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在阳春,身在那深秋
你可知无奈的风霜,它怎样在我脸上流
摘自《灞桥柳》
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马原老师在讲事物是普遍联系的观点后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有人经过长期观察发现,如果某个地方的寡妇比较多,那个地方的士兵就比较壮。我当时听的一愣一愣的,对了,和你想的一样,也觉得士兵和寡妇之间有某种难以名状的肉体或者精神关系,士兵得到了动力,加倍的锻炼的身体,因而就变得强壮起来。
荒唐。
以我现在数学老师的观点看,要考察寡妇多和士兵壮的关系,可以建立一个列联表,统计上一堆数字,然后算出它们的卡方值,再查那个表格,表格里对应的有多少把握的百分比,肯定能得出一个科学的结论。就像考察吸烟和患肺癌的关系一样。
你滚,人家跟你谈风情,你谈数学,你觉得无聊不。宸宸说。你以为什么都能算吗?你还能算什么?
我算点的大小,线的粗细,面的薄厚。
我去,这不是重点。宸宸嘲讽道。你说,你老师怎么讲的?
我因为不擅长喝酒,甚至讨厌喝酒,所以很少参加饭局,特别是最近几年,因为身体原因,年龄也越来越大,更是滴酒未占,所以也上过几个饭局,都以戒酒辞掉了喝酒的差事,他们给我倒白酒时我就礼貌的拒绝,然后换成茶水或者饮料,和我年龄相当的常拿这个开玩笑,居然说我想要二胎。我哭笑不得,独自喝着自己的饮料,和那些酒桌上的女士一样;同样的不善言辞,附和着别人的话题。一场饭局下来,人家是不尽兴,还要留下来玩扑克,他们叫做升级,陕西人叫双扣。我则急急忙忙的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店。
说起双扣,我其实是在大学毕业后才学会的,之前和朋友们玩的是一副扑克牌的升级,最简单的那种。
那时候我在江苏,和我一起分到那里的老乡有四个,一个女生。我们刚到江苏时,单位还没有安排好吃住,领导就先带领我们去某个饭馆接风,因为要等一个重要的领导,所以有很长时间的空闲,那个女生就和我们提议说玩玩双扣,我起先是拒绝的,但是刚好三缺一,他们硬是拉我坐下,由对家给我现教现玩。慢慢的学会了其中的门道。学会后还没有尽兴,人就到齐了,开饭。
重要领导照旧一番致辞,欢迎我们的到来,然后就叫服务员上菜,上到一半的时候,有个身材婀娜的服务员端上来一碗炖肉,然后很精致把一杯杯茶杯放到每个人的面前,并且用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相当的优雅。我往茶杯里一看,是多半杯黑红的东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坐我旁边的同时见我皱起了眉头,就笑笑对我们说:你们没喝过吧,这是蛇血,那一碗是蛇肉。那个体贴的当地同事就亲切的对我说,你眼睛一闭,咕咚一下就进去了。你要是喝不惯也可以不喝。我想起了电视剧里的黑帮老大们在一块歃血为盟时喝鸡血的场景,那个豪迈尽头让观众都像打了鸡血。我们今天喝蛇血居然这么文文雅雅,主要是那个送蛇血的服务员给人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我看着茶杯里蛇血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赵雅芝,想起了白素贞,我们就这样把白素贞活活的弄死顿成肉,且喝了它的血,想想就有些于心不忍。也就是在那一次,我第一次喝了蛇血,吃了蛇肉。
啊啊,你吃蛇了?宸宸问。我们这里经常吃青蛙,各种各样的吃法。小时候有小伙伴把青蛙捞上来,用绳子从屁股到嘴穿透,然后当毽子踢;还有人捞上来后把青蛙倒吊着,它就死……我说,你们杀生,你们残忍,你们不得超生。
这小子坏笑着说,你们山东人还吃蝉蛹呢,那黑乎乎的东西怎么下咽啊,我反正看着就恶心。
我说,一到盛夏,绿树成荫,树上爬满了知了。每天晚上,郊区的小树林里就会有很多小孩和大人打着手电筒摸蝉蛹,有的自己回去炸了吃,有的老太太一晚上会摸到满满一筐子蝉蛹第二天大清早带到集市上卖,五毛一个。有的直接送到饭店里,厨师做蝉蛹非常用心,那黑乎乎的东西经过厨师加工后端上来很是用诱人,你用筷子夹一个放到嘴里,咀嚼,下咽一气呵成后满嘴留香。
他说,那岂不连大便也吃了,好恶心。
我真无语。
我们继续吃饭,江苏人也劝酒,但是人家要文明的多,大家喝酒都随意,礼貌让一让,互相喝两杯,也不强求。不像陕西人在酒桌上,那是必须要划拳的,什么五魁首,哥两好,一心敬你,呼叫声越来越高,输了的喝的也豪迈,端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一模嘴巴继续吆喝猜拳,厉害的一个人可以打遍全桌的食客。山东人喝酒更讲究,喝酒要喝十二个,大家指定一个带酒的,带酒的就说,来大家喝第一个。然后全桌的人端起酒杯,一起碰一下,一小杯白酒,有的轻轻抿一口,有的喝一大口然后放下吃菜。但是每人都要下酒。从第一个酒到第十二酒,面前的酒是要喝光的。到第十的时候,带酒人就说:来,十全十美。到第十二个的时候,带酒人说,来,大家喝个一年酒。然后互相喝酒,找各种理由喝酒,有同乡的,有同年的,有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或者集体敬某个人酒,总之一场下来,他们会想各种理由喝完带来的白酒。我曾经差点喝醉过。
说重点。这小子提醒到。
我们吃饭到一半的时候,领导叫来了酒店的领班,说:你看我们这几个新来的同事远道而来,你们给唱个歌助兴吧。领班含笑点头出去,马上,那个婀娜多姿的女服务员进来了,打开房间的电视,上面出现音乐画面,她拿起话筒,轻启朱唇,一首《不白活一回》就从她嘴里流出来。你别说,她唱的真好,要是那几年有选秀节目,我估计都可以进前三了。我第一次感到了古代人的生活方式,可以在酒桌上饮酒,可以听一人的吟唱,这么浪漫又古老的方式,我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会,有着说不出的舒服。以后这么多年里,再也没有经过这种酒场了。
唱完后,领导问我,你还听什么,点吧。我想了想说,我想听《灞桥柳》。领导就对服务员说:我这些伙计来自陕西,给他们唱唱,他回过头又问了我一边歌名然后又对着服务员说:《灞桥柳》。那个江南女子就羞涩的一笑,说:对不起,我不会。
后来在山东有一次吃完饭,酒店里可以叫女服务员陪着跳舞,我自然没有去。倒是有一个同时,搂着女服员的腰,欢快的跳了两曲。这种娱乐方式后来都消失了。
你能不能讲点有意思的?宸宸有点不耐烦,显然他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题。我得说点有趣的。
我参加过一个饭局很有意思。那是我们广电局局长组织的。他夫人在我们学校教英语,因而有些联系。我们那广电局局长还是一位作家,写了好些长篇小说。这次饭局唯一不同的是不喝酒,局长让大家讲故事。讲完一个就吃一阵子菜。
和我同去的老李因为年龄比较长,就由他先开始。他显得很为难,他说,各位弟兄们,别看我活得时间长一些,但是,要叫我讲故事,真的没有可讲的。我有一个心愿,此生能到西安灞桥去一趟,也就知足了。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这位兄弟是陕西的,有机会和他去把。他笑咪咪的看着我说,不是有一首歌叫《灞桥柳》吗?我想看看灞桥柳。他的话题一开,人们就像打开了思路一样,瞬间话多了起来。
我对面一个男人马上笑嘻嘻的说:这个歌梅子就会唱。梅子,你给大家唱一下吧。梅子是一个美女,她说,华子你别取笑我了,我那叫唱歌吗?我要是唱出来你们能照顾我家生意不?梅子是搞装修的,在一家公司负责设计。局长就发话了,你们谁要是有需要别忘了梅子啊。梅子就笑的花枝乱颤,说:那我也不能卖唱啊。我不唱。华子就说,行,你讲故事我们照样照顾你生意。
梅子想了想说:我其实也没有故事,有一段时间我闺女要学音乐,我就带她报了一个学习班,教她音乐的是济宁一个女老师,她很会唱《灞桥柳》。有一段时间我因为要和她交流孩子的古筝问题,近距离的和她在一起过。她的手臂上有伤,一脸的疲惫。精神状态很不好。后来老板娘给我们换了一个老师,听其他家长说这个老师死了。
人们就说,这算什么故事。梅子就说:哈哈,我只会讲这些了。饶了我吧,来,大家先吃蝉蛹,刚刚出锅,好吃着呢。
华子吃了一口,说:你别说,我真见过打老婆孩子的男人。就在我们隔壁。我隔壁住着一个老师。当初大学毕业,媳妇不愿万里从烟台来到这里陪他。他后来不知怎么着勾搭上了别的女人,就经常对她媳妇动手。有时候是吃饭,有时候是半夜,后来那女人忍受不了,终于和他离了婚,回了烟台。他又喝酒,喝多了就打孩子,前两天晚上,我在家听的很清楚,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大叫着他的名字,说,我长大后不认你这个爹。孩子爷爷实在看不下去,威胁他说你再打孩子我就报警。现在孩子和爷爷住在乡下,他经常去找那个情人。他那人一看就长相凶恶,他媳妇怎么看上他的呢。
有人问,怎么长相恶啦?
华子说:你仔细看他,贼眉鼠眼,鼻子上有个黑瘤子,很大。
大家寒暄着,吃了一会菜。局长发话了:老赵,到你了。
老赵将一个蝉蛹狠劲的咽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水,慢慢的说:你们知道拘留所吗。大家都说不怎么了解。
老赵买了一个关子,说:拘留所就在我家附近。前一阵子我村里一个小伙子犯事被拘进去了。里面就跟学生宿舍一样。不同的是到处都有监控,豪无死角。甚至厕所里也有。我们想的那些电影里聚众斗殴,欺负犯人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大家也不敢。被逮住后有很重的处罚,犯人们都老老实实的。
老李说,说的你好像进去过一样。
老赵说,不信算了。这不是重点。有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解大手,突然“咚“的一声从厕所墙头掉下来一个东西,只见一个男人蹲在我身后,姿势很不自然,我借着家里微弱的灯光看见,他居然双手带着手铐。他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匆匆忙忙的跑走了。吓得我心跳了好半天。这事今天想来也是心有余悸。
局长露出笑容,说,这个故事刺激。继续。老赵说,没了。
老赵对面的小张长的比较白净,他在被局长点名后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年我去一个很远的亲戚家奔丧。他们那里也不叫电影,就叫一些自乐班唱戏助兴。嗯,唱戏的班子还蛮正规的,所有的演员都化妆,穿戏服。吹拉弹唱一应俱全,也没有舞台,晚上就在灵堂前表演。那个旦角长得漂亮,她最后在灵堂前唱的《河湾洗衣》,悲悲切切的,什么“清晨起移莲步小房以外……”,期间不停的有人给她身上搭红。一度打乱了她唱戏的步伐。里面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不停叫好,给她塞了好几个红包。她唱完后,大家要求她加演一段,她就唱了《灞桥柳》。在这期间,那个男人又拿了一个红包,醉的两眼迷离胖脸绯红,他一走三歪的到了女子面前,将红包塞进她的戏服袋子里,然后猛地将手摸向女子的胸部,不停揉搓。女子吓了一跳,停止了演唱,后退到了灵堂旁边,一旁的鼓乐手停下演奏,齐齐围了上来,将男子团团围住,带头的抓住男子衣领,一个巴掌就糊了过去。男子的本家亲戚和伙计也加入了战斗,灵堂前顿时乱成一团,一度弄倒了搭在棺木前面的小棚子,场面极度混乱。
小赵就讲完了。
宸宸脸上露出一点表情,他显然对这个讲述有点兴趣。然后他偷偷靠近我说:你看咱俩坐的出租车司机鼻子上是不是有颗大的黑瘤子?
我望向司机,司机注意到了我们的举动,他将后视镜动了动,正好可以和他对视。我注意到他脸上果然有一个大瘤子。
司机笑了一下,说,兄弟,你讲的很精彩,这一路上都不瞌睡了。你继续讲吧,我专心开车。到重庆还有一段路程呢。
我尴尬得笑笑,虽然脸上没有表情的过大变化,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一点触动,我颤颤惊惊的。宸宸往我身前靠了靠。
下来该陈宸讲故事了。
不久前,我和我一个叔叔要从陕西回重庆,因为疫情,本着少接触和直达的原则,我们租了一辆车,虽然价格非常贵,好在我叔叔有一些钱,不大在乎。
我们在大清早出发,因为我叫的车,所以对车子的颜色和车牌号有点印象。那是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车牌号是鲁JHE381。司机是一位大汉,面部有一颗黑色的瘤子非常刺眼。
由于路途慢慢,叔叔就给我讲他年轻时一些事情。天南海北的乱扯。渐渐的司机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我叔叔讲了一些女人的故事,也讲了几个男人的故事。对面的司机听的很是尽兴。最后他说,兄弟,你讲的那些事情我都经历过。
什么意思?我不明不白。司机就说,你想想就知道了,小子,你年轻,阅历尚浅,你叔叔肯定知道。
司机说的太过诡异,我们就在中途下车了,那时刚刚进入重庆地界,我们就匆忙结了帐,让司机回去了。刚下车我百无聊赖,打开手机,豁然看见一条新闻,说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号是鲁JHE381,在高速路上遭遇车祸,司机因为受伤过重当场死亡。我吃了一惊,再看新闻的日期,居然是我们出发前三天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和我叔叔与鬼同行了。
期间,梅子惊叫起来,问:是真的吗?这太吓人了,我胆小,你不会已经……。说完她不自然得端起茶杯对着嘴唇,也没有喝到就放下了。华子直接将刚夹起来的菜掉到了桌上。还有人直接不说话,瞪大眼睛看着陈宸。老李给我说: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只有那个局长淡然处之,说:无他,唯故事而,大家当真了吧。说完哈哈大笑。
众人这才恢复往日的神态,调侃了陈宸几句,各自安好了。
老李说:石局,久闻大名,你的小说我一直没有机会拜读,我们学校图书馆有你好几本呢。你能给大家传授一下,怎么写好小说吗?
局长喝了一口茶,面露微笑:这个简单,比如,将你们刚才讲的这些,当作一个女人的故事串起来,就是一个精彩小说的大纲了。这是联系的方法。
老李说,高,实在是高。
到你了。局长看着我说。
我说,好的。你说到联系了。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马原老师给我们讲事物是普遍联系的观点后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有人经过长期观察发现,如果某个地方的寡妇比较多,那个地方的士兵就比较强壮。我当时听的一愣一愣的,对了,和你想的一样,我也觉得士兵和寡妇之间有某种难以名状的肉体或者精神关系,从而士兵得到了动力,加倍的锻炼的身体,因而就变得强壮起来。
……
注:寡妇多和士兵壮的联系是这样的:因为寡妇多,寡妇爱养猫,因而这个地方猫就多,所以老鼠就少,进而该地的庄稼就长势好,士兵粮食充足,所以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