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收获的季节终于来到了。
农场实行土地承包后，大豆收割由人工割刈代替了原来的康拜因收割。用机器收割，必须要等到大豆完全成熟，而这样一来，割台上的大轮子把豆荚都打炸了，很多粮食都落在了地里。人们算了一笔账，人工收割少说每亩地能比机械收割多打二十斤粮食。大豆每公斤的市场价为两元五角左右，十公斤就是二十五元钱，这样浅显的数学题，没有人不会计算的。这样一来，每年到了秋收季节，在这个地处偏远的农场，劳动力就显得格外紧张。
今年二十三队种的大豆比任何一年都多，而且又是在农场头一个实行抽水灌溉的生产队，豆棵子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豆荚。望着在秋风中哗哗摇铃的大豆和随风起伏的金黄色稻浪，人们个个心头忧喜参半。高兴的是他们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庄稼，可要是不赶紧把丰收的粮食抢回来，万一头一场大雪提前落下来，把眼看到手的庄稼完全覆盖住，一年的辛苦又白白交待了。当然，在所有的人里，最愁的还是陈炎——农场对一个生产队长的工作评价，不仅看他平时是怎么管理一个生产队的，更重要的还是看他最后能收回来多少粮食，只有把丰收的粮食及时抢收回来，并且上缴到农场粮库，农场党委才能肯定你的一年成绩。
如今对一个生产队队长的年终评价，没人去看你工作的过程，只要最后的结果。中国人历来喜欢以成败论英雄，因此也才有“成则王侯，败则寇”的说法。此外，他今年春天在机关借的那五六十万也该还了，不赶紧把粮食收回来，变不成现钱，他用什么去还那笔巨款呀！？
这两年，每年到了秋收季节，农场都给各个工副业单位下达豆收任务，连机关、医院和学校也不例外。只是这年农场中学的任务特别少，只下地割了三天大豆就打道回府上课去了。听说这件事后，陈炎忙和老丁骑着摩托车去了农场中学。
校长室里，商谈进行得十分艰难。校长说：“不是农场硬性下达任务，学校是不会停课到生产队去割大豆的。干了几天活儿，除掉车费学校就不剩钱了。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不会干活，有的学生连中午吃包子的钱都挣不回来。”
校长的一番话，陈炎听明白了。他不是不想让学生到生产队去割大豆，主要是嫌生产队给的价钱太低。可老丁却没有听出来校长话里的深层含义，还在软磨硬泡，说什么学生参加劳动可以加强他们的劳动观念，增进和劳动人民的感情，还能为学校增加一定的收入，以后可以搞些福利，改善教师的生活呀，等等，等等。
老丁说话时，陈炎偷窥了校长一眼。校长一直微笑着看着老丁，好像是在注意听他说话。其实，那不过是教师的一种职业习惯，实际上，他在心里暗暗打着自己的算盘。看到这里，陈炎心里不由得暗自发笑，和搞教育的人去谈什么教育，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见老丁已经没嗑唠了，而校长还是没有个明确的态度，陈炎才对中学校长说：“我也是从咱们场中毕业的，好多老师都教过我。我们肯定不会让学生白干的，当然价钱也别太高了，让秋收指挥部知道了，肯定不让。校长你看这样好不好？农场规定割一亩大豆五元钱，我们出六元五角，车费算我们生产队的，不用学校掏。”
校长立刻爽快地说：“好，陈队长。”见校长一口答应，陈炎赶紧说：“咱么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们派车来接学生。”说罢，他和老丁站起来，又对中学校长说，“走吧，眼看到中午了，找个地方吃点饭。”
校长客气说：“到我们家门口了，这顿饭该我们学校请。”陈炎说：“校长你就别争了，学校是个清水衙门，只花钱，没有挣钱的地方。”
吃完饭后，把校长一行人送回学校，老丁问陈炎：“咱们给的价是不是有点高了？一亩地多一元五，再加上来回车费合到每亩地两元钱了。那些承包人能乐意吗？”陈炎说：“他们乐意用就用，不乐意用就不用！咱们几个干部不是还种了几十垧大豆，也得雇人割呀！其实，只要能保证住质量，不在乎多花那么三俩的。”老丁说：“这样一来，质量的问题就是个大问题了，咱们是不是专门找个人负责呀？”陈炎说：“当然了。割到谁家的地，包地的‘地主’都会自己负责的。而全队的质量检查，我看就让王庆顺负责吧？”
老丁也同意陈炎的提议。他也觉得王庆顺这人很不错：老实，又肯负责任。
回到生产队，陈炎听说农场的纪检委书记老闵带领着两个办事员，到他们生产队来检查工作，忙过去看望他。原来都在机关里一起工作，年龄又都相仿，见了面免不了要开开玩笑：“领导来了，这次到我们生产队，有什么指示呀？”闵书记可没笑，一本正经地跟陈炎说：“秋收指挥部派我们三个人协助你们抓秋收工作，给你当好参谋和助手。”陈炎当时也没有多想什么，仍旧开玩笑地说：“我们工作中有何不当之处，还得请领导多加批评和指正呢！”
闵书记到二十三队的第二天中午，陈炎从地里回来，和老丁正陪着老闵在食堂里吃饭，八号地的承包“地主”殷胖子气呼呼地闯进来：“陈队长，你到底管不管？”陈炎让殷胖子问得一愣，不高兴地反问道：“什么事呀，上来就问我管不管？有话好好说，别跟吃了枪药似的。”
原来，到八号地来支援豆收的是一个工副业单位，割地的质量太差，殷胖子说他们又不听，便和那些人吵了起来。那些人连讽刺带挖苦地说，你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恶霸地主了，不干活，还瞎指手画脚，我们还不干了呢！那帮人说着，真的一个个夹起了小镰刀，找个地方躺着去了。陈炎问殷胖子:：“王副队长呢？”殷胖子气呼呼地说：“今天地里根本就没见到他。”陈炎一听，可真的来火了，饭也不吃了，筷子一摔说：“走，下地看看去！”
八号地头，坐了满地的人。这工夫，陈炎早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知道最好别把事情弄僵，处理不好这种事情，不仅影响兄弟单位之间的关系，还会造成许多负面影响。他下了摩托，走进地里转了一圈。地割得确实不太干净，可也没有殷胖子说得那样严重。他朝那些还在罢工的工人走去，对那些人说：“按理说，割地掉几根豆枝也是正常的，吃饭还掉饭粒呢。不过，如今土地都已经承包给个人了，也都不容易，再说农场秋收指挥部要求很严格，质量不合乎要求，坚决不准翻地！今年秋天，要是在上大冻以前不把耕地翻过来，直接影响到明年的春播生产了……”
没等陈炎把话说完，支援单位的黑大个子书记打断了陈炎的话：“质量不好也不是光我们一个单位，各个支援单位的情况都差不太多。只要你们抢时间，赶紧把地翻过来，还查个屁呀！也不过是茶壶里煮饺子，明知道里面有问题，只要眼不见，谁也没辙！”
陈炎没想到一个书记竟会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陡地变了脸色。他说：“幸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呢，当书记的就这么高的一点思想水平，还怎么去教育别人呢！？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我告诉你，要是保证不了质量，明天你们可以不来参加豆收了！没有你们支援我们豆收，看我们能不能让大豆被大雪捂在地里？况且我们也不是白让你们干的，割大豆给的都是现钱，干完活儿，地头立刻点钱。”
这些年农场的各个工副业单位经济特别不景气，职工已经很长时间不能正常发工资了。还有些单位已经黄了，工人已经全部下岗失业。那些坐在地头的工人们听说割地给现钱，纷纷议论起来。马上改到了换季的时候了，谁不想弄两个现钱，好给家里的老婆孩子换换季呢？本来，公司经理和黑大个子书记来他们生产队商量割大豆的事时，提出来让他们把现金交给公司，再由他们回去统一处理，那样职工们肯定拿不到现钱了，只能记个账。尽管这样，陈炎和老丁当时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既然已经把事情闹到了这一步，陈炎也用不着再考虑什么后果了，把现金的事捅了出去。
听陈炎提到发现钱，黑大个子书记也急了，大声跟陈炎嚷嚷说：“你打条吧！打了条，明天我们就不来了！”
陈炎没有理睬他，转身对殷胖子说：“让他们立刻全部返工，质量检查合格后马上到会计室去领钱，给他们一天一结账！”他的这话好像是对殷胖子一个人说的，实际上是说给那些工人们听的。
陈炎的话确实立竿见影，特见见效，刚才那些还坐着的工人们听了陈炎的话，一个个已经站起来了，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进了豆地。
黑大个子书记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许下地，不许下地！”可这工夫，再没人听他的了，他的话早已经失去了任何威信和威力了，号召不起来了。
处理完八号地的事，刚回到生产队，迎面碰到从小学出来的盛玉敏。她看见陈炎一愣，连个招呼都没打，佯装作没看见他似的，匆匆走掉了。
从上次他们在陈炎的宿舍里发生那件事后，他们在路上也碰见过几次，尽管都觉得有些尴尬，显得不像原来那么自然，可盛玉敏还是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随后才走开。可这次她究竟是怎么了？陈炎百思不得其解，闷闷地回到办公室，在老丁的对面坐下，还在想着刚才碰到盛玉敏的事。
老丁见陈炎的脸色不好，也悻悻地说：“你这么干工作，累死了也没人说你好的！”陈炎没理解老丁说话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气呼呼地说：“我不干谁干？我不是怕工作出比漏嘛！”老丁忙纠正说：“不是比漏，是纰漏。”陈炎说：“管他什么‘漏’呢，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老丁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陈炎怎么会突然发起火了？
陈炎知道纪检委闵书记到二十三队来的真正原因，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那天在路上，他碰到了老周头。见跟前没人，老周头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问他：“你知道闵书记到咱们队到底干什么来了？”
陈炎说：“不是来帮助咱们搞秋收吗？”
“傻蛋！”老周头说，“你可真是个大傻蛋！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助人家数钱呢。已经有人把你告到场党委了，闵书记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全队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了，就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呢！”
接着，老周头把来调查陈炎的几件事一一告诉了陈炎。上告信一共列举了陈炎的十大罪状：1、利用职权玩弄女性，和小学校教师盛玉敏关系暧昧。2、用公款大吃大喝，笼络人心，有贪污之嫌。3、拉帮结伙，大搞宗派，打击迫害意见不一致的职工和干部。4、背着农场党委，和生产队里的几名干部私自承包土地……
那天晚上，忽明忽暗的烟火几乎有伴随了陈炎一夜。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得罪谁了，致使有人写上告信，在暗处下绊子呢？除了孙大奸头以外，再就是他和历长平有过矛盾，难道是他们两个人中的哪一个写的告状信？
工作组是第四天撤走的。临走之前，闵书记来时的那一脸严肃已经换成了满面笑容。陈炎陪他走到吉普车跟前，一再道歉说：“来了这么些天，因为秋收工作太忙，一直没有好好陪你喝顿酒，只能以后再说了。”闵书记则把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问他道：“你和那个女老师是不是真的有点事呀？一个男人独自在外，又碰到了一个漂亮多情的独身女人，我能理解……”
陈炎连忙摇头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别看他嘴硬，可他的表情还是把他出卖了，总是表现得有点不太自然。闵书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和陈炎握了握，才上了吉普车。
闵书记走的这天下午，盛玉敏来到陈炎的办公室。进屋后，她也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叠好的小纸条，便又匆匆地离开了。陈炎展开了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小字：咱们还是别来往的好，我怕别人背后说我，更怕影响你的前程！
陈炎把那张纸条反复地看了好几遍，才拉开了抽屉，夹在一本《党员必读》的书里。
十
这一年大雪来得特别早，还没到霜降，第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了。下第一场大雪的这天，二十三队的秋收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大豆、玉米和水稻都入了囤，其他的粮食也都各自运回了家，而农场其他的一些生产队还有相当一部分粮食没有收回来，惨重的损失已是不可避免了，亏损也已经成了定局。
袁场长在秋收紧急动员会上掉下了眼泪，他很激动地说：“咱们场要是多一些像陈炎这样的生产队长，今年还能亏损吗？他一亩地比你们多付给收割单位两斤大豆钱，可他自己却多收回来十几斤大豆；你们的帐算得很精明，一分钱一两豆也不想多往外掏，结果每亩地却是十几斤，几十斤地扔在地里收不回来！这是什么？这就叫做管理，就是现在的农场政治经济学嘛！我觉得陈炎别说当一名普通的生产队长，就是当科长，当场长都称职！这个秋收以后，陈炎就调回机关工作，主抓全场的土地标准化作业！”
陈炎坐在下面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只是脸上看不出来。经过这多半年的时间，他也多了一些城府，再不会喜形于色了。他一直看着台上，只听袁场长接着说：“来参加会议的所有同志，你们今晚务必连夜赶回生产队，再开会，再动员，明天开始扒雪收割！要求各生产队的队长、书记和副队长必须亲临现场指挥。发现有不到现场者，立即就地撤职！”随后，他又问坐在台下的陈炎，“陈队长，你们生产队能调出来几康拜因？”
收获的季节终于来到了。
农场实行土地承包后，大豆收割由人工割刈代替了原来的康拜因收割。用机器收割，必须要等到大豆完全成熟，而这样一来，割台上的大轮子把豆荚都打炸了，很多粮食都落在了地里。人们算了一笔账，人工收割少说每亩地能比机械收割多打二十斤粮食。大豆每公斤的市场价为两元五角左右，十公斤就是二十五元钱，这样浅显的数学题，没有人不会计算的。这样一来，每年到了秋收季节，在这个地处偏远的农场，劳动力就显得格外紧张。
今年二十三队种的大豆比任何一年都多，而且又是在农场头一个实行抽水灌溉的生产队，豆棵子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豆荚。望着在秋风中哗哗摇铃的大豆和随风起伏的金黄色稻浪，人们个个心头忧喜参半。高兴的是他们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庄稼，可要是不赶紧把丰收的粮食抢回来，万一头一场大雪提前落下来，把眼看到手的庄稼完全覆盖住，一年的辛苦又白白交待了。当然，在所有的人里，最愁的还是陈炎——农场对一个生产队长的工作评价，不仅看他平时是怎么管理一个生产队的，更重要的还是看他最后能收回来多少粮食，只有把丰收的粮食及时抢收回来，并且上缴到农场粮库，农场党委才能肯定你的一年成绩。
如今对一个生产队队长的年终评价，没人去看你工作的过程，只要最后的结果。中国人历来喜欢以成败论英雄，因此也才有“成则王侯，败则寇”的说法。此外，他今年春天在机关借的那五六十万也该还了，不赶紧把粮食收回来，变不成现钱，他用什么去还那笔巨款呀！？
这两年，每年到了秋收季节，农场都给各个工副业单位下达豆收任务，连机关、医院和学校也不例外。只是这年农场中学的任务特别少，只下地割了三天大豆就打道回府上课去了。听说这件事后，陈炎忙和老丁骑着摩托车去了农场中学。
校长室里，商谈进行得十分艰难。校长说：“不是农场硬性下达任务，学校是不会停课到生产队去割大豆的。干了几天活儿，除掉车费学校就不剩钱了。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不会干活，有的学生连中午吃包子的钱都挣不回来。”
校长的一番话，陈炎听明白了。他不是不想让学生到生产队去割大豆，主要是嫌生产队给的价钱太低。可老丁却没有听出来校长话里的深层含义，还在软磨硬泡，说什么学生参加劳动可以加强他们的劳动观念，增进和劳动人民的感情，还能为学校增加一定的收入，以后可以搞些福利，改善教师的生活呀，等等，等等。
老丁说话时，陈炎偷窥了校长一眼。校长一直微笑着看着老丁，好像是在注意听他说话。其实，那不过是教师的一种职业习惯，实际上，他在心里暗暗打着自己的算盘。看到这里，陈炎心里不由得暗自发笑，和搞教育的人去谈什么教育，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见老丁已经没嗑唠了，而校长还是没有个明确的态度，陈炎才对中学校长说：“我也是从咱们场中毕业的，好多老师都教过我。我们肯定不会让学生白干的，当然价钱也别太高了，让秋收指挥部知道了，肯定不让。校长你看这样好不好？农场规定割一亩大豆五元钱，我们出六元五角，车费算我们生产队的，不用学校掏。”
校长立刻爽快地说：“好，陈队长。”见校长一口答应，陈炎赶紧说：“咱么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们派车来接学生。”说罢，他和老丁站起来，又对中学校长说，“走吧，眼看到中午了，找个地方吃点饭。”
校长客气说：“到我们家门口了，这顿饭该我们学校请。”陈炎说：“校长你就别争了，学校是个清水衙门，只花钱，没有挣钱的地方。”
吃完饭后，把校长一行人送回学校，老丁问陈炎：“咱们给的价是不是有点高了？一亩地多一元五，再加上来回车费合到每亩地两元钱了。那些承包人能乐意吗？”陈炎说：“他们乐意用就用，不乐意用就不用！咱们几个干部不是还种了几十垧大豆，也得雇人割呀！其实，只要能保证住质量，不在乎多花那么三俩的。”老丁说：“这样一来，质量的问题就是个大问题了，咱们是不是专门找个人负责呀？”陈炎说：“当然了。割到谁家的地，包地的‘地主’都会自己负责的。而全队的质量检查，我看就让王庆顺负责吧？”
老丁也同意陈炎的提议。他也觉得王庆顺这人很不错：老实，又肯负责任。
回到生产队，陈炎听说农场的纪检委书记老闵带领着两个办事员，到他们生产队来检查工作，忙过去看望他。原来都在机关里一起工作，年龄又都相仿，见了面免不了要开开玩笑：“领导来了，这次到我们生产队，有什么指示呀？”闵书记可没笑，一本正经地跟陈炎说：“秋收指挥部派我们三个人协助你们抓秋收工作，给你当好参谋和助手。”陈炎当时也没有多想什么，仍旧开玩笑地说：“我们工作中有何不当之处，还得请领导多加批评和指正呢！”
闵书记到二十三队的第二天中午，陈炎从地里回来，和老丁正陪着老闵在食堂里吃饭，八号地的承包“地主”殷胖子气呼呼地闯进来：“陈队长，你到底管不管？”陈炎让殷胖子问得一愣，不高兴地反问道：“什么事呀，上来就问我管不管？有话好好说，别跟吃了枪药似的。”
原来，到八号地来支援豆收的是一个工副业单位，割地的质量太差，殷胖子说他们又不听，便和那些人吵了起来。那些人连讽刺带挖苦地说，你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恶霸地主了，不干活，还瞎指手画脚，我们还不干了呢！那帮人说着，真的一个个夹起了小镰刀，找个地方躺着去了。陈炎问殷胖子:：“王副队长呢？”殷胖子气呼呼地说：“今天地里根本就没见到他。”陈炎一听，可真的来火了，饭也不吃了，筷子一摔说：“走，下地看看去！”
八号地头，坐了满地的人。这工夫，陈炎早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知道最好别把事情弄僵，处理不好这种事情，不仅影响兄弟单位之间的关系，还会造成许多负面影响。他下了摩托，走进地里转了一圈。地割得确实不太干净，可也没有殷胖子说得那样严重。他朝那些还在罢工的工人走去，对那些人说：“按理说，割地掉几根豆枝也是正常的，吃饭还掉饭粒呢。不过，如今土地都已经承包给个人了，也都不容易，再说农场秋收指挥部要求很严格，质量不合乎要求，坚决不准翻地！今年秋天，要是在上大冻以前不把耕地翻过来，直接影响到明年的春播生产了……”
没等陈炎把话说完，支援单位的黑大个子书记打断了陈炎的话：“质量不好也不是光我们一个单位，各个支援单位的情况都差不太多。只要你们抢时间，赶紧把地翻过来，还查个屁呀！也不过是茶壶里煮饺子，明知道里面有问题，只要眼不见，谁也没辙！”
陈炎没想到一个书记竟会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陡地变了脸色。他说：“幸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呢，当书记的就这么高的一点思想水平，还怎么去教育别人呢！？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我告诉你，要是保证不了质量，明天你们可以不来参加豆收了！没有你们支援我们豆收，看我们能不能让大豆被大雪捂在地里？况且我们也不是白让你们干的，割大豆给的都是现钱，干完活儿，地头立刻点钱。”
这些年农场的各个工副业单位经济特别不景气，职工已经很长时间不能正常发工资了。还有些单位已经黄了，工人已经全部下岗失业。那些坐在地头的工人们听说割地给现钱，纷纷议论起来。马上改到了换季的时候了，谁不想弄两个现钱，好给家里的老婆孩子换换季呢？本来，公司经理和黑大个子书记来他们生产队商量割大豆的事时，提出来让他们把现金交给公司，再由他们回去统一处理，那样职工们肯定拿不到现钱了，只能记个账。尽管这样，陈炎和老丁当时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既然已经把事情闹到了这一步，陈炎也用不着再考虑什么后果了，把现金的事捅了出去。
听陈炎提到发现钱，黑大个子书记也急了，大声跟陈炎嚷嚷说：“你打条吧！打了条，明天我们就不来了！”
陈炎没有理睬他，转身对殷胖子说：“让他们立刻全部返工，质量检查合格后马上到会计室去领钱，给他们一天一结账！”他的这话好像是对殷胖子一个人说的，实际上是说给那些工人们听的。
陈炎的话确实立竿见影，特见见效，刚才那些还坐着的工人们听了陈炎的话，一个个已经站起来了，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进了豆地。
黑大个子书记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许下地，不许下地！”可这工夫，再没人听他的了，他的话早已经失去了任何威信和威力了，号召不起来了。
处理完八号地的事，刚回到生产队，迎面碰到从小学出来的盛玉敏。她看见陈炎一愣，连个招呼都没打，佯装作没看见他似的，匆匆走掉了。
从上次他们在陈炎的宿舍里发生那件事后，他们在路上也碰见过几次，尽管都觉得有些尴尬，显得不像原来那么自然，可盛玉敏还是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随后才走开。可这次她究竟是怎么了？陈炎百思不得其解，闷闷地回到办公室，在老丁的对面坐下，还在想着刚才碰到盛玉敏的事。
老丁见陈炎的脸色不好，也悻悻地说：“你这么干工作，累死了也没人说你好的！”陈炎没理解老丁说话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气呼呼地说：“我不干谁干？我不是怕工作出比漏嘛！”老丁忙纠正说：“不是比漏，是纰漏。”陈炎说：“管他什么‘漏’呢，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老丁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陈炎怎么会突然发起火了？
陈炎知道纪检委闵书记到二十三队来的真正原因，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那天在路上，他碰到了老周头。见跟前没人，老周头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问他：“你知道闵书记到咱们队到底干什么来了？”
陈炎说：“不是来帮助咱们搞秋收吗？”
“傻蛋！”老周头说，“你可真是个大傻蛋！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助人家数钱呢。已经有人把你告到场党委了，闵书记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全队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了，就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呢！”
接着，老周头把来调查陈炎的几件事一一告诉了陈炎。上告信一共列举了陈炎的十大罪状：1、利用职权玩弄女性，和小学校教师盛玉敏关系暧昧。2、用公款大吃大喝，笼络人心，有贪污之嫌。3、拉帮结伙，大搞宗派，打击迫害意见不一致的职工和干部。4、背着农场党委，和生产队里的几名干部私自承包土地……
那天晚上，忽明忽暗的烟火几乎有伴随了陈炎一夜。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得罪谁了，致使有人写上告信，在暗处下绊子呢？除了孙大奸头以外，再就是他和历长平有过矛盾，难道是他们两个人中的哪一个写的告状信？
工作组是第四天撤走的。临走之前，闵书记来时的那一脸严肃已经换成了满面笑容。陈炎陪他走到吉普车跟前，一再道歉说：“来了这么些天，因为秋收工作太忙，一直没有好好陪你喝顿酒，只能以后再说了。”闵书记则把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问他道：“你和那个女老师是不是真的有点事呀？一个男人独自在外，又碰到了一个漂亮多情的独身女人，我能理解……”
陈炎连忙摇头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别看他嘴硬，可他的表情还是把他出卖了，总是表现得有点不太自然。闵书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和陈炎握了握，才上了吉普车。
闵书记走的这天下午，盛玉敏来到陈炎的办公室。进屋后，她也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叠好的小纸条，便又匆匆地离开了。陈炎展开了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小字：咱们还是别来往的好，我怕别人背后说我，更怕影响你的前程！
陈炎把那张纸条反复地看了好几遍，才拉开了抽屉，夹在一本《党员必读》的书里。
十
这一年大雪来得特别早，还没到霜降，第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了。下第一场大雪的这天，二十三队的秋收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大豆、玉米和水稻都入了囤，其他的粮食也都各自运回了家，而农场其他的一些生产队还有相当一部分粮食没有收回来，惨重的损失已是不可避免了，亏损也已经成了定局。
袁场长在秋收紧急动员会上掉下了眼泪，他很激动地说：“咱们场要是多一些像陈炎这样的生产队长，今年还能亏损吗？他一亩地比你们多付给收割单位两斤大豆钱，可他自己却多收回来十几斤大豆；你们的帐算得很精明，一分钱一两豆也不想多往外掏，结果每亩地却是十几斤，几十斤地扔在地里收不回来！这是什么？这就叫做管理，就是现在的农场政治经济学嘛！我觉得陈炎别说当一名普通的生产队长，就是当科长，当场长都称职！这个秋收以后，陈炎就调回机关工作，主抓全场的土地标准化作业！”
陈炎坐在下面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只是脸上看不出来。经过这多半年的时间，他也多了一些城府，再不会喜形于色了。他一直看着台上，只听袁场长接着说：“来参加会议的所有同志，你们今晚务必连夜赶回生产队，再开会，再动员，明天开始扒雪收割！要求各生产队的队长、书记和副队长必须亲临现场指挥。发现有不到现场者，立即就地撤职！”随后，他又问坐在台下的陈炎，“陈队长，你们生产队能调出来几康拜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