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90年代初,深圳首次文稿拍卖会上,一部仅仅还只有十一字标题的自传,空前拍卖出了108万的天价。在当时3万元人民币就可以购买一套两居室住房的物价下,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拍卖天价可谓是轰动全国的新闻。两年后,此书一经上市,往往一抢而空,众人争相阅读,一时间洛阳纸贵,成为了中国图书市场上的一个奇迹。
此书的作者正是中国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代影后刘晓庆。在这部名为《从电影明星到亿万富姐》,长达37万字的自传中,刘晓庆详细地披露了她从音乐学院附中学生,到知青,到文艺女兵最后到电影明星的心路历程。其中关于在四川省音乐学院附中的求学经历,刘晓庆这样写道:“那是我的黄金时代,单纯,向上,勤奋,朝气蓬勃”。
正在在那段被刘晓庆称为“黄金时代”的日子,少女刘晓庆开启了人生最朦胧最青涩也最美好的一道大门……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一代影后刘晓庆的青涩岁月
金黄色T恤,驼色工装裤,红色耐克鞋。第一次见到罗伯伯,很难相信他已是六旬老人。我们的相识非常偶然,在一次嘈杂的饭局上,不停有人敬酒致辞,随时得放下饭碗,不停起立稍息敬礼,眼睁睁看着心仪的菜菜优雅转圈,离我远去。见我无聊,一位大哥指着座中一位老者,神秘告诉我他与刘晓庆的那段青涩的往事。
其实,这段与中国最富盛名的影后刘晓庆的少年往事,在罗伯伯的朋友中并不是秘密,因为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川音附中起,他们就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也就是说这段历史是有很多见证人的。这些年来,罗伯伯也经常被众人打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段历史,几乎成了朋友们饭桌上的“下酒菜”了。打趣归打趣,作为一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六旬老者,既不是嫩模,也不是十八线小明星,罗伯伯实在没有炒作成名的欲望与兴趣,所以断然拒绝了我的采访。不过,到底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初秋的一个下午,在西门的一个茶楼的包间里,罗伯伯向我,回首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岁月。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50年前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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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婕父亲是我的恩师
罗伯伯本名罗浩然(化名),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祖籍四川省广安县,出生在重庆一个干部家庭。因为父母工作繁忙,8岁那年随姨妈到四川省资阳县读书。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显示出了出众的文艺天赋,能歌善舞,活泼伶俐,是学校里的文娱活跃分子。
有一天,学校来了一帮人,老师把学校里的文娱积极分子都召集起来,依次挨个在这帮人面前唱歌跳舞。不知就里的罗浩然也在其中。轮到他时,懵懵懂懂中,唱了一首《东方红》,跳了一段《我爱北京天安门》,那帮人中的一个中年男子,顿时眼睛一亮。
这位领头的中年男子,就是当时西南川剧院实验学校(四川省川剧学校前身)的表演教师邓渠如,此次资阳之行,就是专门为川剧学校来挑选苗子的。当时的罗浩然,眉清目秀,嗓音清亮,身段柔软,被邓渠如老师一眼相中,招进了川剧学校。
邓渠如老师是当时川剧的“四大名旦”之一,扮相美艳,体态优雅,舞姿轻盈,表演细腻,唱腔更是甜润高亢。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他参加演出《贵妃醉酒》,在表演贵妃醉后,双掌抚桌,不用唱腔、不用道白,仅凭眼神,就传神准确地表达了人物的醉态及内心活动,赢得了高度评价。同时,他与京剧四大名旦之首的梅兰芳先生私交甚好,梅先生还曾送过他一件价值不菲的貂皮大衣呢,华贵气派,在当时以布衣素服为主流的川剧学校,穿着是相当的拉风啊。
邓渠如是个难得的好老师,不仅教学认真负责,循循善诱,善于创新探索,经常对练功用具和基练内容不断做出改进尝试,在传统戏剧领域,第一个把芭蕾舞列为基练项目。同时在教学中,一招一式,一手一脚,教会学生如何分析人物身份、心理活动、面部表情,相互配合和技巧运用等,为罗浩然在以后的艺术生涯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时罗浩然他们,正是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又恰逢自然灾害时期,练功的运动量非常巨大,经常饭点未到,班上同学的肚子就饿得咕咕作响,课堂上的咕咕声可谓是此起彼伏,你方唱罢他登场。于是,邓渠如老师经常自己拿钱,割肉买菜,把学生请到家里打牙祭,包饺子炒回锅肉,让他们大快朵颐,饱餐一顿,成为那个特殊时期最美好的回忆。
有趣的是,当时在邓老师家中,罗浩然他们经常可以看到他的女儿,那个经常被师母抱在怀中的小女孩扎着冲天辫,脸蛋圆圆,眼睛大大,一看见那么多哥哥姐姐到家里就高兴得咿咿呀呀手舞足蹈。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就是后来因为主演86版《红楼梦》中的王熙凤而蜚声海内外的邓婕。
然而此后不久,席卷全国的文革开始了,邓渠如先生也在这场浩劫中被迫害致死,当时邓婕年仅三岁。恩师的离世,至今让罗浩然唏嘘不已,当然这是后话了。
就在川剧学校的第二年,在一次全省范围的汇演中,罗浩然扮演《水漫金山》中的韦陀,只见锣鼓喧天中,他甫一亮相,扮相英武,抬起腿来,轻巧踢中额头,准确地把粘在脚尖上的一只眼睛贴在额头(韦陀有三只眼),顿时赢得满堂喝彩。坐下正有四川省歌舞团(现更名为四川省歌舞剧院)的负责人,见他为可塑之才,为此特地把他招进了省歌舞团。
从川剧武生到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罗浩然的身份从此改变。正是这种改变,让他在冥冥之中,与后来中国最富盛名的一位女演员的相遇,埋下了伏笔。
命运的草灰蛇线中,其实总是有迹可循的。
总是在猝不及防间,迎接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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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歌男一号的头号粉丝
上个世纪60年代的四川省歌舞团是代表四川鲜明地方特色、民族特色和最高艺术水准的专业演出团队,当时规模和艺术水准仅次于总政歌舞团、东方歌舞团,在全国专业歌舞团队中排名第三。其中《快乐的啰嗦》《跑马溜溜的山上》《阿惹妞》《巴山背二哥》等舞蹈节目,诙谐风趣,精彩纷呈,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鲜活的民族风格,受到了观众们的热烈欢迎,至今经演不衰。
当时的四川省歌舞团,被分为唱队、舞队、乐队和舞美队。乐队和舞美队都是小伙子,相较于舞队清一色的帅小伙,他们找女朋友无疑比较困难,经常自嘲,如果想耍女朋友的话,只能骑自行车到马路上撞人了,以期在治疗过程中能够和心仪的女孩日久生情。
罗浩然所在的舞队,又分为上山下乡队和出省出国巡演队。作为省歌舞团的重点培养对象,罗浩然有幸被选在了出省出国巡演队,受到了著名歌唱家沈湘、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系主任杨红年、北京舞蹈学院舞蹈系主任张建等名家的悉心教导。
当时随着中日关系的解冻,日本女排著名的魔鬼教练大松博文的魔鬼训练法也传到了中国,传到了罗浩然所在的四川省歌舞团。超大运动量,已经挑战了人体的极限,连晚上睡觉都坚持开胯(就是两腿分开成180度)。小便带血都是常事,比较尴尬的是上厕所都经常没法下蹲。风光的背后,往往是难以想象的残酷训练。
在文化生活相当匮乏的上个世纪60年代,省歌舞团所到之处万人空巷,一票难求。为了买一张票,很多观众带着一张席子,通宵排队,能够买到一张票跟中彩票差不多。在南宁演出时,因为售票窗口早早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售票员都挤不进去了,只好从高处吊一根绳子,绳子下端系着一个圆盘,观众把零钱放上去,拉上去后,售票员再把票和找补零钱,吊下来给观众。
四川省歌舞团的轰动效应甚至传到了香港。经过国务院的批示,省歌舞团到香港演出,同样引起了巨大反响。演出时,热情的香港观众很多都携带了当时国内还比较少见的相机,台下闪光灯闪烁成一片,可苦了台上的演员。闪光灯狂闪,白光一片,演员们的双眼经常被刺得睁不开。罗浩然就在连翻10个后空翻跟斗后,不小心跌下了台下的乐池。所幸的是,仅仅是压断了乐队队员正在吹奏的一根长笛,受了点儿轻伤而已。
香港当时最红的电影明星夏梦,也是省歌舞团的忠实粉丝。观看演出时,她还特地送了十个大花篮,插满了精致雍容的塑料牡丹,那个时候塑料花比真花更贵,更有档次。
省歌舞团的演出如此火爆,自然舞蹈队那些帅小伙受追捧的程度可想而知,总之一点儿也不比现在的小鲜肉们差。演出结束,观众们恋恋不舍,不少人拉着他们,掏出笔记本,签名。更有大胆的女孩,送他们小礼物,邀请他们看电影逛公园。
在罗浩然众多女粉丝队伍中,有两个形影不离的女孩,学生打扮,她们总是结伴出现。有段时间他们的演出,她们每场必到。没有演出的日子,就跑来看排练。
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位女孩,短发,军便服,笑容甜美。
那便是少女刘晓庆。彼时她正是川音附中初三扬琴专业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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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音附中的那间琴房
虽然在那个四川省歌舞团最辉煌的年代,罗浩然已然是团里的台柱子,但是由于出道甚早,彼时的他,也不过是17岁的青葱少年。玉树临风,眉清目秀,气质卓然,即使抹去他省歌台柱的身份,走在街上,也能够吸引不少少女热烈的眼神。不过由于从小生活在文艺团体,身边美女如云,可谓是在美女窝里长大的,所以对于美女的免疫力,罗浩然无疑要比常人强得多。
但是那段时间,罗浩然在台上演出,总能感觉到有一种清亮又灼热的眼神,一直在追随着他的舞蹈。虽然这些年来,这种眼神他早已司空见惯,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分明感觉到了某种慌乱。有一晚他内心突然砰砰乱跳,舞步居然跳错了,事后受到了舞蹈队队长的严厉批评。
那两个总是形影不离的女学生粉丝,一个姓姚,姑且叫她小姚吧。另一个就是刘晓庆了。她们当时看完演出后,还会来到后台,掏出笔记本来,一本正经地请他签名。在他的印象中,他为刘晓庆签了不下20次名,笔记本的主人有刘晓庆的亲戚朋友同学邻居,身份各异,五花八门。自从跳错舞步后,他看到刘晓庆递来的笔记本,总是莫名的狼狈,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匆匆签下自己的名字就逃也似地走掉。反观刘晓庆,倒也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直到有一天晚上,那个短发少女破例没有女友陪伴,一个人来看演出,虽然这场演出她已经看了无数遍,闭上眼睛也知道下一段音乐下一段舞步是什么了。演出结束,舞台后台,罗浩然正用毛巾使劲擦着脸上的油彩,刘晓庆又出现了,这次她并没有递上笔记本让他签名。而是径直走到他身边,低声而清晰地说:明天晚上你没有演出,六点到我们学校来耍吧。
她的口气很随意,很轻松,仿佛他们早就是老朋友老熟人。罗浩然却顿时呆住了。
冥冥之中,罗浩然感到,他的生活从此要发生某种改变。这种改变让他渴望,又让他恐慌,辗转反侧一晚上,他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五点排练完毕,匆匆洗澡吃饭,罗浩然借了队友的一架自行车,出现在了位于十二街的四川音乐学院附中。远远他就看到,那个短发的女孩正斜斜倚靠在附中大门口悬挂的校名牌上,背着一个军挎包,眼神空茫,若有所思。直到看见他,眼神才倏地一亮,似有无比的惊喜。但这种惊喜分明转瞬即逝,她转动眼珠,四下一看,周围无人注意他们,就用眼神示意,让罗浩然跟着她走。
穿过宽大的校园操场,走过一条僻静的小道,终于发现了一排平房,走到最后一间,刘晓庆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挂在门上的锁。后来罗浩然才知道,这原来是刘晓庆他们班级练琴的琴房,因为当时已经临近毕业,所以晚上基本无人练琴,琴房区域内一片安静。刘晓庆不晓得从哪儿配了把钥匙,这个琴房就成为了他们后来经常约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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搪瓷缸中的白糖开水
与相比现在,那个时代的感情要含蓄得多。况且两人年纪尚轻,刘晓庆当时只是音乐学院附中即将毕业的学生,罗浩然是省歌的舞蹈演员,不要说结婚,就是耍朋友都是要向组织上打报告的,组织上批准了才能名正言顺地耍朋友结婚,要是不批准的话,感情再好也只得劳燕分飞,含泪分手。
所以,在这对少男少男长达两年的交往中,从来不曾在阳光下成双成对,依偎牵手过。
就算在川音内,他们也从来不曾并肩行走,总是一个前,一个后,默默跟随。
那个位于川音附中,稍显破旧的琴房,就是他们主要约会的地方。
那间破旧的琴房,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的约会节目只能以聊天为主,名符其实的“谈”恋爱。
当然,说是谈恋爱,也很不准确。因为他们的聊天内容虽然包罗万象,但是很多时候,更像是朋友间的聊天,学校单位发生的新鲜事,看过的书和电影,家人朋友的趣事囧事。当时刘晓庆面临毕业,前途未明,在社会变革的洪流面前,个人命运渺小如蝼蚁,不知下一步会被分配到哪儿去,这也是当初她最担忧的问题,两人反复谈论的话题。
既然约会节目以聊天为主,聊天多了,两人难免口干舌燥,那个年代可没有现在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各种饮料。于是,每次琴房约会,刘晓庆都会细心地准备一个搪瓷缸,里面装着满满的开水,还特地放了白糖,喝下一口,甜甜润润的。
有时候,两人也能弄些桃酥、米花糖、核桃、花生之类的零食,放在桌上,边聊边吃,再喝口白糖水,心里也溢出蜜汁来了。
那个时代,不仅仅是刘晓庆的“黄金时代”,同样也是罗浩然的“黄金时代”。只要晚上没有演出,排练完毕,洗澡换下练功服,吃完晚饭就匆匆往音乐学院赶去。位于十二街的音乐学院和西大街的省歌舞团,距离甚远。运气好的时候,罗浩然会借到队友的自行车,但更多时候,他是走路去的。常人走这么远的距离,起码得一个小时以上,因为从小练功,加上思之心切,那个时候罗浩然经常40分钟就可以从西大街走到十二街。
如果罗浩然晚上有演出的话,那么刘晓庆又会像之前那样,几乎场场不落地来看演出。就算晚上因事不能来,白天也会来看他训练排练。所不同的是,她大部分时候都能借到同学朋友的自行车,显然可见当时她的交际能力就已经不俗。
有意思的是,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某种巧合,当初和刘晓庆形影不离的那位小姚,她是个白净乖巧的女孩(罗浩然后来了解到她是刘晓庆当时的同学兼闺蜜),每次都看演出,都会和刘晓庆错开出现。
有一次小姚和罗浩然在后台不期而遇,目光无意间的对视,小姚的脸突然红了。正是这突如其来的脸红,让17岁的少年罗浩然朦胧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不久后,小姚就从他的视野里,包括他和刘晓庆的话题里,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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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那个时候的刘晓庆一头短发,非常朴素,印象中除了军便服,就是深色布鞋,素色裤子,至多一件格子外套,素雅大方,完全没有她那个年纪女孩的花枝招展。
罗浩然至今印象深刻的是,她喜欢看书,军挎包里总是装着书。有音乐专业书籍,有文学名著,《红与黑》《复活》《莎士比亚文集》那种,甚至思想性的哲学书籍。另外她的字写得很漂亮,潇洒遒劲,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小女孩的字体。
琴房约会,他们的重要话题就是交换看的书,发表观后感。受她影响,罗浩然也渐渐喜欢上了看书,后来还陆续为歌舞团创作了不少演出脚本,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那个时代的少男少女,即便情投意合,也很难有过分亲密的举动。琴房两载,罗浩然印象中,情浓意蜜之时,至多不过是拉拉手。那个年代的中国人尤其不善用肢体来表达感情,他们屈指可数的拥抱,不过是当时看到的《列宁在十月》这种外国影片中,那种礼节性的浅尝即止的拥抱。至于接吻,确切点儿说,更像是外国人的吻面礼,在脸蛋上啄一下而已。
饶是如此,已经让他们面色绯红,心如小鹿乱撞,砰砰跳个不停。
这个过程中,他们郑重其事地交换了照片,这在当时,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定情物,类似于今天的钻戒之类。
然而,在这对少男少女美好朦胧的关系中,罗浩然始终顾虑重重。
那个时候,文革已经开始了。刘晓庆的父亲出生地主家庭,后来成为川东地下党员,由此被打成了叛徒。生性正直的他不肯揭发陷害别的同志,在这场运动中被造反派打断了双腿,从此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余生都是轮椅代步。
也就是说,刘晓庆当时是“叛徒”的女儿,“黑五类”的后代。罗浩然可是干部子弟,母亲是西藏军区驻重庆办事处主任,根正苗红的红二代,在那个畸形的年代,怎么可能和叛徒的女儿谈情说爱?不仅他的事业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更可怕的是还会殃及家人,祸及后代。
现在的人或许很难理解罗浩然当初的种种纠结苦恼。但是那个疯狂的年代,这个仅仅17岁的少年,稚嫩的肩膀显然还很难承受那么多命运的重压,还有残酷现实的考验。尽管他发自内心喜欢这美丽活泼的女孩,但是他也明白,如果他们在一起的话,未来的生活中,注定会有太多的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他的这种迟疑和顾虑,敏感的刘晓庆估计早已经能够感觉到。这就像有一根细小的针,埋伏在他们的感情中间,有意无意间,总会把心还有神经刺得生疼。
有次琴房约会中,刘晓庆漫不经心提出,希望能够到他家里玩儿。这在社交方式和空间都比较匮乏的当时,无论是同学间,同事间,工友间,互相串门玩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也并不需要特殊的含义。再此之前,罗浩然就曾混在一堆同学中,去过几次刘晓庆家,她的外婆母亲都非常喜欢这清秀有礼貌的男孩子。刘晓庆的母亲还特地让刘晓庆给他带了一大罐当时很稀有的蜂蜜,让他练功之余兑水喝,补充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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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像下的分手
之前刘晓庆也提出过几次,都被罗浩然找理由搪塞过去了。因为他非常清楚,他的家人绝对不会接受刘晓庆。“叛徒的女儿”,尽管一想起这个,他内心就一阵绞痛。
这次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在刘晓庆提出去他家玩时,罗浩然讷讷嚅嚅,鼓足勇气:“我家里觉得你是黑五类……”这是他当时的原话,尚还年少的他并不懂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来,对刘晓庆的杀伤力,不亚于美军在广岛投放的原子弹。
话音未落,刘晓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倏地站起来,低声说道:“明天下午两点,主席像前见面,带上我送你的照片。”然后,转身就走。
说实话,就算今天,16岁少女的心智和18岁少男的心智都不可同日而语,女孩天性心思无疑更加细腻敏感,相对早熟,同龄的男孩则懵懂得多,很多都是后来当了爹才慢慢开始成熟。何况罗浩然这种从小远离家人,文艺团体长大,只知表演练功的男孩子,可不是大观园中善于揣摩女孩儿心事,知情识趣善解人意的贾宝玉啊。所以当刘晓庆转身离去,他只是呆呆傻站。一会儿觉得无趣,就闷闷回团了。
所谓主席像,就是位于成都市人民南路上的毛主席巨型汉白玉雕像。很长时间内,都是成都市的标志建筑,也是很多成都人喜欢约会的地方,至今如此。
不到2点,罗浩然就来到了主席像前。过了不久,就看到刘晓庆从远处走来。他们很少在琴房之外的地方约会,所以大白天在主席像前看见心爱的女孩子,罗浩然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兴奋,昨日的不快在他睡了一觉后,已经淡忘不少。
刘晓庆在他面前站定,面无表情:“照片呢?”
罗浩然虽然不知她要照片的用意,但是出门前还是老老实实带在身边,放在军挎包了。听她提起,马上翻出了递给她,脸上还浮着笑意,有点儿男孩子讨好女孩子的意思。
可是,刘晓庆接过照片,看也不看,“唰唰”两下,撕得粉碎,然后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她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皮看罗浩然一眼。
罗浩然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刘晓庆的背影越来越远,他才感受到有一种锥心的疼痛,在他的胸口慢慢蔓延,如野草藤蔓般疯长。
此后的日子,18岁的罗浩然第一次感觉心痛这个词并不是空穴来风。每当他想起那个女孩,那间破旧的琴房,昏暗的灯光,甜蜜蜜的白糖开水,还有那些青涩的牵手,鸡啄米般的接吻,内心都会一阵绞痛。
但是罗浩然,这个生活在中国六十年代,受过正统教育的男孩子,他毕竟不是情痴情圣更不是贾宝玉,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挽留心爱女孩的离去。在外人看来,他和之前并没有不同,照样训练排练演出,只是稍微有点儿蔫,话少了点儿,饭量少了点儿。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他自己的照片并没有要回来,估计也是被刘晓庆撕了吧。
罗浩然毕竟是个天性单纯乐观的人,这种状况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一个月而已。一个月后,他又满血复活了,至少在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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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春”被泼了一身的鱼香肉丝
刘晓庆最终被分配到了位于川南的宣汉农场。一个从小在城市长大,拉琴练琴的白嫩小手拿起了沉重的锄头,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对于刘晓庆来说,可谓苦不堪言。那个时期,她甚至幻想,假如有一位农民,当然是男的,他每天肯来坚持帮她锄地替她担粪施肥,她一定会嫁给他。
通过一些共同的朋友,刘晓庆的狼狈处境,渐渐传到了罗浩然耳中。这时的他,已经是省歌舞团的男一号,当时最热门的《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白毛女》中大春的扮演者,并且已经有了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的女朋友了。
1969年冬天,在他辅导的女学生中,有一个成都13中的小琴,在闲聊中得知她的父亲秦楚正是当时达县武装部部长。罗浩然心下一动,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大力推荐了刘晓庆,向秦部长详细说明了刘晓庆如何能歌善舞,在文艺方面出众的才华。当时达县武装部正受达县军分区委托招收文艺兵,豪爽的秦部长一口答应了。过了不久,就传来了刘晓庆被达县军分区应征入伍的消息,罗浩然这才松了口气。
当然,刘晓庆不久后的入伍,到底是因为她才艺出众,伯乐慧眼相中,还是因为罗浩然的倾力相荐,由于年代久远,终究无法考证。
1972年,达成铁路在建。为了慰问奋战在铁路建设第一线的铁道兵,四川省政府组织了慰问团,召集了省内各大文艺团体的精英骨干到达州慰问演出。作为省歌舞团男一号的罗浩然自然在列,当时他和省纪委领导廖加明、省高院审判庭庭长左荣同坐一部轿车,风尘仆仆来到了达州。
刚刚进入达州地界,省政府慰问团就受到了当地政府无比热烈的欢迎。只见锣鼓喧天,载歌载舞,一片欢乐的海洋。可是在这人山人海中,罗浩然忽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可是还不待他看得真切,那张曾经在梦中萦绕过无数次的面孔,就瞬间消失了。
在演出过程中,省慰问团受到了当地驻军达州军分区的热情接待,某个中午,达州军分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由于服务员人手不够,临时抽调了十多名女兵到餐厅服务,端菜倒酒。就在罗浩然与众人碰杯说笑之时,忽然听到一阵惊呼,随后他的脖子一阵热辣辣的感觉,烫得跳了起来。
原来,一位服务员在上菜过程中,一不小心,居然把一盘鱼香肉丝倒在了他的肩头,幸好当时是冬天,穿的是军大衣,鱼香肉丝的大部队只是停留在了他的肩上,少数几根滑进了他的衣领。
罗浩然赶紧脱下军大衣,大家手忙脚乱地为他整理擦拭完毕,这时,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那个闯祸的鲁莽女兵居然就是刘晓庆。因为提倡的是“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所以当时大家不但没有责怪她,都纷纷安慰刘晓庆,没事没事。
刘晓庆则低着头,一副犯了错的样子。不过罗浩然看到了她嘴角隐隐的笑意。
鱼香肉丝事件,到底是刘晓庆蓄意为之,孩子气的报复,还是真的是一不小心失手了,如今也算是千古之谜了。
罗伯伯和刘晓庆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那段青涩的往事已经随风飘逝了。他们的故事,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有着那个年代独有的印记。
这些年来,罗浩然经常在电影电视报刊杂志上看到刘晓庆,她是那么光彩照人,充满魅力。然而他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他脑海浮现的,都是十二街的川音附中门口,一个背着军挎包,穿着军便服的短发女孩,懒懒倚靠在木质校牌上,看见他,眼睛倏地一亮。
对了,那个时候,她手里经常捧着一个搪瓷杯,里面装满了开水,还放着白糖。
采访结束,走出茶楼,已是黄昏,路上行人,步履匆匆。
临别之际,罗伯伯向我挥手告别后,突然来了几个漂亮的舞蹈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刚健有力,优美轻盈,应该出自当年的《白毛女》或者《红色娘子军》吧。不要说我,就是路旁的广场舞大妈,都看呆了。
一时间,有种东西,如此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脏。穿越50年的滚滚红尘,我仿佛看到了那对少男少女,他们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充满活力,充满幻想。
时光荏苒,
爱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