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08-19 15: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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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一年一度的高考尘埃落定,大家聚在一起,总有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谁的孩子考取大学了?!掰着指头数数,看有几家升学宴席等着自己。熟人社会,人情大似债,头顶锅来卖。倘若你无意中错过了哪家的喜宴,会有割袍断义之忧的,事先探听清楚心中有数才好。

      曹同事的公子考取安徽大学,在同事群里隆重地发出邀请函以及定位,随后便有几串“鞭炮”炸翻滚烫的屏幕。请客盼客到的心理,每位东道主的体会概莫能外。对有往来的亲朋好友,我向来采取投桃报李的心态,能够亲自去的话,一定履约,关系更近的全家人偕行,既能满足口腹之欲,还给东家撑了面子,双赢的事情为什么要丢开不做呢?我并非日理万机的重要角色,也不是“时间就是金钱”的创业精英,闲暇时间四处走走,比纯粹的采风随意,邂逅多年不见的熟人朋友,何尝不是意外的惊喜。不知情的人只看东家的门户多大,不好意思打听你家收了多少礼金的。之所以顶着烈日愿意参加这次升学宴,就是藏有这样一份小小的私心。我想顺便去看看“狄梁公行馆”。唐天授中(公元690年),武则天将一代名相狄仁杰流放至古彭泽县(今江西省)任邑令。狄仁杰寓居古建德县双港(今青山乡境内),上奏朝廷免江州(今九江市)民租,惠及邑地百姓;后又在昭潭石榴源置五墩十二井。狄仁杰寓所演变成“狄梁公行馆”,被尊为神邸。行馆到底在哪?问过不少青山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直接去双港能从乡民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探寻到这类稗史的枝枝蔓蔓吗?

      按导航一路前行,在通往青山与杨畈路口撇左手直通双港村以及铁炉港。曹老师的家杜村在哪呢?姓杜的祖先从哪里迁徙而来?寻访过当地徐、李、屈、何、黄、吴等名门望族后,我习惯性地想打探他们的来路,了解民风民俗,探究当地民众迁徙繁衍的大致脉络,读一读品一品村落的前世今生,也是一件咀嚼过后值得回味的趣事和好事。客人们一个个躲在屋里吹电扇,有谁去关心乡村百姓的来历,村庄的过往变迁。王启良凑近我,神秘地问,还有姓干的?他以为是登记礼金的人少文墨,充当了白字先生,殊不知暴露的却是自己文化常识的浅薄?铸剑的干将莫邪,写《搜神记》的干宝,不是姓干?男主人是知名的中学教师,这次见面,感觉他挺憨厚的,衣着朴素,中等个头,背部微驼,一副谦谦君子的神态,见到来客,笑吟吟地递烟,没有多少溢于言表的客套。他家漂亮的二层楼房与弟弟家的连体,共一堵墙,身为长子的他家居东,内部结构简洁,连吊扇都没安装齐全。额头脸颊汗涔涔的来客说,要是安了空调就舒服多了。像这类房子平时空置,唯独寒暑假全家才回来同住,恐怕也是为退休养老准备的,犯不着早早地倾力投资。来的客人大多数是夫妻二人的同事及亲眷。要不是举办升学宴,空心村里人影稀疏,哪来的肩膀挨着肩膀,脚尖碰到脚跟的熙熙攘攘?东家好客,菜品丰盛,鱼肉当家,红烧猪蹄、红烧肉、粉蒸肉,炸鸡、烤鸭,牛肉腌菜、干煸泥鳅,盘子叠盘子碗托碗,我不客气,将不油腻不升糖的食物送入口中大块朵颐,连米饭都没吃。  二

      三伏天气候炎热,上蒸下煮,主客都有不得己的苦衷,这应了当地的民谚:宁做千日客,不做一日东。反其道而行的出格人家不能说没有,他只愁没机会,从不嫌麻烦,连建个厕所恨不得也要邀请宾客前来恭贺:儿子在省里买房,在老家办乔迁喜宴,卖了房在市里买房,又故技重演,前后来个三进宫。女儿再嫁儿子续娶,同样的张灯结彩,不输于初婚始嫁。孙子上了小学上中学,两口子挣钱小家庭花销,轮到操办成长礼、升学宴的时候,粉墨登场的还是须发花白的爷爷,看上去似乎是一层水养着两三层鱼。大家看破不说破,你办酒,我喝酒,鞭炮烟花响起来,宾客盈门笑语声喧。

      曾记得,农耕时代,一岁一熟。丰收之后才有余力在秋收冬藏的闲暇时光操办喜事。要是喜事连连,只是挑最重要的张罗,克制自己,体谅亲朋,彰显君子风度。

      时移世易的当下,“躺平”一族能俭则俭,确实需要办大喜事,才诚恳地邀约至爱亲朋。也有的人家,只图自己痛快,升学宴、乔迁之喜接踵而来,从三伏吃到金秋,猝不及防的是,年前还吃过他家的“豆腐”。茶余饭后,乡宴总有说不尽的故事,道不完的冷笑话。

      夹在升学宴中,我两度参与过同事老父老母的吊唁仪式,还出席过朋友孙儿的洗礼或结婚宴席。

      所有的乡宴,唯独送葬“吃豆腐”的酒席设在户外的凉棚之下。

      记忆中的凉棚,最早是在屋外空地四周支起几根长长的木桩,用竹簟覆盖在顶上遮阳防雨,后来改用轻便的塑料雨布。近年来,时兴一条龙服务,红白理事会有偿服务,从八仙、冰棺、钢架凉棚、唢呐及鼓乐队一应俱全,省去了总管八方张罗的麻烦。

      同事88岁高龄的老父亲扶桑晋安,自然要前往烧香叩首恭送一程。

      老人是村小学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师。自从老小学从山坡脚下的村庄中间迁往国路旁的田畈,整体新建教室、办公室、厨房,与村部、村卫生室连体后,我便没有再去过老校址,听说交给村里出租办厂,再后来卖给村民建房。公家的土地,哪个出得起钱归谁,农村青壮年常年在外,赚足了钱就回来盖楼房,新式样高楼层,后建的一定要超过先盖的,有的人家盖亭台楼榭,有的人家建造四合院,我的地盘我做主。

      山河依旧,大致方位变不了。我们顺着人声嘈杂,不时响起一阵鞭炮声的地方走。楼房间的土地间杂乱地摆放着桌面与桌身拼装的可拆卸方桌——由流动酒席承办人提供,桌前稀稀疏疏地坐着男女老少,打牌的看牌的聊天的玩手机的,各得其所,先来的占据着阴凉的不用端菜上桌的位置。

      我沿着杂草丛生的坡道,七弯八绕地走向熟悉的平房。如今,只残存着半截,在高耸的楼房旁相形见绌。它依山而建,木头人字架搭在两边的砖墙上,人字架之间穿着桁梁和椽子,盖的是早已停产的青色小瓦。走廊与脚下的黑土地相隔一人多高。踏着水泥台阶上去的第一间平房门框被撬掉,裸露着交错的青砖及勾缝的泥浆——不然棺材捧不出来。此时,安放着老先生的寿材被几个大花圈半遮半掩地放在两条八仙凳上,寿材前的八仙桌上长明灯灯光摇曳,倒头的公鸡装扮着人模人样,插满长香的细沙碗上覆盖的油煎鸡蛋饼积蓄着厚厚的香烟灰烬,烟气袅袅上升,缭绕在肃穆悲怆的灵堂里。走廊上人来人往,我径直进去自顾自地从桌上抽出三支香并拢,就着烛火点燃,双手握着深深地向遗像作了三个揖,跪在草纸上叩完一次头插上一根香。三叩首后香也插完了。起身再拜了三拜。陆陆续续从各地前来慰问吊唁的老少宾客、娘家人,在亡人棺材前焚香下跪叩拜烧纸钱作揖后,安然地围坐在四面通风的凉棚内方桌前,难得一见的老友彼此问讯近来的状况,或追思各自与逝者交往时浅浅深深的细枝末节。

      “豆腐宴”最先上桌的是豆腐、切成片蒸好的米粑。像这种生离死别的场合,饭菜再丰盛,也忌讳说“这饭好吃”。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吃罢这顿饭,老亲老戚有的因为老人的离去,少了重要的维系,渐渐疏远散去,终究逃不脱“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姻亲聚散人情稀释的魔咒。对于老人的离世,一般按白事办理,悲恸得痛哭,以至于昏厥的儿女还没看到过,司空见惯的是儿媳披麻戴孝,悲而不伤。生活小康后村民奉行“百善孝为先”“厚养薄葬”的多起来,平时让父母高兴,不愁吃穿,好言好语抚慰,物质与精神赡养哪个都不缺失,绝不等父母不在了,再像丁兰一样用贵重的木头刻牌位来祭祀他们。  三

      乡村宴席,人生舞台,轮番扮演角色的有你有我也有他。我偶尔唱过主角,更多的场合做配角跑龙套,为人家喝彩,且乐此不疲。

      人生从喜气洋洋的洗礼开始,直到敲锣打鼓哭哭啼啼地送老归山,重要的节点不少,譬如成人礼、升学宴、婚礼、祝寿,可圈可点的场合,都必须有得体的乡宴加持,需要家人祝福,亲友的见证捧场。世上只见人抬人,在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一次次的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中将人生的盛宴推向高潮。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一场场风格迥异主题明确的乡宴像神奇的调味品,让一个个平淡的日子变得丰富隽永,不仅值得期待,还可追忆共享乐在其中的细节。历史演变导致的风俗习惯变异,以及人口迁徙带来的文化交流碰撞,演绎出十里不同风的民俗,成为保留传统文化内核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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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东篱】乡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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