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很久没来,原先山下那一大片黄澄澄的谷,几座山头红彤彤的果,不见了。只有一辆辆大卡车,被一张张厚厚的,宽大得能遮住天的雨蓬布,包得那么严实,那么高耸,高耸得那群围在车旁下的老农们,如一群蚂蚁。不,他们是真正的留守人,一群老农夫,一群老农妇。这不,叽叽喳喳吵着,今年大丰收,呲咧着合不拢的嘴傻笑,谈论着讨个好价钱。
哐当,副驾座骑上,下来的一头头夹着公文包的老粉嘴儿,他们嘟噜噜着两条油光光,红嘟嘟的肠唇,我们就叫他们粉嘴儿吧,粉粉的衬衫,圆润的面容,红红的迷离的眼,灌了不下一斤吧。那是,必须是,纯粮食酿的,特供的。如几月孕妇的肥腰圈上的皮带扣,是那种能照清一切的,银色的金属扣,大大的,方方正正,太阳照着,反射的光很刺眼。把一群衣着泥尘,许多的泥尘污垢,来不及清洗,许是习惯了的老农们,耀闪着了眼,照清了一张张脸旁,不是丰收了么,那样腊黄,黑沉,苍老,枯蝼。
粉嘴儿们不用说话,那皮带扣折射的一道道光,很是威严,威严到震慑住了蚁们的口,自然讨不好价的。
夕阳很美,包裹了卡车和粉嘴儿,还是那么亮澄澄的,睁大了看不行,须要眯起一线缝隙才看清。
怎么也照不到了,一块块黄土泥晕染的蝼衣上,是照不进了,哪怕是衣不遮体,已经露出的洁白的胸膛,全身上下,也只有那块是洁白的了。
卡车和粉嘴走了,除了风,都带走了。留守人扛着,岁月和黄土浸泡得似明镜,铁铮铮的农具,苟蝼着背,走得稳当,眼睛浑浊但还有光,为了这遍黄土地,也为那学堂里咿呀学语的铁蛋蛋孙儿。
我也走了,我就是那泥垢三代铁蛋蛋,回城去了,要去照顾那四代,甚至以后的五代。再看一眼收割后的荒凉,除黄土什么也没有,寂静极了,黑夜来了,不带一丝光亮,连天空里什么也没有。
都走了,身后只有呼啸的风,和被风吹散了的丁点儿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