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麦收时节，好友邀我到诗人红土的家乡去看麦子。进屋刚落座，我竟然听到了久违的细碎的啁啾，那是燕子的呢喃。我惊喜的抬头望去，只见在房顶处，有一个燕窝。窝里伸出五个嫩绒绒的小脑袋，它们迷糊着双眼，张着和头极不成比例的鹅黄色的大嘴巴，使劲叫嚷，以博得父母的优先照顾。大燕像一道黑色闪电，衔着虫子滑落在窝边，把食物放在一只小燕嘴里，就一刻也不停留的转身飞走又去找食物了。大燕来回间隔的时间很短，而且记性还特别好，排排坐吃果果，轮流喂食，绝不会漏掉或者搞错，保证每一个孩子都能吃到食物。这是一幅多么温馨和谐有爱的家庭画面啊。
我已经无心去观赏那微风中起伏的金色麦浪。满脑子都是燕子。我所有关于燕子的记忆，大都潜藏在我的意识里，在见到这窝燕子后，都从我的潜意识里迸发出来、燕子于我，它不只是一只单纯的鸟儿，它还曾是陪伴我童年的伙伴。
我的童年，在鲁西北黄河岸边乡下的姥娘家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我记忆深刻的一件大事，就是每年春天，一对燕子都会准时来到姥娘家安家。它们一身光滑的羽毛黑亮黑亮的，再配上那剪刀似的尾巴，美丽而优雅。它们一点也不害怕家人，衔来草和泥巴在堂屋飞来飞去，忙着修补已经残破的旧巢。这情景连姥娘都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它们把巢筑在屋梁上，下面正对着八仙桌。不久，就会有一窝燕子从窝里露出一排小脑袋。大燕就更忙了，进进出出的给小燕子喂食。八仙桌是家人吃饭的地方，可不时有燕巢的干草、土渣、鸟毛甚至鸟屎落在八仙桌上，我舅舅和表哥曾多次试图说服姥娘把燕窝捣掉，但都遭到了姥娘的严正拒绝。姥娘把燕子视为贵宾，时常唠叨说：燕子带来的是福呢，它们可不是随便在哪家都可以筑巢的，它是很挑剔很有讲究的，它能筑巢的人家，不但人要勤劳善良，家里还要干净敞亮。就这样，在姥娘的庇护下，燕子一年又一年的在老屋里幸福的生活着，安心的养育着后代，
我那时候远离父母，时常感到寂寞和孤单。燕子就成为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我每天要用很多的时间看着小燕子，看着它们等到父母归来时相互拥挤的小脑袋，听着它们轻声的呢喃。一次一只小燕不知怎么从窝里掉了下来，正好掉在姥娘放在八仙桌上的针线簸箩里，竟然一点都没有受伤。它的妈妈可是急坏了，一直在屋里盘旋“叽叽叽”的惊叫着。小燕身上羽毛未丰，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肉乎乎的。姥娘把它拿在手里，让我轻轻抚摸了它，它很光滑，身体有些凉。姥娘说，这要是没有八仙桌接着肯定摔死了，这可是一条小命呀。姥娘让大舅支上梯子把小燕送回了窝里。大燕就急忙回到窝里去安抚它那受到惊吓的孩子了。
我和姥娘睡在堂屋，燕子的鸣叫是美妙的，就像妈妈的催眠曲，我习惯了听着燕声入眠。
秋天快要到了，小燕子长大了，长出了和它们爸爸妈妈一样的模样。它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在田野、树林、姥娘的院子里翻飞起舞，那是大燕在训练孩子们的飞行和捕食能力。累了就落在树枝或墙头休息，一边梳理着羽毛，一边欢快的“叽叽”不停的说着什么。
天气转凉了，突然一天，燕子们集体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去到哪里了。
秋天到了，新的开学季也到来了。姥娘给我在村小学报了名，让我上学去。我那时还远没有够上学读书的年龄，可乡下可以玩的地方很多，家门口还有两个水湾，我跟在一群乡下孩子后面到处乱跑，姥娘又是小脚追不上我。她总是担心怕我出什么意外，就给老师打了招呼，把我送进了学校，姥娘没有指望我能好好读书，其实就是让老师替她看着我，这样她老人家就放心了。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叫燕子，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们是同学，但乡下的孩子上学晚，她则更晚了，是我们班年龄最大的，她都十多岁了，才上一年级。她对同学们就像对待弟弟妹妹，大家都喜欢她。同学们都夸她这个名字不但好听而且还很洋气，像城里人家孩子的名字。燕子就很得意的告诉我们说，这是妈妈给她取的名字，因为她是和燕子同一天来到家里的。在我的记忆中，燕子不怎么聪明，老师讲的课我都会了，她还没有搞明白。但她学习很刻苦很努力。下了课同学们都去玩了，而她还在课桌上学习。她说她能来上学很不容易，奶奶和爸爸都不同意，是妈妈坚持让她来的。妈妈希望她将来有出息，不会像妈妈一样不识字，她妈妈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到镇上赶集。连县城都没有去过。燕子有远大的理想，就是要好好学习，将来能到城里读书，学成后回到家乡当老师。
不久，我就离开了乡下，回到父母身边。后来断断续续的从大舅的来信中知道了燕子的情况：我走后，燕子就辍学了，因为妈妈实在忙不过来，她要帮忙带弟弟妹妹。再后来知道她结婚了，嫁给了邻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婚后接连生了仨女儿，因为超生，本来就贫困的家被罚的更是一贫如洗，可丈夫和婆婆还坚持让她生儿子。她坚决的不生了，自己到卫生院去做了结扎手术。她说她再难都要让仨女儿读书。她的大女儿已经上学了。她给大女儿取名叫来燕，就是希望女儿将来好好读书，学成后，就像是每年归来的燕子一样，回到家乡当老师，实现她没有实现的理想，。
又多少年过去了，舅舅告诉我说，来燕实现了她妈妈的理想，她考上了国家扶持的定向委培师范生，毕业后，回到镇上的学校当了老师。
春天，我又回到了故乡，可没有见到燕子们的身影。问起原因，表弟告诉我说，燕子不回来原因有多种：以前的房屋都是土坯房，砖房为主，方便燕子搭窝，而且几乎家家都有燕子进出的通道。现在房屋的建筑材料都是钢筋水泥和瓷砖，燕子进不了家门，就是进来这种建筑材料也很难固定巢穴;还有就是环境污染等等。表弟接着说，现在农民的生活越来越好，也开始怀念不回家的燕子了，想尽办法让燕子回来。有许多家盖房时不但给燕子留了进家的通道，还预留出了燕子搭窝的地方。
来燕都回家乡了，燕子回家的日子还会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