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长着彩色羽毛的小鸟,从枝头上扑哧着展起翅膀飞向高处,打扰它的潘运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你是自由的,而我想在我晚年的时候,享受几天清闲的日子怎么那么难。
天上的云,一会淡,一会浓,太阳渐渐落去,满天铺上了彩霞。抬头望天的潘运起不由得想起了李商隐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看看天色将晚,看看手腕上二女儿潘晓巧给自己买的运动健康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在公园里散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回过头来往家走。自从大病一场,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有时候,倒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心里有点累。
前几年,老伴因病离世,潘运起就成了孑然一身。虽然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谁都有自己的事,个个都为生活忙碌,谁都有一百个理由来对70岁的老父亲解释,他们为什么那么忙。潘运起总是一句话:你们忙,我手脚能动,自己照顾自己绰绰有余。老伴在的时候,生活起居都是老伴照顾,虽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差不了多少。老伴一场病,早早地走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人活着,总要适应一切变故和发生的。潘运起临老了,像一个小学生,什么都要学,要学做饭,要学洗衣服,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好在一生的磨炼和经历,潘运起本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默默地度日。
前些年,计划生育十分严厉的时候,潘运起因要生儿子,丢了份体面的工作,超计划生育,还受到了处罚、处分。大女儿潘盼来,二女儿潘晓巧,儿子潘旺升。都是潘运起靠工作时积累的人脉关系,贩运木材和钢筋水泥,养大成人。那些年潘运起是被逼无奈下海,正赶上到处都在搞建设,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然也积累了不少资产。房地产走俏的时候,一下子买了四套住房,准备是三个孩子一人一套,自己一套。
大女儿潘盼来,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帮着父亲打理生意上的往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嫁给了父亲客户的儿子,因为是轻车熟路,她在母亲去世,父亲人也老了,没有精力了,接受了父亲的生意,继续做下去。
二女儿潘晓巧,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和上学时的恋爱男友,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在街边卖凉皮,后来,接手一家转让的饭店,生意被他们做得红红火火。儿大不由娘,事情的发展,二女儿的婚事他们自己做主,做父母除非是和女儿断绝关系。但是,潘运起还是选择了不承认也得承认这条路。
最争气的当属儿子潘旺升,他在家中是宠儿。宠归宠,潘运起忙着挣钱,母亲郑勤丝毫没有放松其管教。从小学到中学,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以高分考入了重点大学,接着分配到科研机构成了一名科研人员。工作两年,和一名教师组成了小家庭。
在外人看来,虽然潘运起公职丢了,却因祸得福,做生意发了大财,有钱,有儿有女,而且儿女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让多少人羡慕。偏偏是在潘起运和郑勤到了该安享晚年的生活之时,就只剩下潘起运一个人度过余光。
三个孩子倒也不是对父亲的生活不管不顾,他们也会到一起商量,如何规划好父亲的晚年的生活,让老人过得幸福无忧。母亲去世不久,三人共同承担替潘起运找个保姆的费用。一年,走马灯换了三个保姆。奇怪的是,都是保姆自己要求不干的,没有一个是潘起运不要人家。这三个保姆,无一例外都是女性,都是五十岁左右。也都各自有丈夫,有子女,照顾独居老人,也都是为了将来的生活质量过得好一些,积攒一些养老钱。换保姆如此之勤,搞得中介公司不愿意再介绍了,怕坏了在行业内的名声,以后的业务不能正常开展。
拿了钱照顾好人,是保姆的义务。照顾潘起运的先后三个保姆是从正规的中介公司找的,上岗前都是经过培训,基本上都能做的,都做得认认真真,无非就是烧饭洗衣、搞卫生。三个保姆主动不干的原因,都是说潘起运太挑剔,难伺候,干得再好都不如他意。为这事,三个子女,没有少说潘起运。都说父亲,人老了,不要搞那么多样子,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让我们子女怎么做才满意。
儿女的疑问,潘起运表现得像是一个受害者。他对子女们介绍说,又不是我辞退人家的,撵人家走的,都是她们主动不干的,你们让我有什么办法。说着说着,还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要是你们的妈还在,就没有这么多事了。说着,眼眶有点湿润。子女们看着父亲可怜巴巴的样子,一个个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总不能让父亲一个人过啊,几个子女还是商量着要再找保姆。潘晓巧饭店隔壁就是一家经营多年的家政中介公司,上一次的保姆就是这家找的。负责人获得过“中国好人”荣誉,在业内口碑很好,找保姆的任务还是交给了潘晓巧。
到中介公司,平时都很熟悉,经办人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对潘晓巧说,你家老爷子上次找的我们这里最好的,她都干不下去,估计其他人都不行。这番话,算是婉言谢绝了。
几个子女无可奈何,不知道这当中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潘运起在他们几个眼中一直都是和蔼可亲,倒是母亲郑勤对他们管教得十分严格,甚至是十分严厉。前些年都是喜欢父亲,和父亲亲近,对母亲的抵触情绪大,比较疏远。直到自己都成家立业,养了孩子,切身体会,才改变了看法,对母亲有了感激之情。母亲早早去世,几个子女都是十分怀念。现在,为着父亲的晚年生活,个个搞得焦头烂额。最后的办法就是几个子女抽出时间,轮流照顾。
对于三个保姆都是主动不干,几个子女十分不能理解。他们都是按照条约,工资照付,为什么走了一个又一个,父亲在他们印象里并不能伺候,十分随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出现和结果,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几个子女聚在一起闲聊得出的结论是,几个保姆的离去,是有了比他们出钱多的下家了。否则,也找不出其他理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女人有一种天性,就是偶尔会在无意间藏不住心中的秘密。那三个不干的保姆,或多或少,之间或者间接,将为什么不干的原因散发了一些。她们三人,有一个用词是十分相同。都说潘起运,老不正经。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会传到三个子女的耳中,心里都不愿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为了保住父亲的晚节,三个人统一了意见,不再替父亲找保姆了。
子女们不找,潘起运自己找了一个,找的不是保姆,而是老伴。
没有事情干的老人,只要能走能行,体力允许,都会有锻炼的习惯,潘起运也不例外。天天早晨和下午,都会去公园里锻炼一个小时左右。说是锻炼,就是在公园里走走。
公园的环境十分优雅、宜人。不知从何时起,公园的一角,天天都有不少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熟悉的,不熟悉的,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一开始,潘起运好奇,一探究竟得知,这里是一个相亲角。未婚的,离异的,聚集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满意合适的另一半,组成婚姻家庭。
一来二去,潘起运锻炼的时候,总是到这里,逗留一会,看到有着撮合成恋人的,心中隐隐约约有着一种向往,心说,还是年轻好,什么事都可以重来。不禁思念起老伴来,都说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天爷,偏偏惩罚我老来无伴。渐渐地,潘起运发现了一个现象,相亲角找对象的,离异的占了绝大多数。而且还有许多都不是正主来,不是家长,就是亲戚朋友,其中还有专业红娘,专门从中撮合,收取一定费用。
其中一个红娘,人不但能说会道,人虽然已经六十岁,还是风韵犹存,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举止大方,讲话得体。经过打听,潘起运得知,这个红娘叫刘淑萍,和人合伙开了一家婚姻介绍所,干这一行已经不少年头。
男人身上的荷尔蒙,不是因为年龄而渐行渐远的,偶尔也会因为有了诱导的因素而冲动。那三个保姆,都是被潘起运尚未熄灭的荷尔蒙导致不欢而散。这次,身上的荷尔蒙促使着潘起运着迷上了刘淑萍。想入非非,不能自拔。
机会终于来了,干红娘的大都是八面玲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人机敏。刘淑萍早起注意到,潘起运天天跑到这里,眼珠不眨盯着自己,男人那一门心思,她怎能不明白。人老珠黄的,盯着就盯着,又少不了什么,又不是身上比别人多一只胳膊,多条腿,肯定是想找个另一半,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搭讪潘起运。
红娘都是聊天高手,短短几分钟对话,把潘起运的情况摸了个大概,笑意盈盈地对着潘起运说:“你找我算是找对了,经我手的,没有撮合不成的,用一个时髦词说,我是精准打击,一打一个准。我这就为你物色合适的,保证让你满意。”说着,主动加了潘起运的微信,互留了手机号码。“你就等着吧!很快就会给你好消息的。”刘淑萍十分笃定地说。潘起运心中说,像他这个年龄,是不可能找到什么能自己满意的,要是你刘淑萍和我好上了,也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让我心想事成度过余生了。看看刘淑萍是不是真的能介绍一个满意的,只有顺其自然,没有就拉倒,也没有什么损失。
过不了几天,刘淑萍没有食言,真的帮潘起运介绍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是四十多岁时,丈夫出轨而离婚单身至今,有一个没有结婚的儿子。这个女人名叫张宜文,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长相十分标致,说话轻声轻语,岁月在她身上看不出本来面目,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多岁。本来是在社区办的企业上班,因病提起退休,退休金不高,仅仅能维持日常开支,住的还是十多年前离婚时,丈夫丢下的一套房子。儿子就是因为住房问题,而不能结婚。谈的女朋友条件之一,就是婚后,母亲不能一起住。目前的状况,还是无力再去买一套房子。租房住又不是长久之计,是她的一块心病。还是和闺蜜倒苦水的时候,闺蜜的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找个有钱老头,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啊!”,一语惊醒梦中人。现在急着要找一个人过日子,主要目的就是要解决儿子的婚房问题。潘起运看到张宜文,心中觉得虽然比不上刘淑萍的柔美,也有着几分姿色,又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哪有不愿意的。真是应了刘淑萍拍过的胸口,她比喻的那样,精准打击。
又不是年轻人,短暂地互相了解,基本上没有什么意见,剩下的,就是走一下形式了。张宜文的儿子肯定是没有什么意见,百分百赞成。潘起运和子女们说,子女们心中都欢喜得不得了。父亲找了个小那么多的,相当于是找了个不花钱的保姆,他们可就省心多了,都是双手赞成。二女儿潘晓巧,早就有这个想法,和姐姐、弟弟提过,他们的态度是不置可否。
本来,自从丈夫出轨离婚后,就没有想到再去嫁人。由于儿子的婚事,违背了初衷,选择嫁人,张宜文的心中五味杂陈。和潘起运走到一起,生活上都没有什么芥蒂,什么事,潘起运都表露得很开明。工资卡交在手中,全额支配权。在一起,其他都没有什么矛盾,独独是夫妻间床上的那些事,让张宜文十分不能接受。以为到这般年龄,走到一起,无非就是互相有个伴,没有想到潘起运对性的需求,依然旺盛。偏偏是在这方面,年轻时候就十分冷淡,丈夫的出轨,和自己的不配合有着一定的因素。现在,嫁了一个大许多的男人,本以为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想到,这方面又像一座大山,横在眼前。一二三,一再地拒绝,闹得两人都不愉快。时间久了,张宜文十分后悔,后悔不该嫁人。随着矛盾的不可调和,张宜文选择了离婚。
现在,离婚已是社会最普遍的现象。二人准备协议离婚,好聚好散。张宜文的儿子插了一杠,起诉潘起运要进行财产分配。由于结婚前没有进行财产公证,两人又是合法夫妻,财产是夫妻共同双方的,被张宜文的儿子抓到了漏洞,等于有了合法的依据。法院经过核实潘起运名下的财产和收入状况,加上张宜文原有的房产已经过户到儿子头上。根据实际情况,潘起运名下的房产,张宜文也有份。一审判决下来,潘起运和子女们都不服,聘请了律师,提起上诉,结果和一审是一样的判决。
从良心上说,张宜文的内心想法是不要潘起运的什么房产、资产的。无奈儿子和儿媳妇在背后谋划,说这又不是诈骗、欺骗,更不是犯罪,而是按照法律规定行事,合情合理合法,为什么放弃。从头到尾,张宜文都不怎么乐意,儿子和儿媳妇其他事都没有在离婚上这件事积极主动。潘起运当初是买了四套商品房,给了两个女儿一人一套,给儿子的一套,房产上还写着潘起运的名字,所以,潘起运就拥有两套房产。这次离婚,按照法律,夫妻共同财产均分,张宜文结一次婚,得了一套房子。最高兴的当然是儿子和儿媳妇,只是费了一点点周折,得到了一套处在环境十分不错,又比较高档住房。而且,顺理成章成了房子的主人。
结婚几个月,就赔出去一套价值不菲的住房,这让潘起运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提不起来精神,心中一下子多了些怨恨,怨恨张宜文,这个表面上温温柔柔的女子,居然有那么狠毒的心机,釜底抽薪,轻而易举,占有别人的心血。忽然想起了有人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女人’,这句话在他的经历中得到了验证。
三个子女看着父亲的整日无精打采,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三人还是按照以前那样,轮流照顾潘起运。三个子女的孝无话可说,却不能排挤潘起运内心的孤独。弄丢了一套房子,还有一套房子。子女们的关心都是表面上,还有物质的生活,都填补不了精神上的空虚。潘起运每天还是早晨去公园,晚上去公园,流连于熟悉的风景,天上的白云,水中的游鱼,路边的花,亭台水榭,都像是彼此熟悉的老朋友,天天相见,天天又无话可说。
公园里的相亲角,每天都像集市一样,人头攒动,刘淑萍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她只管牵线搭桥,至于后来结婚,还有离婚都与她关联不大。当初,把潘起运和张宜文撮合成一对,隐隐约约还有点成就感。最近,无意间几回都是看到潘起运在公园里溜达,有点好奇。正好,潘起运又跑来相亲角凑热闹,因为已经是熟人,刘淑萍主动打招呼,随口开了句玩笑:“怎么就一个人,不把小妻子带着,放在家里,带出来怕她跟人跑了?”听了这话,潘起运‘哎’了一声:“带什么带,已经跟人跑了!”刘淑萍露出惊讶的表情,‘啊’的一声,连忙问是什么原因。潘起运简短说了一个大概,引得刘淑萍连连惋惜。说:“潘大哥,您可不能怪我噢,我没有想到,那个女人是这样的不讲道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潘起运回应道:“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怪只怪了,结婚时,没有进行财产公证,才人那个坏女人钻了空子。算了,已经是过去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听到潘起运要说回去,刘淑萍好似想起什么问了一句:“潘大哥,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潘起运回了一句:“我不是一个人,还能是几个人?”正说着,二女儿潘晓巧打来了电话,她送来了晚饭,让他抓紧回去吃。潘起运加快了脚步往回赶,只听后面刘淑萍说了一句:“潘大哥,我还帮你打听合适的哦!”
干红娘的,就是像做生意一样,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听说潘起运成了光棍汉,刘淑萍将手头的信息梳理了一遍,果然有一个合适的。像潘起运这样年龄的,当然不可能去找从来没有结过婚的,找也只能找离婚的女子。这个女子将近六十,离婚一年多了,再婚的条件,就是对方要提供住房,要掌握财政大权。这一点上,潘起运还算符合。
经过一番撮合,潘起运和刘淑萍新介绍的女人周芝确立了关系。周芝长得微胖,看上去比潘起运高大威猛,说话大大的嗓门,给人的印象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那种。和丈夫结婚将近三十年,突然丈夫说和她性格不合,受不了她的强势而找她离婚。这让她许多天都不能理解,自己虽然平时是好自作主张,说了算,可是两人很少吵架,家庭也是比较和美,丈夫是一个爱家的人,更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唯一的遗憾,就是两个人没有孩子。多年前就确立不怪周芝,是丈夫的问题。那时候,都没有想到要分开,没有想到快老了,丈夫来了这么一出。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气气丈夫,周芝决定再嫁,嫁就嫁个有钱的,能给自己带来享受的。想什么,来什么,老天爷送来了个潘起运。
对于父亲的再一起结婚,三个子女自然同上一次一样,没有一丁点的意见,在他们心里,又算是被解放了一次,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一次,潘起运的婚姻生活比上一次和谐多了,最关键的是周芝和张宜文比,最大优点就是性格十分开朗,这一点在夫妻最重要的一环之中得到了体现。虽然在床上的那一点事上,和其他女人一样,表现得不是那么主动,但对潘起运的要求,也是来者不拒,十分地配合。连她自己都对潘起运说,都是夫妻了,在床上不干这个,倒显得不正常了。和上一次与张宜文的婚姻作比较,潘起运觉得这次结婚是结对了。不久,他们之间就像一台机器,各方面都磨合得十分融洽,在公园里,两个人卿卿我我的亲昵状态,连路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最高兴的还是几个子女,父亲生活有了甜蜜,不用操心劳神。
鞋穿着是否舒服,只有脚知道。自和周芝结婚一段时间后,潘起运精神状态明显地转变,重新过上了向往已久的生活。在公园散步时,还专门跑去向刘淑萍表达谢意,并许诺专门请吃饭。
一个去菜市场买菜,一个在外转了一圈回来。潘起运忽然看出周芝的情绪明显不对,一改往昔的嘻嘻哈哈,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脸色灰暗,立刻露出了关切,直呼其名,问:“周芝,看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我陪着你去。”听着这些关心的话,周芝心中略有感动,眼眶有些潮湿,但嘴上没有说话,只是摇摇了头。不说话,更让潘起运觉得哪儿不对,接着来了一句:“是不是我哪儿做错了,惹你不高兴哪!”周芝还是不说话,依然摇了摇头,一改往日,先将菜篮子送到厨房,然后洗衣服的习惯。将菜篮子丢在客厅,一个人走到卧室里,去生闷气。潘起运紧跟着走进卧室,对着坐在床沿上的周芝连连追问,究竟是什么原因。
被逼急了,周芝的情绪有了稳定,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原因。原来,周芝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恰巧碰到单位的老同事,两个人免不了要寒暄几句。看着周芝红光满面,精神饱满,同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有点欲言又止的神态。周芝是个急性子,说了几句,脚步不停,来了一句告别语:“下次有机会再聊,我要回去做事。”同事见状,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语速明显有了提高:“江挺阔住院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江挺阔就是周芝的前夫,就是和他离婚再嫁潘起运的。周芝听了这话,本想回应说,他住院管我屁事啊,忽然觉得这话不妥,她和江挺阔也是多年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对江挺阔也是知根知底,对江挺阔坚持离婚,至今都不能释怀。想想,既然都住院了,肯定不是什么小病。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多年,那种关切还是从内心占了上风,问了一句得了什么病。同事说,据说不是什么好病,是什么癌。人心都是肉长的,听完这话,周芝内心岂有平静之理。
听了前因后果,潘起运表现出十分通情达理,对周芝说:“无论怎样,你都该去医院看看”
周芝回应道:“吃过饭,我就去。”潘起运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周芝摇了摇手,说:“你就不用去,免得尴尬,说不得还闹出不愉快。”潘起运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下午,周芝早早就去了医院,病床前坐着江挺阔的母亲,也就是周芝曾经的婆婆。见周芝走进来,看了一眼还在午睡的儿子,既然是来看望儿子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脸上略带一点点笑容,指着病房外,意思是我们不要打扰了江挺阔的休息。
两人在过道上轻声细语交谈起来,主题肯定是围绕着江挺阔。周芝问起病情。江母有点哽咽,说是单位体检发现的,得了胰腺癌。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好好的人,怎么就得了这个病。”说着说着还骂起儿子来了:“这个东西,得病了,还瞒着所有人,还是他妹妹从他们单位的一个人老婆嘴中得知的。我和他妹妹各种方法用尽了,才被他逼到医院来的。住进来才几天,还在深入检查和观察期间。”正说着话,江挺阔的妹妹来接替母亲,看到前嫂子,好像是看到陌生人似的,脸对着妈说:“妈,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说着话,走进了病房,周芝没有计较曾经小姑子的态度,也跟进了病房。
这时,江挺阔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像是在发呆,看到妹妹江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妹妹身后出现的周芝,脸上马上有了变化。本来是斜躺着的身体立刻坐直了。多年间的夫妻,不是离婚了,情分就云消雾散了。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内心起了波澜,像是有千言万语,一时间无话可说,空气有着几秒钟的凝固。还是江挺阔打破了平静:“你来了。”像是对着一般朋友的礼貌,用手指着床头前一把凳子:“你坐。”接着又脸对着江月:“江月,替你······倒杯水。”是准备说,替你嫂子倒杯水,话说一半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夫妻。说着,自嘲似咧一下嘴。
到医院看病人,自然是询问一下病情。江挺阔不愿意在前妻面前最为无助的一面,轻描淡写,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医学发达,什么病都能治好。最后还说了客气话,谢谢周芝的关心。
两个人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有着很牢感情基础。周芝宁可一生不做母亲,都没有选择离开,没有想到还是分道扬镳。感情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本来已经熄灭的火焰,被突然的变故引发的重新燃烧起来。从医院出来,周芝心中就多了一个挂念,惦记着江义阔的病情。忽然想起自己的堂舅舅是一家名医院的权威专家,又一次跑到江挺阔住的医院。并不在意江月对她的态度,把江挺阔在医院检查的病历和所有项目的检查结果,要了复印,反馈给她的堂舅舅。
看着前嫂子是出于真心的热情帮忙,江月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两个人本来是姑嫂关系的时候,也是情同姐妹,无话不说。现在不能喊嫂子了,就把称呼换成了:周姐。
女人一般对自己认为是可靠或者是亲密的人,都会忍不住说着心中想说的话。几次和周芝的接触,江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嫂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称呼又恢复到以前在一个锅里吃饭时用的两个字。周芝听了也是一愣,这两个字曾经听在耳中,习以为常,今天听在耳中,有了一点点陌生,听见之后,没有答应,只是用一双眼盯着对方,露出一丝丝疑问。并不在意周芝的眼神,江月打开了话匣子:“嫂子。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虽然你和我哥离婚了,我一直都还是把你当成一家人。对你冷落,是做给我妈看的。你和我哥离婚的秘密,只有我兄妹二人知道,连你都蒙在鼓里。”周芝并没有觉得奇怪,回应了一句:“有什么秘密,不就是你哥不知发着哪门子神经,非要离,好像我离开他就不能过日子似的。”
听着周芝的话,江月的笑脸十分丰富:“嫂子!你和我哥那么多年的夫妻是白过了,你自己和哥的感情,你不知道吗?我哥对你咋样,你没有感受吗?我哥为什么死活要离婚·······”一连串的反问,周芝有些云里雾里:“你问我为什么,不就是你哥变心了吗?”江月的笑更加丰富:“到现在才知道我的嫂子是个糊涂嫂子,我哥现在这样,我也没有心思和你开玩笑了。我把这个秘密和你说了吧。我哥找你离婚,就是因为得病了。”接着,把哥哥江挺阔为什么离婚的真相说出来。
每年单位有一个集体去体检身体的福利,江挺阔参加体检这事,因为每年都有,回去,没有想起来和周芝说。等体检完,拿体检报告,医生说有一项挺严重,不抓紧治疗,有性命之忧。为了怕周芝知道了大惊小怪,就一个人去医院复查了一遍,结论大同小异。他思想斗争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到了和周芝夫妻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不容易,不能让自己的病,害了周芝以后的幸福,做出了决定,和周芝离婚,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罪、痛苦。因为他们只有兄妹二人,这事就和江月商量。开始,江月并不赞同,江挺阔以死相威胁。不得已,江月才答应,将这出戏演下去。到医院接受治疗,是江月和妈共同努力的结果。
听了来龙去脉后,周芝整个人都呆在那里,恨不得冲进病房把江挺阔拖起来,狠揍一顿,以解心头之气。瞬间的冲动,很快就冷静下来。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想想接下来怎样去面对。当然首要问题是要治疗江挺阔的病。
自知道真相后,周芝再也不想回到和潘起运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家。一连多天没有回去,潘起运打了好几次电话催促回去。周芝总说走不开,要照顾病人。搞得潘起运十分恼火,质问周芝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经过一番考虑,周芝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个决定就是还回到江挺阔身边去,不管他以后能活多长,要一直陪伴下去。就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对潘起运说:“老潘,对不起了,尽管你对我很好,但我不能和你继续生活下去了,我也陪伴我原来的丈夫,和他一路走下去,我们好聚好散吧,只当我们都是做梦一场。”潘起运无计可施,不想失掉这段婚姻,对周芝说:“你去照顾你原来的丈夫,我没有意见,都是人之常情,但我现在是你丈夫,为什么要和一个要走的人和我离婚呢?你现在好好地陪着你丈夫,以后回来,我们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周芝听了这话,一刻都不耽搁,要和潘起运办离婚手续。无论潘起运怎么哀求,铁了心要离婚。这次离婚,潘起运没有任何财产损失,只是一段美好姻缘戛然而止。或许是年老的原因,或许是这场婚姻的原因,潘起运感到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经过一段时间治疗,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了,又和以前一样,一个人守着一套房。
告别了一段岁月,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可预知和不确定。潘起运又一次变成了孤家寡人,但是子女们各有各的事,各有各的难处,都不在身边,接下来的日子将如何度过,潘起运不知道,每天像一个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公园里转一圈,对着天空,对着花花草草,发一会呆,大脑天马行空,思维跳跃,对他来说,就像夕阳西下,满天的云霞,绚丽的短暂,来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