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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村旁的路口

  • 作者:美文苑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12-20 12: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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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题记:太阳往西边的山坡一点点沉下去,天空飞着几片红色的霞朵,村子染上一层桔黄色的光芒。我坐在村口一棵树冠如伞的香樟树下,望着浮动一层若有似无的霞光的水泥路,时光沉淀下来的往事在心间一点点弥散开来……

      一、卖米的父亲

      这儿叫黄泥田,地名简单而质朴,弥漫着庄稼的清香味。稻田肥厚,田土夹着一层黄泥,夏天种水稻,绿油油的秧苗在一尘不染的风中起伏,一浪浪翻滚着往远处的山脚下涌去,又一浪浪翻滚着从山脚下涌过来,在高高低低的田埂上尽展着身姿。人从曲曲折折的田埂路走过,蜻蜓在天空飞来飞去。那只可爱的红蜻蜓立在稻尖上,在风中自由摇晃着,像个顽皮的孩子在荡秋千。蚂蚱蹦来蹦去,庄稼在晃动,整个田野仿佛也跟着晃动起来,天地间荡漾着庄稼的清香!

      黄泥田有个不起眼的十字路口。

      赶场天。早晨,中巴车停在路口,一声声按着喇叭。喇叭声顺着坑坑洼洼的马路飘进村子,撒满寨子的角角落落。父亲习惯早起,天麻麻亮起床,去苞谷地里转一圈回来,刮掉鞋底的泥块,蹲在门口有滋有味地咂叶子烟,清香的烟雾从烟嘴飘出来,在院坝上空一点点弥散。

      父亲听到喇叭声,慌忙在鞋帮上磕掉烟灰,挑着百来斤大米出门,一步步往路口赶去,脚步声在老二哥家门前的巷道咚咚咚响起来。压在父亲肩上的木扁担,吱嘎吱嘎响着,像在深情讲述着生活的艰辛。父亲吃力地挪动双腿,挑着大米一步步赶去黄泥田。他担心肩上的大米滑落下来,排着双手牢牢抓住粮食口袋的角落。父亲挑着的是沉甸甸的担子,挑着的更是一家老小的希望!

      父亲放下担子,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来不及喘口气,咬紧牙关弯下腰抱着大米走上中巴车。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亮晶晶的。

      中巴车缓缓离开路口,来到一个叫大坟的地方拐了个弯,一下子消失在眼前。我在田埂上放牛,卖米的父亲给我留下此生无法忘怀的影子,我时常徜徉在他的影子里默默地发呆。这么多年来,想起挑米赶路的父亲,想起他那被扁担压弯的腰背,泪水一次次夺眶而涌,怎么也抹不干!

      二、打工的二阳哥

      祖屋四间,二阳哥家住最边上的那间。院坝旁是刘发虎家的菜园,砌着半人高的篱笆墙,篱笆墙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

      二阳哥家养几头牛一匹灰色的大马,太阳落下了村子对面的小山坡,他骑着马吆牛慢悠悠地从路口回家,背着几十斤青草,身后是落山的夕阳。马从家门口过,挂在脖子上的铃铛当当响了起来,欢快而动听!那马听二阳哥的话,二阳哥叫走它就走,二阳哥叫停它就停。陌生人靠近,那马就甩脖子,用腿踢人,更别说跳上去骑了。

      二阳哥是庄稼好手,一个人在明晃晃的水田里栽秧,蓝天白云映在水田上,水动,蓝天白云也跟着晃动!二阳哥脱鞋,卷高裤腿下田去,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开来。他提起一把秧苗,扯开捆秧苗的一绺稻草,双腿分开,弓着腰栽秧。手指捻动分秧苗,手起手落,移动脚步,动作流水般顺畅。一窝窝一行行秧苗插满了水田,铺满了二阳哥的世界。阳光扎着汗涔涔的脸颊,汗水一颗颗从额头上冒出来,滑过鼻翼嘴角,往下巴淌。二阳哥只顾着栽秧,腾不出手去抹一抹汗水。他累了,停下来伸个懒腰,望着眼前一片立在水田里的秧苗,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此时此刻,二阳哥仿佛看到了翻滚的金色稻浪,嗅到了生活的芳香!

      那年,二阳哥看了电视连续剧《外来妹》,同时也看到了山外还有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开始做起了远行的梦,去远方闯一闯。三亲六戚苦口婆心劝二阳哥,在家盘庄稼,苦是苦了一点,可饿不着肚子。过几年娶个手脚利索的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去外面闯荡,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找不到活干,连处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呀!

      二阳哥拍着结实的胸脯笑了笑,背着挎包顺着村前那条坑坑洼洼的马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四面环山的村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明天!我跟在二阳哥身后来到路口,看到一只雄鹰从村子上空掠过,往天际缓缓滑去……

      二阳哥就是从这个路口走向了山外的世界,走进他想要的生活!

      那以后的日子,傍晚有人牵马从家门口走过,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响起来,听着是那样熟悉。我知道牵马的人不是二阳哥,可还是忍不住跑出去看一眼。我来到路口,望着脚下通往山外的马路,望着远处弯眉似的山恋,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二阳哥。他在城里打工,不晓得碗里的饭菜合不合口胃,也不知道他手头的工作累不累!

      腊月,二阳哥会回家过年吗?

      路口,就是村里那些怀揣梦想的人去城市闯荡的一个起点。我常常在想,在遥远而陌生的城市谋生的二阳哥,一定会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晚,想起村旁这个路口,想起守在路口等他回家的亲人!

      等我长大后,也许会像二阳哥一样,在一个夕阳西沉的傍晚,从这个路口坐上中巴车,去遥远而陌生的城市闯荡,去找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三、等车的我

      一个不起眼的路口,没有站台,也没有歇脚的椅子,可我喜欢叫它露天小站。路口就是我生命中的小站,我就是在这儿一次次坐上中巴车,在父亲疼爱的目光中离开生养自己的村子凉水井,去十几里外的县城上学,走向那五彩缤纷的世界!

      父亲送我去上学,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头。爷俩来到路口,中巴车还没到来,父亲叫我坐在光滑的石板上,前面是看不见的县城,身后是炊烟升起的村子。

      父亲蹲在稻田边,从鼓涨的烟袋里掏出一匹枯脆的烟叶,掐成一截一截的,用烟皮一点点裹紧。父亲把烟卷装进烟锅,使劲咂了几口,才发现忘了点火。他转脸望了望坐在石板上的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用手揉了揉眼窝……

      父亲盯着村子对面的那个馒头似的小山坡,盼着中巴车快些开过来,儿子早一点回县城。中巴车从小山脚下摇晃着开过来,父亲站起来不停地挥了挥手,中巴车停下。在父亲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带着我上车,给我在车窗边找好坐位,还是不放心,交待售票员:“我家娃娃才十一二岁,一个人坐车去城里头。车到了云盘桥边,麻烦你记得叫他下车。”

      售票员有些不耐烦了,摆着手叫父亲下车,“哐当”一声关上车门。父亲没有急着赶路回村,他站在路口,盯着中巴车远去的方向,一直没有眨眼。想起求学路上那个不起眼的路口,想起站在路口盯着中巴车渐渐远去的父亲,泪水忍不住一次次蓄满眼窝……

      中巴车越开越快,守在路口的父亲离我越来越远,父亲身后的村子也离我越来越远。离我越来越远的,还有老家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我一次次回家,我一次次离去。可不管是回家还是离去,路口是必经之地。村旁这个不起眼的路口,是我求学生涯中必不可少的一处驿站!

      四、出嫁的表妹

      三姑爹家住在路口边。

      我从中专学校毕业那年,表妹小英结婚。三亲六戚来吃酒,三姑爹堆着笑脸招呼客人。小英穿上新娘装,盘起了新娘头,陪着一块玩大的姐妺说话!散席后,收拾好碗筷,我没有回家,和小木他们坐一块玩扑克牌。我想起了月朗星稀的夜晚,和小英一块玩游戏的童年。我想起了她榨的酸菜,金黄金黄的,撕一绺放嘴里,嚼几下,又脆又爽。想到这些,我老走神,经常出错牌。三姑爹坐在门口一锅接一锅咂叶子烟,时不时咳嗽几声。夜深了,他没有上床歇息,抱着膝盖坐着,一直望着村子对面的小山坡。月色朦胧,禾苗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像在说着心里头的秘密。三姑爹在着什么呢?一座小山坡有什么好看的呢?

      有人去田坝头放田水,走在挂满露水的小路上哼唱着花灯调子:

      一更阳雀叫啁啁,

      高点明灯妹梳头。

      左梳左挽盘龙髻,

      右梳右挽插花刘。

      二更阳雀叫喳喳,

      高点明灯妹戴花。

      左边戴朵灵芝草,

      右边戴朵水仙花。

      ……

      悠长的小调在朦胧的田野上飘荡,离愁别绪笼罩在心头。

      天麻麻亮,小英跟着接亲队伍走出家门。跨过门槛时,她转过身看着三姑爹,满眼不舍。三姑爹低下头去,用手背轻轻揉了揉眼窝。女儿是父亲最贴心的棉袄,小英从小听话懂事,三姑爹去山坡上做活路,她叫三姑爹多穿件衣服。三姑爹干完活回家,小英端上来热乎乎的饭菜。可小英结婚后,三姑爹一年到头吃不上女儿做的几顿饭菜了。三姑爹挪动着脚步来到堂屋门口,想说些什么,可一直半张着嘴巴,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婚车停在路口,小英低着头上了婚车,婚车缓缓离开了路口,离开了家,离开了亲人,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村子!小英有了自己的小家,今后的路就靠她去走!婚车在转弯处不见了,望着空荡荡的路囗,我揉了揉眼睛,在心底祝福表妹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村里的多少女孩,像小英那样坐上婚车,怀着生活的憧憬从这路口离开生养她的村子,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生儿育女,过上柴米油盐的日子!又有多少外村的女孩,坐上婚车来到这路口,变成了村里的新娘!她们的脸红红的,像犹人的苹果!身上的新娘装,红艳艳,再冷的冬天看着,心里头就会格外温暖!

      这路口,有人去有人来,有人家娶媳有人家嫁女,见证了人世间的多少爱情故事呢?

      五、出远门的我

      父亲去世后,为了养活一家老少,我去见不着雪花的城市闯荡。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一个人站在路口等中巴车。我一点也不着急,还巴不得中巴车来晚一些,可以多看看家乡的一草一木,可以多闻一闻家乡的味道!长在田埂上的那一株狗尾巴草在风中轻轻晃动,我忍不住用力吸了几口,嗅到了那种淡淡的青香味,狗尾巴草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

      苞谷地中间的小路,有人拖长声调哼唱花灯调子,

      歇店要歇高楼店,

      茅草蓬蓬藏贼人。

      三杆竹蒿打下水,

      少个回家报信人。

      多在外头少在家,

      只为银钱走天涯。

      那天昐得我夫转,

      夫妻双双享团圆。

      ……

      悠长的调子散发出泥土的芳香,在苞谷地上空飘荡,滑过颀长的苞谷叶片,从耳畔缓缓飘进心间。这些熟悉的调子,我去山坡上放牛听过,我去小河洗澡听过。可听了一次一次的调子,怎么就听不够呢?

      我上了中巴车,找个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有慌乱,有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望着渐渐后退的苞谷地,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一株株苞谷一蓬蓬四季豆一爪爪毛豆,今后只能一次次在梦里出现。

      我从这个路口离开了家,去遥远的城市闯荡。中巴车在苞谷地中间的毛毛马路上走过,往看不见的远方开去……

      中巴车往十几里外的县城开去,车子在一个叫大坟的地方拐了个弯,看不到生养我的村子。我缩倦着瘦小的身子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想起伫立在风雨中的祖屋,想起弓着腰在菜地里剥菜叶的母亲,想起大半年前去世的父亲,烫热的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窝,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那以后的日子,村旁这个不起眼的路口经常在我的梦里出现。路口后面的村子,日升日落,升腾起一柱柱温热的炊烟,在屋檐下游戈,拼凑着诱人的图案……

    【审核人:站长】

        标题:刘荣:村旁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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