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短篇小说连载六)
文/成峰
故事梗概:过年了,务工回乡的志新在回乡的车上,偶遇了两个迷药骗子。三年打工挣下的钱被洗劫一空。由于钱财被骗、行李丢失、酒醉等一系列诱因,导致志新情绪失控,挥刀砍伤了一名城管。为了避祸,不连累家人,伤人之后的志新连夜逃往另一个城市,过起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而留守家中的妻儿父母,初闻噩耗,父亲一急之下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地上。
由于志新一去三年,分文没有挣回来,再加上屋里两个学生加一对老人,本就日子艰难的家根本拿不出钱来送老人去医院救治,更何况还有两个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没有解决。如山般的压力扑面而至,让妻子秀儿几近窒息。万般无奈之下,妻子只得在腊月二十九夜晚,再次出去借钱。
第二天夜晚,逃往外地的丈夫,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两个迷药骗子。在灌醉骗子,得知真相之后,明知自己已经触犯法律,随时都可能被抓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了报警。
本故事演绎了现代社会中,农村家庭留守老人的养老问题、留守妇女生活问题、孩子的上学问题、以及打工一族人夫妻两地分居和某些无法摆到台面上的社会乱象问题。
六
终于可以躺下了,志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搂着醉卧的幺妹儿,借着微黄的灯光,开始细细欣赏这个女人。幺妹儿的确很美,眉毛浓密而整齐,箭一样地伸向鬓角,颧骨凸起,长长的睫毛掩映着双眸,温柔而恬静。
他的手再一次在幺妹儿的胸部,小腹,大腿间游过……忽然,幺妹儿手上一枚硬邦邦的戒指硌了他一下。他抓起幺妹儿的手,拿出被窝。呵,好大一枚钻戒,一定值不少钱。她又看看她的耳环,项链……
这些东西要是戴在秀儿身上会怎么样?他的心怦然一动,忽然有了一种做贼的冲动。他悄悄钻出被窝,摘下幺妹儿身上的戒指、耳环和项链,然后裹上大衣,悄悄溜出了门。
除夕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落雪反射出来的光亮依稀能看见路的模样。远处桔黄的灯柱里,细细的雪花就像夏天的蚊虫一样,在光亮里肆意飞舞。
怀揣着幺妹儿的首饰,志新心里暗暗盘算。这茫茫人海,这异域他乡,只要出了这个门,出了这座城市,幺妹儿上哪儿能找到他?谁又知道他是谁?
出得小区,忽然发现,漆黑的苍穹里,灯光摇曳人声鼎沸,间或还夹杂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警笛。或许是做贼心虚,他本能地向旁边围墙的阴影靠了过去。
这时,一束雪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一辆警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车上跳下两个警察。他的心里陡然一紧,直呼倒霉!难道冥冥之中苍天真的有眼,伸手就被捉了。他本想逃,可脚又不听使唤,只得停下脚步。
“见过一个胖胖的,背旅行袋,戴鸭舌帽的男人吗?”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拦住他问道。
“没有。”志新摇摇头。灯光离开了他的脸。其中一名警察凑近他,伸手在他的鼻子前扇了扇,“喝这么多,深更半夜的不回家睡觉,在外面晃什么?回去!”
“是!”志新如蒙大赦,扭头转身向小区走去。可刚一动步,忽听马路上又喧嚣起来,一个瘦高个子男人,箭一样向着他冲了过来。他本能一闪身,不知是有意还是躲闪不及时,来人一脚绊在他的腿上,“噗通!”一声被绊倒了,那人倒也坚强,哼都没哼一声,在地上滚了一个大圈,爬起来又往前蹿去。借着微弱的灯光,志新依稀认出,逃跑的人,好像是他车上遇到的那个瘦高个子老乡。
这时两警察也突然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盘查志新了。喝声追,抬腿就冲了出去。
原来是在抓别人。志新松了一口气,迅速往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忽觉身后一紧,忙回头查看。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胖胖的,背旅行包,戴鸭舌帽的男人。
这不是刚才警察要找的那个人吗?他正想说句什么,忽然看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许出声!小心老子宰了你。”说话间那匕首往下一压,他的脖子瞬间传出一丝痛感。
志新依言,缓缓转过头,赫然发现,持刀威胁他的竟然是那个在许昌上车,和廋高个在一起的,和他聊了一路的胖子老乡。
而胖子此刻也认出了他。他收起匕首说:“怎么是你呀,走,到你家坐坐去!”
志新神情一呆,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刚偷了幺妹儿的首饰,现在又要回去,万一被幺妹儿发现怎么办?
“怎么?不愿意!”胖子小眼一瞪,射出一缕寒光。志新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带了胖子,回到了他租住的小屋。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幺妹儿依旧好梦正酣。胖子疑惑地看了一眼幺妹儿,又看看他。
志新心虚地一笑:“男人嘛,你懂的……”
胖子在屋子里转一圈,又专门看了看醉烂如泥幺妹儿,才挪挪肩上的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拿过茶几上的半瓶酒,倒了一杯,看看酒瓶上的标签说:“小子日子过得不错嘛,喝这么好的酒。”说完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招呼道,“来,陪我喝一杯。”
虽然志新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去,但瓶盖打开,酒香四溢,他又经不住诱惑了。答应一声,跑到厨房端了吃剩的菜肴,和胖子对饮起来。
酒壮怂人胆!两杯酒下肚,志新和胖子立刻又变成了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了。他和胖子碰了下杯,半是玩笑半是实话地说。“死胖子,我在车上被人下了迷药,东西全丢了,下迷药的人是不是你?”
胖子神情一呆,小眼睛眨巴了几下。正色道:“胡说啥呢,兄弟是这样的人吗?老子虽然不是个什么好鸟,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老乡你下手吧!”
“也是啊!奶奶的,你知不知道,那可是我一年的工资!要不是被下了药,老子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家里抱着老婆亲热哩!他妈的那些该死的骗子,害老子行李也丢了,还在武昌把几个城管砍了一刀。到现在钱也没了,家也不能回了,整天门都不敢出。日奶的!老子要找到了那个下药的,非弄死他不可!”
“几个钱啊,用得着这样气急败坏吗?”胖子招招手,示意志新坐下,“兄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有那天那一出,哪有今天咱哥俩聚在一起啊!”他拿起酒瓶,又给志新倒了一杯,伸出大拇指说,“兄弟你真厉害!看你瘦肌肌的,火气还不小,连城管都敢砍!来来来,哥敬你一杯,给你压惊!”说着端起酒杯,一口见底,捡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说的也是,他妈的现在这社会就是不公平,你看那些坐办公室的,动动嘴皮子,摇摇笔杆子,就能吃香喝辣的,还有那些拆迁户,一赔就是几百万,钞票多得用卡车拉,儿子儿孙几辈都花不完!再看咱们这些农村出来的农民工,一年到头背井离乡,当牛做马累死累活,最后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稍不小心,不但会丢工作,有时候甚至连工资都拿不回来。真是想不通,这个社会,不知什么时候搞忤逆了,挣钱的不出力,出力的不挣钱!尤其咱们这些下苦力的,还要看那些龟孙子的脸色和心情过活,真他妈不公平!”
“谁说不是,老子拼死拼活,省吃俭用三年,好不容易省下的几万块钱,一次就被骗了个精光。你说那些城管,他不去抓骗子,不去管坏蛋,却偏偏来找我这样人的麻烦。这种人不砍,砍谁去?还有那些骗子,看不见老子穷得只差卖裤叉子了,还要对老子下手,他娘的他真不怕养儿子不长屁眼。”
“行了,不就几万块钱吗!你还诅咒起来了。”胖子扫了床上的幺妹儿一眼,小声说,“我有条发财路,不知你愿不愿意?只要你跟着我干,我保底,一年最低三十万。”。
“三十万!?”志新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错,三十万!”
“你到底做什么生意?一年能挣三十万?”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胖子将瓶中最后一滴酒倒进了志新的酒杯,将旅行包取下抱在胸前,又抓起另一瓶白酒,给自己斟满,说,“来!咱们接着干,相逢就是缘,为了明天的飞黄腾达,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二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投缘,越喝越带劲,你一杯我一杯,很快一瓶白酒又见了底。
志新因为和幺妹儿疯了半夜,本来就喝了不少,这会儿又喝了大半瓶,酒劲就上来了。他心如擂鼓,脑子发懵,嗓子发紧,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浊物一个劲儿的往嗓子眼里涌,眼看压不住了。他起身跑进厕所,哇啦哇啦狂吐了一通。吐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差点没把苦胆吐出来。
浊酒吐尽,志新一下子舒服了很多,脑子也清醒了。他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休息片刻,走出卫生间。
此时,胖子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以为你不会醉哩!”志新揉着太阳穴走过来,叫了两声大哥,又使劲摇了摇。
胖子连眼也没睁,睡成了死猪一样。
“睡就睡好一点。”志新看不惯胖子的睡相,好心帮他抬起脚,放到沙发上,又伸手要将他的挎包取下来,谁知他的手刚触及挎包,胖子的小眼悠忽睁开了。他狠狠瞪了志新一眼,一把推开,双手捂紧挎包,才又闭上了眼睛。
什么宝贝啊,睡觉也不拿下来!志新不再坚持。只一会,就响起了鼾声。
也许是白天睡了一会儿的缘故,志新毫无睡意。他看看床上的幺妹儿,又看看沙发上的胖子,忽然心道,反正我已经洗劫了幺妹儿,既然下了手,为什么不把这个胖子也偷了。
他小心地把手伸进胖子的外衣口袋。先是摸出了一个小瓶,接着又摸出了一个纸包。他很奇怪,胖子随身带一个小瓶干什么?他拿起小瓶迎着灯光,只见瓶身上写着“迷幻剂”三个字。迷幻剂,这是个什么东东,他好奇地看起了标签。
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中招之后想什么是什么的迷药。看清说明,志新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好东西啊!他顺势将那瓶迷幻剂装进口袋,他打开纸包,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戒指,一副耳环,和一条项链。
这首饰怎么这么眼熟啊!志新拿着项链,凑近灯光,忽然发现了项链上的玛瑙坠子,上面还刻着的“秀”字。这不是我丢的东西吗?
妈的我的东西怎么在他手中,难道这狗日的就是哪个传说中给人下药的骗子?志新仔细看了胖子一眼,又看看包里的迷药和首饰,心道:对老子下手的肯定是这家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你这狗日送上了门,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毫不犹豫一巴掌扇在胖子脸上。可是胖子却睡得像死猪一样,浑然不觉。
“妈的,给老子装死!”志新一把拽起他,又狠狠攘到地上。可胖子依旧只是睁了下眼,又沉沉睡去。可手中的包,依旧抱得紧紧的。
“死都不松手,装什么好东西?”志新抓着包拽了拽,没拉动。忽然记起这家伙只是酒醉,看他这身板,若是他醒了,自己不一定打得过他。不如拿出迷药,也给上了一点。说干就干,志新真就拿出迷幻剂,倒出一点,抹在胖子的鼻子上,接着又找来一根绳子,像捆粽子一样把他捆了个结实。做好这一切,志新的心才放松下来。
他掰开胖子的手打开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胖子的包里,就像地摊老板的杂货铺,乱七八糟装满了一包的戒子,耳环、项链之类的饰品,夹层里还有好多现金。
这家伙哪来的这么多金银首饰和现金?假的吗?他拿起首饰,迎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这些首饰虽然没有包装,但是每一件每一款都色泽饱满、做工精细,入手沉甸甸的,不像假货。首饰上面,不仅有价格,重量,还有含金量。前几天他买首饰的时候,专门注意过这些首饰,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地摊货……倒像是哪家金店的正品行货。
这家伙哪来的这么多金银首饰啊?骗的吗?看着这些珠宝首饰,志新心想,应该不是,谁家买这么多首饰啊?除非是他抢的。难道他们是打劫了哪家金店?志新忽然记起,被警察抓走了的廋高个。深更半夜的,没干坏事,警察抓他干什么呀?他好奇地在胖子身上摸了摸,不想在胖子的腰间摸出了一把手枪。志新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两个家伙肯定打劫了哪家金店。不然,他怎么会有枪?难怪这狗日的说,只要跟着他干,一年保底给我三十万的,原来他是干抢劫的,干的是提着脑袋玩命的勾当。
志新看着一茶几的首饰、现金和手枪,一时不知所措了。这东西要还是不要?如果不拿,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可惜了!如果卷走,我从此以后就会成为有钱人,不再为钱发愁,但同时也成了抢劫犯,只怕会有命挣没命花,一辈子只能提心吊胆亡命天涯了。而且如果一旦被抓,要么死路一条,要么牢底坐穿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还有八十多岁的老爹老妈。我若是死了,他们怎么办?如果不拿,那只能继续过现在的生活,一辈子当牛做马,凄凄惨惨,苦扒苦做了。
志新看着茶几上的金灿灿的首饰现金,左右为难了。这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他觉得自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这时候胖子身子一动,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吓得志新一哆嗦,急忙伸手抢过枪。还好,胖子只是嘟囔了一句,抻了抻腿,又歪头睡去了。
别的不要,这现金和给老婆买的首饰还是要的。他毫不犹豫将这两样装进兜里。权衡再三,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些东西吞了跑路。忽然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心中一惊,一看是老婆的电话,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志新吗?你怎么还不回来?你爸不行了。”
“什么?爸不行了。昨天发信息不是说只是晕倒了吗?怎么……”志新听得一愣。仔细问了问。原来前天夜里爸就出事了,今天送到了医院。秀儿介绍了一下家里的具体情况,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爸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回不去呀!”嗫嚅了半天,志新才怯怯地说,“我钱丢了,回不去了。”
“你个没良心的,没钱你也该回来看看你爸呀?我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昨天村扶贫工作组专门来了我们家,把我们家定成了贫困户,说是可以帮我们,还帮着把你爸送到了医院。还告诉你一个消息,据说定成贫困户之后,住院可以报销到百分之九十,家里学生读书,每个学期还有几百块钱的教育帮扶。你如果在外面不好混,打工挣不到钱,就回来和我种田。人家说了,只要我们愿意,他们可以给我们申请无息贷款,帮我们盖大棚,种蔬菜,还提供技术支持。”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志新在心里消化了一下秀儿提供的信息,回答说,“那我回去……”可是话说到一半,他又沉默了,他是跟人打架,伤了人,才逃回出租屋的,两天了,警察恐怕早就锁定了他。他不能回去。
挂了电话,志新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
又纠结起来。我到底是回家还是不回家?这些东西我到底是自己吞掉还是不要?按说现在政策好了,有了扶贫工作队,只要勤快,家里的好日子指日可待。假若这个狗日的醒了我怎么办?这狗日可是干抢劫,玩枪的人,假如他知道我知晓了他的身份和秘密,他不对我下手才怪。
怎么办啊!志新急的狠狠在自己的额头上擂了两拳。
报警!干脆报警!只有报警了,让警察把他抓起来了,老子才能高枕无忧。报警,对,报警,不能便宜了这两个狗日的,敢骗老子的钱,老子要让他牢底坐穿。他毅然拿起幺妹儿的手机,拨通了110……
放下电话,他像被抽掉了血一样瘫软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他也是犯了事儿的人,警察抓他,难道不抓自己吗?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淌了下来。
逃,还是快点逃吧!他爬起来,装好他的首饰,又把幺妹儿的首饰掏出来放到桌上,拿了现金正要出门。忽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呼啸而至,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进了小区。
完了。志新颓然坐了下去。
幺妹儿把胳膊又收进了被窝,她咂咂嘴,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