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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屋

  • 作者:赵声仁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5-29 15:3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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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是一座L型的红色小木屋,坐落在燕山深处一座大型水库的西北角,背山面水,西边一间南北稍长,住人,当中一间待客和吃饭,东边一间是厨房兼储藏室。木屋的南面,是个用木棍篱笆圈成的小院,最东边,自然是个柴门。

      看到这个独立于水库岸边的红色木屋,会马上让人想起《林海雪原》中赞美小白茹那首长诗的一句:她是万绿中的一点红。你想,万顷水面,碧波荡漾,瓦蓝瓦蓝;重山叠岭,草木葳蕤,碧绿碧绿;山脚下有一栋小楼,几排木屋,都是土灰色的,唯有这座小巧、精致的木屋,是红的,而且红得耀眼夺目,显得格外鲜亮,格外温馨。

      木屋的主人,是个姑娘,是个像小白茹一样漂亮的姑娘。她是90后,姓白,叫白梅,长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高高翘起的小辫子,梳在脑后,象一座小山峰。她从省城一所高校毕业,学的是平面设计专业。与她的专业有关,她喜欢色彩,尤其喜欢红色,大红或粉红的。这座木屋,上下红色,就是按她的意见办的。她也喜欢红色服装,一年四季里,她总有适合各种天气的红色上衣,夏天的卫衣是粉红的,秋天的风衣绛红的,冬天的小棉袄,是红底黄点的。她说,她是从革命老区考出来的大学生,生她养她的那个小县城,掩映在太行山深处,抗日战争时期,曾是八路军一二九师司令部。小学、初中时,老师经常带领他们去司令部旧址参观学习。那猎猎红旗,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庄严伟大的印记,占据了她信仰的空间。那条著名的漳河,水流湍急,在她家门口流过,她挑水做饭,洗脸洗衣,享受了无尽的滋润,这又筑就了她亲水近水的情结,培育了她和水相处的原始动力。

      省城距离她老家不远。毕业后,尊重父母意见,她省城给一个做家装的老板打工,每天在电脑前进行着奶油风、新中式、古典殴式、美式乡村等各种风格的装修设计。有重复,有创新,如同一架机器,在老板的驱动下,高速运转着。她的男朋友,是她高中时的同学,考的是师范专业,毕业后,受聘到省城一家教育机构任教。每周,他们可以在省城的某家饭店、某个电影院或某个商店、某个公园里相见,回味高中、大学的时光,憧憬未来的人生。但她心里,总觉得还有另外一个田地在召唤她。

      她是被她的一个抖音铁粉吸引到这里来的。和所有现代90后、00后的青年人一样,她也爱刷抖音,她尤其关注抖音里那些有山有水的风景画面,热衷那些青年人创业的视频。她自己,也注册了一个抖音账号,昵称叫鱼木恋者。隔三差五,鱼木恋者就把自己生活、工作的片断晒到账号里,有自己设计的各种风格的装修图案,有上高中、大学时的参加文体活动的视频照片,更多的,是她回老家时拍摄的山川河流,高粱谷子,鸡鸭猪狗。那绸缎一样飘向深山的弯曲的山路,那笛声一样回转在山村上空的鸟鸣,通过无限网络,记录下她的脚步,传递给她的粉丝。她纯粹是自娱自乐性的,消遣放松,所以她的粉丝并不多,1000多,但她发现,里边有几十个铁粉,凡她的发的视频必留言点赞。礼尚往来,她对关注自己的粉丝,也都一一进行了回关。

      一天午饭后,她坐在电脑前,在手机上打开自己的抖音账号,看到一条私信。私信说:鱼木恋者,请到我们这里来吧,这里有你恋着的一切!发信的是一个叫山水守望的朋友。这是一个刚刚关注她的朋友。

      鱼木恋者立即关注了山水守望,打开了山水守望者的账号。画面中,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向她走来,他高高的个子,铜色的面颊,粗糙得实在、健壮,高挺的鼻梁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的身后,远处是起伏的山脉,近处是错落的房屋,左侧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右侧有奔跑嘻戏的鸡鸭。水面上,几艘木船飘动,水岸边,几人持杆垂钓。他正在直播,他边走边用双手指着两侧和身后,他说:“我这里是振兴乡村共享农庄联盟,欢迎热衷农庄、农宿的朋友加入联盟,欢迎喜欢钓鱼、吃鱼的朋友前来作客,欢迎钟情户外活动的朋友来这里登山、采摘,尤其愿意帮助大学生朋友前来创业,一切优惠……”他声音有点嘶哑,但底气足,口齿伶俐。他还懂得好多国家政策。浏览主页发现,他直播已经二年,粉丝突破了十万。

      鱼木恋者眼睛亮了,她大脑中一根最敏感的神经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似地颤动起来,一幅幅亲切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铺开,一股股清澈的甘泉流进她的心田。这天,她大学毕业打工正好一周年。

      她接受了山水守望的邀请。她觉得那里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她可以有所作为,她的人生轨迹将由此发生改变。

      她和父母,只是说是要到远些的地方创业,回家的次数要少,见面的机会,可能多在抖音上,让他们照顾好自己。又查了些资料,做了些生活上的准备。她判断,阻力最大的,是她的男朋友。

      这天晚上,她在省城,约出了她的男友,在一个农家风味的小馆子落座。她点了两瓶啤酒,一份鲫鱼,一碟花生米,两个野菜馅玉米面馍馍。她想用农家的风味,辅助自己做好男友的工作。

      “东哥,你举杯,咱俩干一个,我有事要说。我先饮为敬!”她举杯昂首,一口杯雪花啤酒转移到胃里。她的男友叫丁东。

      丁东看她有点反常,盯了她五秒,也一口干了:“你说吧,梅。”

      “我要离开省城,去农村创业,你和我一块去,更好,不去,也可,但不要拦我!”她开宗明义,又一人倒满一杯。

      “去哪?”丁东惊讶地瞪大眼睛。

      “燕山山脉,长城脚下,滦河岸边。”她说得诗意盎然,但口气坚定。

      “咱们现在不挺好的吗?去那儿,人地两生,吃啊,住啊,都是问题。再说,咱们的父母都在这边,有个大事小情,怎么办?不瞒你说,上周,我妈来电话,还问咱们结婚是怎么打算的。着急了呢!”丁东想饭后说结婚的事,一听她要到外地创业,急了,话题提前了。

      “结婚不影响,到那边也可以呀,孩子要晚要!”她说。

      “关键是我不想和你去。背井离乡,农事不懂,风险太大!”丁东摇着脑袋,觉得白梅的这个决定匪夷所思。

      “我想好了,我要成为网红主播,要在那儿修个木屋,应用抖音这个平台,借助那里的山村、水库、长城、民宿,承包鱼木恋者的鱼塘、民宿,吸引游客创收。你知道,咱们都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我从小就喜欢山水,就想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干点事!”

      “好多年青人,做梦都想成为网红,谈何容易!我拦不住你,但我不去,同时我声明,以后,咱俩的一切,咱们都有重新选择的自由!”丁东知道白梅的脾气,执拗,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白梅直接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干了,伸手示意丁东也干了,然后又要了两瓶。她盯了一会丁东,又隔窗望了一会家乡的方向,红了眼圈。良久,她说:“好吧!凡事不能两全。我也曾想过,回咱们的家乡创业,可那条母亲河没有水了,干了,每次回家,看到那干涸的河床,我就难受。我只能到那边去!你不要惦记我,你要照顾好自己!”说完,她点开手机,放起了海来阿木唱的《西楼女儿》:

      你看天色又在远处落下

      寂寞的城道别天边晚霞

      迷茫的人走在路上想家

      生活的碎让泪横过脸颊

      谁在西楼唱着儿女情长

      ……

      歌词通俗生动,细节贯穿,具像支撑,很接地气,曲调婉转、悠扬,起合自然平缓,把一个离乡背井,饱经风霜,又坚定执着创业女孩的故事,演绎得如梦如幻,真切自然。

      “这首歌,也许不适合我现在的状况和心境,但我是抱着这样的准备磨砺我的青春的!”听了两遍,酒后的白梅泪落潸然,握住丁东的手,颤抖着声音说。

      饭馆小老板也是个青年人,大概为眼前的景象,为这凄美向上的音乐拨动了心弦,啪啪,打开两桶可乐递过来。

      她辞去了原来的工作,轻装简行,按着山水守望所发的位置,乘高铁,坐大巴,打出租,只身来到了这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正值盛夏,一路奔波,旅途劳顿,额头上不断浸出汗珠。可当她下车,到了水边,见到这里的主人山水守望时,全身立时凉爽下来。几株一搂粗的栗树,迎风摇曳,在北侧山坡上向她招手,宽阔的水面,波光潋滟,向她闪烁着快乐的银光。一棵高大的白杨,从一道山梁的那边直插苍穹,树顶部,一个喜鹊窝在浓密的枝叶中时而闪现,两只喜鹊喳喳叫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扎进那棵杨树之中。

      “鸟巢!我也要在这里筑巢!”她在心里这样说道。

      晚饭丰盛,水库的鲢鱼,自采的栗蘑,散养的鸡蛋,一年多出栏的笨猪肉,山坡上开荒种的各种蔬菜,白梅作为山水守望的特殊客人,连同山水守望的另外几个合作者,一起享受了主人热情的接待。饭后,白梅把自己在这里筑巢创业、直播引流的想法和山水守望和盘端出。

      于是,她出资三万,自己设计,山水守望无偿提供地盘,帮助施工。十天之后,在水库北岸,历史性地多出一个红色的小木屋,它如同一把火炬,在山水之间燃烧,映红了碧水。鱼木恋者的抖音,先是视频,后是直播,每天有作品出现。蓝天白云,灿烂星空,生机勃勃的燕山山脉,木船游动的万顷波涛,钓鱼度假的男女游客,香气袭人的农家饭菜,缤纷的花朵,红色的木屋,无不在鱼木恋者的账号中闪亮登场。

      鱼木恋者的粉丝,一路飙升,不出三个月,达到两万以上。她好像先天就是主播的模样,皮肤洁白,不用美颜,自带光彩。声音标准甜美,略带羞涩,给人一种内敛的魅力。她的眼睛不大,也非双眼皮,但随意一动,就总是笑意盎然,让人看后上瘾,还想再看。特别不同于其他主播的是,她从来不是坐在房间或站在台上说话,她主播的时候,总是和劳动结合在一起。种菜间苗,划船撒网,打鱼摸虾,接待游客,做饭洗衣等等,她展现给粉丝的,是一个聪明勤奋的劳动者,是一个乐观自信的创业者,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

      这是她一次直播的开场白:“亲们,共享农庄联盟的鱼木恋者向大家问好。我是一个生长在革命老区的农村女孩,大学毕业后,我曾在省城有份不错的工作,但一年前,我辞去了这份工作,顶着和男友分手的压力来到这里创业。有人说我傻,但我愿意这样生活,我每天接待游客几十几百,安排他们吃住玩,给他们讲授这里的风土人情,讲授万里长城的故事,获得一片赞扬。市县电台记者,都曾采访过我。我每天的生活充实饱满,我的粉丝已由1000涨到五万。在这里一年,我觉得学到了我从来没有学到的知识。我还要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因为几万人,在等待我给他们安排钓鱼爬山采摘,等着我给他们大锅炖鱼炖鸡炖肉。欢迎大家都来,来了之后,你就会发现这里的魅力!”

      由于她的直播,这个基地的客人成倍增加。疫情放开之前,这里并未封闭,反倒每天有人前来。如果客人有兴趣,她的红色木屋,有时也提供给客人体验。凡是由她主播增加的收入,山水守望和她五五分成。

      为了适应前来游玩粉丝的多种服务需求,她学会了划船、钓鱼、撒网、做饭煮茶,甚至学会了划拳行令。方圆几十公里内的人文特点,当地的土话方言,水果花木的生长习性,她都深谙熟知,堪比一个当地老乡。这个环山抱水的天地里,她如同水库里的一条鲤鱼,深凫浅游,活动自如。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好像学到了以前永远没有学到的知识。

      但有时,她也陷入一种茫然。转眼一年多了,掐指算起来,盖红色木屋投资的三万块钱,收回不过一半。多少个夜晚,躺在小木屋的床上,看着朦胧的远山,听着浅浅的涛声,她就想起了父母,大学毕业两年多了,还没有给父母做点什么,何时能够满载名誉回到家乡,对父母尽反哺之心啊。她又想到了丁东。从那次双方生气分手,他们再没有联系。相处四五年了,已经进入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执拗,分手了。大多数自己的同学,都结婚生子,作了母亲。这不怪丁东,也不怪丁东不和自己来这儿。她又播放起《西楼女儿》:

      ……

      陌生的朋友你听我讲

      许多年前我也曾有梦想

      想过满载名誉回到家乡

      这肆意的风压弯了海棠

      提起故人故事泪湿眼眶

      ……

      反复播放,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巾。她觉得以后的路会更坎坷,步履将更些蹒跚。她觉得有个坚强的臂膀让她靠一下,将是多么踏实!

      诚心打动了上帝。就在这些日子,她发现自己的粉丝里,多了一个叫泉水叮咚的人。这个人,访问了她的全部主页,又私信给她,问她一年多以来的情况。这个粉丝,就是她的男友丁东。

      在鱼木恋者来到这个农庄整整二年的时候,也是她全部收回木屋三万投资的时候,丁东出现在这个农庄。在红色木屋的中间那屋,丁东跪在地上,把一枚白金戒指戴在了鱼木恋者左手中名指上。

      月光、燕山、水库、那棵最高的筑有喜鹊巢的杨树,都记录下这一幕。

      (2024.5.26)

    【审核人:站长】

        标题:红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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