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太宽，时间太瘦，不经意间公爹已经独自在黄土垄中过了一年。
我请假，回村祭奠他。
深秋，微透薄凉。路边层林尽染，或绿，或黄，或红的树叶在暖暖的秋阳里婆娑漫舞;金色的玉米杆挺直着身板在田间沙沙作响;远处的山，飘着淡淡的雾霭，一如我的忧伤。
我有点害怕，担心待会上坟哭不出来。我不是一个凉薄的人，只是人到中年，柔软的心被生活磨砺的有些冷硬，认为哭是软弱和羞涩的代名词。长久的独自漂泊异乡，身前没人身后没墙，哭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弱化决断力。
公爹的温暖总在不经意间绕到眼前。去买菜，看到雪花梨，忽地想起他拿着苹果去找邻居换，我只是尝个鲜，他却当了真;我顺嘴说了句，等天冷了拿艾叶泡泡脚，他就步行好几里地上山给我拔一大袋子艾草，托人稍给我，说家里有就不用花钱买;看院子里种着香菜，我说待会走时拔点儿，路都走不稳了他还非逞强，拄着拐，佝偻着腰，蹒跚着挪下台阶，手还没挨着香菜，软趴趴的摔的仰面朝天……
车一进村，冷硬的外壳突然溃不成军。街头，巷口，熟悉的角落里我再也看不到公爹等我回家的笑脸了。悲伤瞬间爬满了脸庞，眼泪不可抑制的涌出了眼眶。
和家人寒暄后，一队人马各司其职，拿着吃喝，冥币，寿衣出发。我们一行10人，可谓浩浩荡荡。路远，不让二叔，老叔去，他们一个86岁，一个76岁，担心他们累着，让他们在家陪老妈唠唠嗑。他们不肯，说哪怕拄着棍也要去给哥哥上坟。
他们的淳朴善良总是令我肃然起敬。
坟地在村外山上。窄窄的黄土路只能容下两人并行。道旁杂草丛生，干枯的枝叶在膝盖和脚边绕来绕去。针型的荆棘刺猬一样刺进我的针织裤。两个叔叔和公爹一样，都是一米七几的大高个，瘦削黧黑的脸膛。二叔腿疼，一瘸一拐的略显矮些。老叔腰背挺拔，脚步矫健，扛着铁锨也走的步步生风。相似的身影加重了我对公爹的怀念，哀伤的泪水在脸上纵横斑驳。叔叔们的举动令我动容之余，意识到有钱不如有人的温暖。感觉生活不光需要关起门来过日子，还需要打开门把亲戚邻里请进来。这样生命才不孤单，生活才会有活力。积攒人气，死寂的生活才能充满鲜活劲。
亲戚间的来来往往，邻里间的有说有笑，你借我一头蒜我还你一颗葱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比如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毕竟人不能活成一座孤岛。
聚合在黄土垄前，我们或抽咽，或呢喃。看着火苗一簇一簇的跳跃，看着冥币和寿衣一点一点儿化为灰烬，微微的炙热里仿佛看到了公爹在天堂的别样生活。铲掉最后一堆枯草，克制了半天的先生拖着哭腔高声说:爹，这一年我们过得都挺好，我娘也挺好，您放心吧。
公爹无疾而终，享年88岁。我们每个人心里有不舍，有思念，有疼痛，但唯独没有后悔和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