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能“迭办”的石五爷
前面我说过,“迭办”是石五爷口中的方言,现在基本都解释成“置办”、“筹措”之意。但我觉得用现在的“折腾”、“捣饬”、“做成……的样子”、“通过……的手段得到……”等这样的意思去理解,更为妥帖。其实这词有来头,几百年前的元曲中不就有“嘱付你仙音院莫怠慢,道与你教坊司要迭办”,“只为俺衣服难迭办,不得已在他人眉睫间”,“全凭着五个字迭办金银”之类的运用么!
总之就是遇到困难总能想出办法来对付,生存能力比较强这么个意思。
唉,跟好人学好人,跟上师公跳大神。这话我可是有深深的领悟。
&石五爷有了秘密
杂多草原,曲麻莱草原,还有康巴人的囊谦草原,这个夏天里,我和石五爷就奔忙在这几块大草原上,用一个月光景,走完了这里能走的路,打过不少猎物,逮到两只狼。石五爷还沿途结识了不少朋友,大块吃过肉,大碗喝过酒。活捉的两只狼,没能像石五爷说得那样卖个好价钱,而是两只狼总共才卖了五千块。五千块对我来说已是个大数目,我兴奋得觉都睡不踏实了。可是这种兴奋在石五爷将钱悉数寄回家里后,也就如一缕青烟一样从我心田里飘走了。
大多时候,我们还得靠继续捕杀小猎物来维持生计。
我时时想念学校,也在算计着离开学的日子,心中的焦虑也越来越重。只盼望着我们能再猎到一头大一点、特别值钱的动物,好让我不再为上学犯愁。
这时的石五爷,却忽然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寻找猎户上。一路打听,当地哪里猎户多。然后按着别人指点的方向,绕开大路,专拣山间小道往前赶。有时也顺路扒火车、或是搭个顺路的拖拉机,有时还显得颇为神秘。反正就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赶。从青海一路走来,过黄河,入固原,越六盘,到了陇东。
一路上,那个塞进皮筒子里的麻袋片裹着的东西,石五爷总是亲自背着,看护得很是仔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让他特别用心看护的东西。想必是个宝物。
宝物不宝物的,和我没多大关系。即便是宝物,那也是人家的东西。我只想着到九月份开学的这三个月里,石五爷能分给我多少钱,够不够我这学期的学费。其他的我是不会多想的。我不想知道这是件什么宝物,也不想知道这宝物是他什么时候得到的。
当然,他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也看出了我的焦急。“等下一次猎到大家伙卖了钱,我就给你分钱。”
当然,我也更应该看护好石五爷那只从不离身的东西,要是弄丢了,我想他肯定会责怪我的。那样,他就会有充足的理由不给我分钱。
所以我必须跟着石五爷走下去。这样他就会在秋天到来的那个开学季节里,会分给我一点钱。
石五爷是个“见面熟”。无论什么人,只要和他打过一次交道,他总能记住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何见识能量几何。
这是我需要向他学习的长处。
他在小旅店小饭馆或是集市上,只要能和一个人交谈上四五句话,就能提及另一个人,并且将这个人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吸引住对方,然后硬生生地将这个人与对方做一些在他看来“不用八杆子就能打着”的联系。
你还别小看,这种闯江湖的老套路,有时还真就管用。
有一天在集上遇着一个卖山鸡的猎人,递上一支烟后,马上就与他熟络起来,相谈甚欢。
不过这种状态没保持多久,他们谈话的声音就忽然变小,甚至惊惶失措地四处张望。最后竟然让我独自看摊儿,他们亲热地走进一家小饭馆。只是在离开时叮嘱我“看好东西。”
伸手摸摸皮筒子,里面的东西还在。我心也就释然了。抬眼望去,集上人来人往,都是些农村人模样的人。这些人是不会来买价格很高的山货的,也没有人向我这边的摊上打量。于是我的目光又回到了猎枪上,也回到了石五爷再三叮嘱要看管好的东西上。我仔细地摸摸这个物件,觉得它像铁件,就想打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石五爷让我“看好东西”的嘱咐,是要我看好什么东西呢?是出售的猎物,还是……
我恍然大悟。好奇心促使我从皮筒中抽出宝物,像做贼一样,先观察了宝物的包裹情况,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这是一杆枪。
这枪比石五爷的“老土炮”要精致得多。简直就是制式枪!就像那种军训时我们打过靶的军用枪支一样。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枪?”
这是我在以后常常犯疑的一个问题。可是现在,我还能追究这个谜底吗?
石五爷在贩卖枪支!
冷汗这时已悄然渗出我周身,并且在陇东高原的低气温条件下,迅速让我感觉到了寒冷或是冰凉。我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缩小到了我不可感知的一种状态。
我已经上贼船了!
从跟着石五爷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成了一个盗猎者。而身边突然有了制式枪,那我又是什么呢?
我想到了警察,想到了监狱,想到了刑场……
可是现在这种担心有用吗?
我按原样重新用麻袋片裹好枪,塞进皮筒,重重地将目光投向那个小饭馆。那儿有两个猎人,正在吃喝中交谈着。谈论的话题肯定就是这个东西。
我要重新审视这个与我共饮一条溪水的人,这个曾做过我老师的人。
我要从他身上找出一些他蜕变的痕迹来。
约摸一个小时后,石五爷和那个猎人一同走出小饭馆。他招呼我过去,说你去吃饭吧,我给你要了碗面。
我在他们刚坐过的桌前坐定,审视着他们吃过的残汤剩饭和一只空酒瓶,心中的疑惑又在增多。此时的我虽然很饿,桌上的四个盘子中也还有些许虽没了热气但依然诱人食欲的炒菜,我却无心伸出筷子。只等店家端上一大碗炒面,默默地吃下去。
我吃完饭出去,刚挨近摊位,石五爷就迅速抓起皮筒,简单地撂下一句“你看着摊”,然后随那人走了。丝毫没察觉我脸上的不快。
不一会儿,石五爷回来了。身上还是背着那个皮筒子。刚走到摊前,他就麻利地收拾起来。
“不卖了?”我问。
“还卖球个啥!天这么热,再放就臭了。”他这么说着,拎起这几只死野兔和山鸡,去了刚才吃饭的那家小饭馆,换成四十个烤饼,像逃跑一样地拉着我上路了。
“石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石老师,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再过几天就开学了,我得回去啊!”
路上我重复着这些话,石五爷愣是充耳不闻,像做贼得手后似地逃离了那个镇子。有时候我说得多了,他更显得烦:“上学没球啥意思,就像教书没球意思一样!”
不用多想,他的枪肯定是出手了,他想尽快地离开这里,以免产生麻烦。
这就是石五爷。
做过我老师的一个人。
而现在,我也终于明白,打猎,只是个幌子。从甘加草原抓到第一只狼那时起,石五爷用狼换得那杆枪,然后就领着我开始一路风餐露宿,主要心思并不在狩猎,而是皮筒子里的枪。他是在拿打猎做掩护,干贩卖枪支的犯法事。
我忽然就觉得头很疼,很想原原本本地回忆何时做了他徒弟,何时进了甘加草原,何时抓住了第一只狼,又是何时来到了这里……可是这时的我脑中一片混沌,这些经历一点也想不起来。从脖颈中灌进来的凉风吹冷浑身的虚汗,让我感到更冷……
&怕什么来什么
离开那个镇子后,我们逃命一般地赶路。我不理解石五爷为何这样心存恐惶地亡命奔逃。好几次想问个究竟,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他毕竟做过我的老师,我得从心中尊敬他,不能向他问这些对他有所不敬的话。 1234 >>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