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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松胜:我在为谁辩护(小说组)

  • 作者:钟松胜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4-22 11: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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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我对面的他,虽然一些稚气未脱,但从脸部轮廓,眉毛,还有嘴唇来看,将来一定是个成熟、稳重、颇有正义感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强奸杀人犯?初次见他,你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他对我的探视一点儿热情都没有,不像其他的犯人,看见律师来了,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他不。我足足看了他半分钟之久,打开录音笔,然后说:“我姓梅,是你的律师,你说说案情的详细经过吧。”我一直就这么地单刀直入的,从来不喜欢磨叽,一个好的刑辩律师,一定是像我这种人。

      他抬起戴着铐子的双手,擦了擦鼻子,漫不经心地说:“杀人偿命,有什么好辩护的。”

      我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别的犯人说出来的时候,带着恐惧与绝望,而他不,他非常的淡定,从容。他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啊!他哪里来的戾气,会让他残忍地强奸后杀人,又是哪里来的无畏,会让他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生死?

      “我调阅过你的案宗,但还需要你再说说案情的经过,我是你的律师,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争取你的权益,请你相信我。”我再次强调地说道。

      他笑了笑,似乎带有一点轻蔑地说:“你们律师,拿了钱,什么都干,是么?”

      这是对我们律师最大的侮辱!我心里顿时腾起一股火。但对于一个少年,不,即使他不是一个少年,我得必须克制。律师是不能有情绪的,特别是在法庭上,一旦情绪失控,很容易让对方的律师牵着鼻子走,一步一步地掉进他挖的坑里面。

      我也笑了笑,说:“不。我们律师是维护法律的公平正义的,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的。”

      他说:“我不需要辩护,你回去吧。”说完,他起身,朝看守的警察喊道:“报告!我要回了。”

      就这样,我们的第一次会见,以毫无收获而告终。我一出看守所,就拨通律所的电话,噼噼啪啪地对阿乐囔道:“我说了,我都说了,我都没想接这个案子。”

      阿乐也不知道情况,也没问,说:“回来再说,谁叫你是我们所里最好的刑辩律师啊。”这个周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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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很不情愿接这个案子的。前些日子,因没有什么刑事案件,律所我去广州代理一个经济纠纷案,光是调查的过程就充满了刺激和挑战,我想,到时候庭辩会让我打满鸡血一样将对手碾压,或者我倒在他的剑下,这比Moto GP还让人兴奋。阿乐偏偏叫我回来,说是有一个未成年人强奸杀人案,让我做辩护人。我一到检察院调阅案卷,一看,心里就一万头草泥马在跑,这个死阿乐,这个案子,别说是一个像我一样的专业刑辩律师,即使是助理水平的也可以轻轻松松拿下啊。

      从现场报告,尸检报告,嫌疑人供认书看,这樊简生是铁板钉钉的了。但他是未成年人,这些年这样的案子举不胜举了,几乎生搬硬套地保护未成年人,然后打一番感情牌,法官也轻车熟路地判决。“到时候出庭,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我对阿乐说。

      阿乐那厚厚的近视镜片,让你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里是什么,其实也不用猜,这些年,阿乐的口头禅就是“咱们律师是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的,追求法律的公平公正的”。你看看,他一边问我要白茶还是咖啡后,一边又来了这一套。我笑道:“扯淡!”然后,把我去看守所调查的过程和他说了一遍。

      但无论案情怎样,我向来喜欢追求完美,有时候还会剑走偏锋,律师嘛,不玩玩专业的技巧,太没意思了。但这案子着实平淡无奇,我就是喝醉了都可以打好这个官司。

      过了几天,我带着助理嘉嘉又去了看守所,但同样一无所获。不过樊简生没有像上次一样,对我那么抵触了,确切来说,对律师没有那么抵触了。嘉嘉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姑娘,专业没的说,特别是擅长笔迹学,犯罪心理学,有意思的是,她还经常用塔罗牌预测官司赢输,还非常地准。

      回来的路上,嘉嘉几乎一言不发,我知道她在思考,也就没有打扰她。快到律所的时候,嘉嘉说:“师父,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案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再研究研究案宗,最好,你约约老肖。”

      我和老肖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班,法学院毕业后,他去了检察院,我去了律师事务所。这些年,老肖是风生水起,不久就当上了公诉科科长,我还是一个小小的律师,今天在这个城市,明天可能飞那个城市,就像一个游方的和尚。

      我常常和老肖吃饭,若说公事,着实也有暧昧之嫌,但论友谊,我们是铁哥们。我打电话给老肖说:“哥们,喝酒去吧!”我都还没有赶到,他已经在老地方等了。饭桌上,我没有谈案子,就喝酒。嘉嘉真算是一个好助手,她给老肖斟了几杯酒后,问他:“肖大哥,我看樊简生不像是一个坏人,你们检察院是不是再仔细一点……”老肖大着舌头,指着我说:“梅子扬,你又来了!”我哈哈大笑,说道:“我就喜欢这样,玩你,你有几次不是让我服服帖帖的嘛。”刑事案就是这样,常常让人感觉检察院和律师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也承认自己根本没有那么高尚,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常常在晚上睡觉前,自省之后看不起自己。

      我和嘉嘉再次来到案发现场。那是一幢有十二层楼高的烂尾楼,这座楼的地势本身比较高,可以俯瞰整个县城。案发现场在第十一层,那里还零星堆砌着木头,木头的旁边,还有几个啤酒瓶,一些花生壳。一串比较整齐的脚印,从这延伸到楼中央的一张锯板台边,就凌乱不堪了。锯板台上,一片早已干了的血渍,被害人方悦悦就是在锯台上被强奸后杀害的。地上还有被敲碎的啤酒瓶的玻璃渣子,尸检报告说,方悦悦是被强奸后用破玻璃瓶捅入下身致死的。

      3

      “老头,你发现没,樊简生身上,脸上怎么一点抓痕都没有,不太符合常理。”嘉嘉这孩子,一会叫我师父,一会叫我老头,全凭她想咋滴咋滴。

      是的,我代理过很多强奸案,嫌疑人被女主撕破衣服,抓破脸的,咬舌头的,比比皆是,但樊简生似乎是一个例外。

      “你是说……”我深深地吸一口烟,我也跟着她陷入沉思。

      嘉嘉兴奋起来了:“咳!你大胆想象,会不会是他们自愿的,方悦悦和樊简生做……做,是自愿的。”

      我真佩服嘉嘉大胆的想象力,好几次,就是她的奇思妙想让案情拔云见日。我掉转车头,说:“走,我们再去一趟樊简生家,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樊简生家就在县城的郊区,中等生活水平的家庭,即使孩子被捕了,家里也一点不凌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他是家里的独子,一个姐姐早嫁人了。家里离学校两三公里的路程,他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学。

      樊简生的父母看见我们来了,激动地,巴望地上前问道:“梅律师,我儿子有没有救啊?”我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也不能满嘴跑火车地打包票,说:“你们放心吧,我们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就一定尽心尽力地为你孩子做辩护,不过,他有点抵触。”

      樊简生妈妈问道:“咋抵触了?”

      嘉嘉说:“他不想辩护。”

      樊简生妈妈听了,跺脚捶心地哭嚎起来:“这孩子,想死咋地?他也不是一个坏孩子啊!”

      我转身回过脸,对跟在我背后的樊简生爸爸说:“你带我去孩子的房间,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对他或许有帮助的线索。”

      樊简生父母连说“好好好”。

      樊简生的房间,像他的名字一样,简。衣柜里,衣服贴得方方正正,挂着的衣服没有条直得很;书桌上,书本,纸张,笔,摆放得整整齐齐;床铺干干净净,连鞋架都没有一点尘灰。床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布熊,墙上挂着一把吉他,他应该是一个可爱的文艺少年。打开书桌的橱柜,里面一叠奖状,还有一摞获奖证书,这是一个学品兼优的好学生啊!

      但这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也没法证明嘉嘉的大胆的猜测。我和嘉嘉简直像考古学家,这里拍拍,那里敲敲,连地板、墙壁也不放过,太夸张了!但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嘉嘉惊叫一声:“师父,快看!我发现了,发现了!”

      嘉嘉递给我一部厚厚的《楚辞集注》,我打开,只见扉页上写着:“与简生 梦安。”嘉嘉激动地说:“你翻开。”

      我翻开书,发现里面几乎每页的空白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像日记。我走出樊简生的房间,问他父亲:“梦安是谁?”

      樊简生父亲“唉”了一声,说:“她叫胡梦安,简生的表姐,比他大两岁。她人,去年死了,被四个人轮奸后杀害了。”

      “胡梦安?!我想起来了,就是去年那个案子的胡梦安?”去年这个案子,审理的时候我正在西安,后来听说,判决的时候,有一个少年大闹法庭,还砸伤了一个嫌疑人。

      4

      嘉嘉二十四岁,和我女儿年龄一般,我们既是师徒关系,又像父女一样。她心思缜密,但工作的时候偶尔也没一个正形的,我批评她的时候,她就嗔道:“老头,你太没劲了,就像我那个呆鹅教授。”

      一回到律所,我便叫嘉嘉想办法把去年胡梦安被轮奸杀害的案宗调过来。我想,樊简生案一定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嘉嘉满脸不悦,抱怨一番说:“才回来,歇都没歇一会儿,嘟嘟嘟,嘟嘟嘟地……”

      我知道她脾气,说:“去吧,我翻翻这本书吧。”

      从樊简生书桌的橱柜里的奖状和证书看,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学霸,没想到的是,他的字写得非常好,而且对楚辞鉴赏还有一定的悟性。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发现了嘉嘉说的樊简生的“日记”:

      “梦安来。她有些日子没有来了,翻着她送给我的楚辞,有想她了。九月八日。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我和她说,不管岁月怎样,梦安也许是不会老了。梦安笑了。十月一日。”……

      我读着一个少年对异性的喜欢,这是一个美丽而又冰雪聪明的女孩吧,影响一个少年命运的女孩。我没见过她,她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但她也许是一把能够解开秘密的钥匙。

      我继续翻下去:

      “梦安失踪了。舅舅、舅妈,还有我一家人,还有周围的邻居,甚至报了警,找了一天也没有结果。梦安,你在哪里?二月三日。

      还是没有找到梦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谁都知道,她是一个安分的女孩子,不可能会离家出走的。也许,她已经……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二月四日。

      终于,在江边的草丛中找到了梦安,但她已经死了。梦安的遗体不堪忍看,这么寒冷的天气,她一丝衣服也没有。她身上都是血,血肉模糊的。我不顾一切,冲上去抱着她,我不禁嚎啕大哭,我的哭声,盖过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世界是死寂的。二月六日。

      法医说,梦安是被轮奸后杀害的,四个人,四个人一起伤害她。为什么,为什么?二月七日。

      我很想梦安,没日没夜地想,书也念不下去。不知道梦安会不会想我。应该会,一定会的。三月二十五日。”……

      樊简生的日记,话不多,简练。但就这些简练的文字,好像一渊万丈深的潭水,潭水里,尽是对梦安深深的想念。

      “四个恶魔终于伏法,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当这些恶魔听到判决,他们不用死的时候,居然在笑。梦安,你死得好冤!未成年人保护法为什么保护的是坏人,而不是好人?我恨法律,我恨法官,我恨那些为罪犯辩护的讼棍!九月八日。

      我想杀人,不,我想强奸后杀人。九月十七日。

      一定。九月二十日。

      这些天,我一直在搜寻目标。今日,终于出现一个,她有点娇小,正合我意。太过高大的女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她长得很漂亮,背着一个书包,在路边买煎饼。我装作买煎饼,上前和她打招呼,没想到,我们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留给她。她笑得真好看,笑的时候像梦安。九月二十四日。

      放学后,我和她相遇。我们坐在山下的铁轨上,看着夕阳慢慢地沉下去,一抹红霞映着她的脸。我对她说,我喜欢你。她羞赧地低下头,却伸手握住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就喜欢她了,不是想杀她的吗?她叫方悦悦。九月二十五日。

      天气越来越冷。今天是周末,我和悦悦在一座烂尾楼上面戏耍,拥抱,亲吻,喝酒。我已经变得像一个混混,流氓,而悦悦更喜欢我这个样子。她说,反正我不想读书。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我们的未来。我说,我不要未来,说不定,很快就死了。悦悦说,好,我就跟你去死,我爱你!这个傻悦悦。十月二十一日。

      我愿意以死殉道。我对悦悦说完我的故事后,说。悦悦惊愕不已,之前,以为我说的死是玩笑话。我不再隐瞒她了,说认识她就想杀她。悦悦听了,一脸的恐惧,她后退了几步,想逃离。我一把拉住她,说,我不会杀你,因为我爱你!说完,我紧紧地抱住她,吻她,感觉整个世界回到了混沌状态,我们在寒风中赤条条地扭在一起,她融入了我。悦悦,我爱你!十月二十七日。”

      樊简生的日记,就记到这里,这是他的绝笔。十月二十八日,方悦悦死了。

      5

      我问嘉嘉:“你认为方悦悦是怎么死的?”

      嘉嘉说:“我更相信,她是殉情死的。”

      “樊简生是他自己说的殉道而死?”

      “你不觉得吗?”

      离开庭就几天了,我们最后一次去看守所。樊简生一贯的冷冰冰的样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来了?”

      路上我就和嘉嘉说,让她和樊简生交流,我不说话。嘉嘉特别起劲,那股高兴劲儿根本藏不住她要施展才华的喜悦,一路上,她喜鹊似的,说:“老头,你还别说,这个案子,我可以说不用樊简生开口,我就像在现场一样,你信不信?”

      “呵呵!我信。”瞧她那得意劲,我说道。

      我们刚刚坐下,樊简生说:“我说过,我不需要辩护,被判死刑是我的愿望。”

      我一言不发。嘉嘉说:“樊,你只有让我们给你辩护。你想想,即使我们不给你辩护,法院也会指定那些有法律援助义务的律师为你辩护。这是法律规定的。”

      樊简生沉默了。嘉嘉看了他几秒钟,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想死,不对吗?但你是未成年人,法庭会依法给你宽松,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你为什么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呢?生命多美好,你知道吗?”

      樊简生说:“很多犯罪,成年人都不敢做,但,未成年人敢做,法律还要给他们宽松。如果以我的死,让罪恶有所顾忌,我愿意,我必须死。”

      嘉嘉说:“这样吧,我们先不谈结果。我想推断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

      樊简生一怔,眼睛直直地看着嘉嘉。嘉嘉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怎样杀死方悦悦的,不,确切地说,方悦悦不是你杀的,却因你而死。十月二十七日,你和方悦悦告别后,写了你最后一篇日记。那天晚上,你翻来覆去的,至少很晚很晚才睡。你真正地爱上了方悦悦,不想杀她了。但你又非常地纠结,因为你就要跨入成年了,一时又找不到你想加害的对象。是这样吗?”她看着樊简生的眼睛。

      樊简生没有逃避嘉嘉的目光,反而似乎很期待嘉嘉继续说下去。嘉嘉清了清嗓子,说:“二十八日,是方悦悦找的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吗?因为我相信你,相信爱情。那天,你们再来到那座烂尾楼,还是在第十一层,那是你们的伊甸园。你的心情,比前一天还更复杂,你开始并不说话。方悦悦带来了酒,还有零食。你们一边倾诉,一边喝酒,也许,你们还哭了。不知道喝了多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后,方悦悦问你,你一定要那样做吗?你说,一定要。方悦悦拎着喝了几口的啤酒,起身,拉着你朝那锯台走去,开始,你们走路还稳当点,走到锯台边,也许是有点踉踉跄跄,也许你们俩一个在拖,一个在扯。是方悦悦主动去亲吻你,去剥你的衣服,你在拒绝,在挣扎。她说,我们再做一次吧。我能够想象,你们是多热烈,多疯狂,是天崩地裂,是山呼海啸,是洪荒猛兽一样的爱。当你从方悦悦身体里剥离出来时,她敲碎酒瓶的瓶颈,用力地往自己的身体里插去。她喊你,喊你帮她再用力一些。你看着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汩汩地流淌,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而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方悦悦不堪忍受,叫喊着你。你试图从她的身体里拔出酒瓶,被她阻止了,她拼死用尽全力按住你的手,让你无法挣脱,再一次用力。方悦悦死了。你失声痛哭,抱着头蹲在地上。等你的精神状态慢慢地回到现实,想想她不死也死了,才离开的。是这样吗?”

      嘉嘉说的就像自己在案发现场一样,我听得几乎惊掉下巴,一桩强奸杀人案,竟然在嘉嘉口中成了自杀案。这丫头,彻底颠覆了这个案子。

      “不,方悦悦是我杀的,强奸后杀的。”樊简生说。

      嘉嘉说:“其实,我非常欣赏你,如果我换了是你,也许也会这么做。你回到家后,完全可以继续写你的日记,告诉人家方悦悦不是你杀的。但你没有,因为在梦安死后,你有了一种信仰。我想,没有人能够改变你,不如,我们一起尽力去完成你的心愿。”

      樊简生说:“即使法庭不判我死刑,我也会自杀的,哪怕是只为了悦悦,只为了我们爱过。”

      嘉嘉沉吟片刻,说:“好,但你也可以在出庭前选择后悔。”

      回来的路上,我不停地斥责嘉嘉疯了,我们是律师,是要为当事人辩护的,为他们争取最大的利益的。嘉嘉说:“他决心死,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帮他呢?如果他的死,可以让一部法律都修改,都废止,不好吗?”

      6

      我,嘉嘉,樊简生,都知道樊简生没有强奸了方悦悦,更没有杀她,方悦悦主观上是为樊简生去死,客观上是自杀。虽然说没有人证,物证也不能洗脱樊简生的嫌疑,但我选择了相信嘉嘉的推断。那几天,我每天晚上都辗转反侧,我该怎么去为樊简生辩护?要不要为樊简生辩护?而嘉嘉不认为,她说:“也许,我们违背了律师的职业操守,但我觉得,遵循当事人的意愿,不也是一种良心吗?”

      出庭前一天,我们去了樊简生的家里,告诉他的父母他的想法。他们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最后无奈地说:“他既然想死,梦安也该瞑目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中飘荡着,脚下空空的。我对着星空说;

      “我曾经以为最好的律师,就是熟稔所有的法律条文,非常清楚委托人的诉求,会尽一切的可能,在法律的允许范围内为委托人争取最大的利益。这还不够,作为一个最好的律师,还要尽最大努力去平衡法律和委托人的关系,维护整个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可当我的当事人问我,你们律师是不是为了钱的时候,我的心灵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撞击。开始,我认为这是对律师这个行业最大的侮辱。后来,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我是不是被攻破了良知道德底线,被利益绑架的律师,身上毫无公平正义的讼棍?没错,法律是理性的,是冰冷的,它每一条条文都在约束着人们的行为,保护着人类最低的道德底线。但是,谁敢说这律条的背后有没有存在悖论呢?同样一件事情,法律难道就只有唯一的评判标准?如果是,就无所谓律师的口舌输赢了。即使法律只有唯一的评判标准,那么,难道这个标准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吗?

      我的当事人樊简生,在他既有的犯罪事实后告诉我,法律并没有做到表达大多数人的诉求,也就是说,他所犯的罪应当且必须是死刑。他问了一个拷问我灵魂的问题,他说,如果是你的女儿被他强奸杀害了,我会不会希望他死。的确,从感情上说,他必须死。还记得去年的一个轮奸杀害案吧?在法庭宣判他们仅仅是几年刑期的时候,他们相视而笑,难道这不是对法律的践踏吗?被人任意践踏的法律,还有什么威严?

      曾经有人批判过古代的酷刑,现在想想,历史有时候反而显得温婉。重典治于乱世,如果没有重典,天下又怎样可以太平?这不无道理啊!

      所以,我现在认为,最好的律师应该充满热情地诠释人类最美好的愿望,无论这个愿望是温暖的,还是冷酷的。我们有没有想过,因为犯罪成本过低,才无法遏制犯罪?这次,我想忘记所有的律条,守住一颗单纯的内心和美好的愿望,去为那些我不认识的女性做一次辩护。”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和嘉嘉去了樊简生的墓地,献上一束刚刚采的鲜花。

      嘉嘉说:“如果他能够和方悦悦葬在一起就好。”

      我说:“再加一个胡梦安吧。”

    【审核人:雨祺】

        标题:钟松胜:我在为谁辩护(小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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