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一块布被撕破了,雨水钻着破洞朝下乱落。接连落了好几天,稀里哗啦落个不停。造楼的工地上,那些毛胚初胎的楼房,像被健忘症忘了一样,形影相吊地站着,像一群可怜巴巴的弃儿。
风雨声在工地上喧闹着,却见不到人欢机叫的场面。说来也是好几十层的楼房,瞧不着兴旺的景象,还真是够呛的很。看去有楼房像是在封顶了,但大多只盖起了大半截。工程的进度像老人散步,也没瞧见哪位大老板来巡查。待在工棚的工友们,坐成了几圈。吆喝喧天打牌耍,好不悠闲自在。说实话,他们满肚子苦水无处倒,大老板拖欠工钱,找不到撒气法子,只得苦中作乐,挨一天算一天。
这一天一大清早,一群工友身披雨衣,出现在低矮平房的小道上,急急火火朝这栋低矮平房奔来。这房子原是一户农民家的,为争到更多拆迁款,硬抗着1年没搬迁。后来熬不过大的形势,只得在工地开工不久拿钱搬走了。工地的包头为图方便就住在这栋平房,有一些工友心里也还清楚,但从来都难得动脚踏到这块地方来。这群人领头的是孙山,一个粗壮汉子,紧跟他旁边的,是他带来的小伙,读不上大学的学生娃,叫谷雨。他们很快瞄准了包工头的住房,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更快了。过道上响起了一阵阵有力的脚步声,刷刷刷冲到了哪间住房前面,气恼的目光也投向了这里。谷雨几步上前走到房门前,挥起了拳头擂响了那扇房门。“咚咚咚!咚咚咚!”捶得房门发出了一阵阵呐喊,房子里头却像一间被遗弃的冷冻库。
这样窝心憋气的场景,自然惹怒了这群擂门的工友。一个工友眼珠子都红了,跨一步上前朝着那扇木门“咚咚”踹了几脚,除了房门发出暗哑的声音,再也没有半点什么名堂了。谷雨的气来得更暴躁了,大声骂了一句臭狗屎,转身朝这座房子后面跑过去。他瞧见屋后地沟里落了些碎砖头,走过去弯腰抓起了一块半截砖头,来到后面那扇采光玻璃窗前。这扇窗户开设得不太高,里面还安装了一道钢筋的栅栏。谷雨越看越是气恼,抓着砖头挥手往那栅栏的空档上砸。他咬着牙关一下一下狠狠砸去,或许眼力太好了,听得“兵兵乓乓”响起了一串声音,玻璃像雨点一样掉落在地上。窗户豁然露出一个灰蒙蒙的洞口来,谷雨他们紧接着往房间里伸头一瞧,哇呀!不瞧不知道,龟儿子的,这一瞧那家伙在昨夜还真的跑掉了!
工友们见了眼前这番情景,心中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恨不能一把大火烧掉了这座破房子。接着满嘴的像过年炮竹炸响的骂声,轰轰烈烈气势滔滔掀起了大浪。骂声将包头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几遍,十八代祖宗也不出来道歉半句。工友们的喉咙里冒出了青烟,只落下风声雨声伴着那些唾沫,然后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回到工棚里歇息。工友们闷闷喝水闷闷地抽烟,继而在吆喝声里耍起了纸牌。一边胡枝扯叶地甩着牌,一边念叨家里的糟心事。人家盖了3层楼呀,有的买起了车子啦,啥子都在涨价啊,还有娃子没得衣换呀……婆娘一大串的唠叨,脑壳都被搞晕了,像孙猴子被唐僧念了紧箍咒。
谷雨进棚喝了几口自来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圈倒在了地铺上。他看起来像没谁来唠叨他,然而他的烦忧一点儿并不比谁差多少。
正是应该在爱情围绕的年龄,他却已经远离了爱情。他的心像被猫抓了一般难受,辛辛苦苦地做了苦力,连工钱也拿不到半根毛啊!
他的心思胡乱地飘浮起来,想到考大学钱无着落,只得混工地卖苦力,不像有的同学靠家里做起生意。他的心思忽而飞到那位女同学身上,她现在居然当起了一家店主。那女同学曾经跟他好过一阵,一起海阔天空的聊天啦,一起坐在地摊上吃烧烤撸串啦。在万般无奈地分别下,女同学请客邀他看一场电影,说是做一次分手纪念。还说几个外国大佬拍的做梦的片子,超级特好看,超级难以买到票。不是父亲有个哥们,连影子都摸不着。谷雨自然做了个顺水人情。
那真是一场天花乱坠的电影啊!现在回想起来,谷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场什么盗梦的电影真是稀奇古怪!以谷雨高中生的水平来看,这电影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无论是剧情、画面、音乐等,什么电影手段都炉火纯青,妙不可言,构成了一部完美的作品。不在电影院的环境下观看,很多电影镜头不小心就会忽视。这部电影简直是为伟大的艺术而生,真正是一场无比梦幻的大作。
事后在报纸上读到一些评论说,电影以技术手段演绎出来的梦境,实际是掺杂了潜意识的人为之梦。主角以及同伴们潜入别人梦境,盗取他们潜意识的秘密。他们也能植入意念进入别人的潜意识,从而彻底改变这个人的一生。谷雨这才逐渐领会了电影的主题意义。
那场盗梦的电影真是奇特啊,我要是有这盗梦的本事就好了!就算不能把梦倒换得自在,哪怕能引导个梦也是挺好的啊!吧嗒着嘴巴,谷雨回头看看自己,一身破衣烂衫的,连个肚皮都填不满,别说去引导啥子梦,现在连个做梦的机会都没得!是叫花子梦到娶媳妇!
或许老天觉得落雨天好玩,还不情愿地收好洒雨法器,到了开早餐的时候,老天落的雨还没停歇的意思。其实这一个月来的早餐,饭棚子里等待的只是面条加咸菜。眼下这样粗糙不堪的饮食,跟早先1个月前来比,只能说是打发叫花子。人是铁来饭是钢,工友们要讲究也只能变成将就了,还是跑去了做饭棚子。谷雨见了也冒着雨跟着跑去,撂开的步子像在追兔子。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根铁丝,不偏不斜不轻不重地划过来。只听不轻不重地滋啦一响,划到了谷雨细长的腿杆子上。本来单薄的裤子哪经得起折腾,滋啦就划出了一条长口子。不经意再去瞄一眼,腿杆上也划出一丝丝血来了。他连忙把裤脚使劲扎紧了,不见血流下来,接着跑往搭建的做饭棚子。
面条加咸菜看来像是一碗,其实多是汤水滥竽充数。就这样敷衍了事的一碗汤面,怎么经得住下力的工友们受用呢?先来的工友已呼噜吃完把碗撂到桌上了,那碗也像受了气一般在桌上打滚儿。谷雨呼噜呼噜吃完意犹未尽,还伸出舌头来朝碗里面绕圈儿。他撂下碗儿再瞧瞧饭棚子里,工友们早就嘟嘟囔囔骂着人走了。真是出了怪事了,等到谷雨扒完面条咸菜,那扯不断的雨停住不落了。谷雨走出来弯腰撩开裤子破洞,再来端详一下伤口,口子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丝丝缕缕细细长长的血痕,好像没有再渗出血来了。孙山刚巧从茅厕走出来,见了这个情景听他说是铁丝划到了腿,挥手说道:“去打破伤风针吧,要保险些。”谷雨笑了笑摇摇手说:“还打破伤风,填肚皮都指望不了,还打个屁,雨水都冲走了,没得事!”
孙山拍了拍谷雨的肩头,摇摇头走在前面去了。工友们没讨到工钱自然不去做事了,赖在窝棚地铺上继续斗地主。孙山进来后见他们斗得欢,也想过来凑一把热闹。眼下大家伙的兜里比脸还干净,玩牌没现钱显示胜利果实。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开动脑筋找来水泥包袋子,一片一片撕成了钱码子,各自叠码在了自己的胸前。地主斗了一场接一场,没有桌子拱就玩学做狗叫。学狗的叫声把时光叫得悄悄溜走,肚子早就催着工友们装货了。工友们甩开地铺上的牌和码子,打起飞脚向饭棚子发动冲锋。冲进来的步子还没来得及刹住,他们就瞧见饭棚子光溜溜啥都没得,气味都闻不到一点星子。做饭师傅是个上50的半老头,孙山的婆娘是他婆娘的老乡。孙山忙跟做饭师傅打电话,做饭师傅无奈地说:“苟老总叫我只做两餐饭的,多做一个馒头都叫我滚蛋。我也没得啥法子啊,也只啃个馒头。”
这姓苟的家伙还是个人吗?真他妈是当代的周扒皮!工友们顿时跳起双脚骂爹骂娘乱骂,骂的个昏天黑地乌云翻滚。把老天骂出一串窟窿也骂不出半个铜钱啊!工友们气得满脑壳冒烟,浑身憋得像只发烫的炸药包,一起走上前将那些饭桌子,一把掀得东倒西歪倒翻在地。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回到窝棚,工友们连打牌的兴致都没有半点了,倒头缩脑地摊在地铺上发闷气。谷雨虽然没有迎合乱骂通的氛围,也只好迎合他们一样睡大觉,找不出啥法子排解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