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我放下书,在房间转了几个圈,还是心慌。打开电视,端午的节目每个台都一样,几个频道无一例外地都播放着秦岭北麓万亩麦田的壮丽景观。为了给儿子小熊营造一个安静的学习氛围,十几年里我和爱人高高在家里从不使用手机,电视只看时政新闻,且是无声的。关掉电视,透过虚掩的门偷偷看看小熊,一缕晨光照在他脸上,一根根细密的绒毛纤毫毕现,额头上几颗小痘痘也泛着光,他的唇边竟冒出一些纤细而新鲜的根须。呀,我惊叹了一声。还好,小熊端坐在书桌前带着耳塞刷题,没有听到。我还趴在小熊门口看,高高已经扯着我的衣袖努努嘴示意我进房间去。他递给我一本书压低声音说:学学小熊的样子,稳住,稳住,是.....
我放下书,在房间转了几个圈,还是心慌。打开电视,端午的节目每个台都一样,几个频道无一例外地都播放着秦岭北麓万亩麦田的壮丽景观。为了给儿子小熊营造一个安静的学习氛围,十几年里我和爱人高高在家里从不使用手机,电视只看时政新闻,且是无声的。关掉电视,透过虚掩的门偷偷看看小熊,一缕晨光照在他脸上,一根根细密的绒毛纤毫毕现,额头上几颗小痘痘也泛着光,他的唇边竟冒出一些纤细而新鲜的根须。
呀,我惊叹了一声。还好,小熊端坐在书桌前带着耳塞刷题,没有听到。
我还趴在小熊门口看,高高已经扯着我的衣袖努努嘴示意我进房间去。
他递给我一本书压低声音说:学学小熊的样子,稳住,稳住,是他要高考,不是你!
我翻着书,心思却在跑马。窗外布谷鸟一直在啼叫,已经是仲夏了。
在我居住的关中,春天是短暂的。
冬天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把春天覆盖得严严实实的。立春后,还有点冷。到了惊蛰天才逐渐暖起来,可舒适的暖意还没几天呢,气温又骤然变热。脱掉毛衣,把长衬衣换上,不行,还是热,直接穿上短袖好像刚刚好。这时候,才忽然发现,哦,已经立夏了。稍一眨眼,小满已过,快芒种了,麦子已经熟了。
麦子,我的心思刚转到这里,小熊就进来了。他说:爸,妈,我不想看书了,咱们出去转转吧。
我看看小熊的脸,虽然稚气未脱,却又棱角分明,他正日渐成熟。
高高说:我带你们去看麦子吧,神禾原上的麦子黄了。
出韦曲,往南直行,正午时候,我们已经抵达麦田。这是一天中日头最强的时候,太阳距离地面最近。高大的树木没有影子,地面是滚烫的。树上每一片叶子都暴晒在强光里,被光合作用后,散发着阵阵雾气。一切都处在一种焦灼和沸腾里。
小熊开始在麦田边撒欢,他抓起一块坚土抛向远方。再跳起来向天空伸伸手说:哎呀,我不敢跳得太高了,这样会够着太阳。
我眯着眼睛不敢直视太阳。
小熊又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说:如果后羿当时选择中午射日,他只要来到神禾原最高处,伸一伸手,太阳都能给拽下来呢,箭弩都多余了。
神禾原万亩的麦田,此刻就暴晒在太阳下。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麦子,连成一片海,这麦子的海洋漫无边际,被野风吹着,被太阳炙烤着,发出一阵阵唦唦的鸣响声。
站在高处眺望,万亩的麦田顺势铺展,起起伏伏向南一直蔓延到终南山脚下。再转头向西望去,一望无际的滚滚麦浪流金溢彩,摇摇摆摆的逶迤到天际。
走进田里,这些麦子错落有致高低不一,每一株麦子都是独一无二的。高的抵住人的腰际,矮的才没过小腿。稠密的麦子里,间或还夹杂着几株稗子、燕麦和蒿草。
而麦穗也不一样,有些穗子细长锋芒尖锐,麦粒细小密集;有的穗子短小,长着蓬咋咋的壳子,麦粒圆润如玉。那些饱满的穗子沉甸甸地略低下了头。而夹杂在麦子之间的稗子燕麦,没有负荷,看起来很轻盈灵动,高昂着头像骄傲的公主。都是同一片天空和土地,都经历了同样严冬和酷暑,却孕育着不一样的结果,我为那些燕麦难过。
在太阳的照射下,麦子发出土地赋予他独一无二的味道,像草香,又像乳香。麦子在风中像内功了得的武士,核心从不偏离地心。麦秸秆已经褪去了青绿的铠甲,不再如幼苗时期那般稚嫩,他的体内积蓄着雷电的力量,足以支撑风雨以及日渐沉重的头颅。当风吹起号角时,麦子就整齐地列队布阵。
神禾原的地势阡陌纵横,却又开阔辽远,一眼就是千里。站在原上,远山,近川,天空,飞鸟,一切都很清晰,一切又很神秘。
当我向终南山凝视,脑海里是书中描绘的田园和诗情,那样的远方我无法涉足。我们生活在低处,无处不拥堵。莫说是一片麦田,即使一块立足之地很多时候都是奢望。
我慢慢闭上眼睛。在假设里我拥有了理想之田。秋日里播撒种子,在枯燥的冬天他被冰雪覆盖,被寒霜蹂躏;经过蛰伏期漫长的等待,在春天和风惠雨的润泽下他拔节分蘖,展示给大地一个浓绿的青春;过了小满,他扬花灌浆,抽穗成熟……我幻想着我的麦子丰收了,可是麦子究竟有多少种华丽的变身?这些麦子可以是普通的粮食,也可以酿出醇烈的酒。而我呢,即使我有麦子,一样的束手无策。我把麦子揉碎,磨砺,发酵,在滚滚沸水里变节,只会让他成为最朴素的馒头,而不被生活所青睐。
我的小熊自然是我精心培育的庄稼,我把他当做麦子来耕耘。学说话的时候,我希望他会唱歌,学走路的时候,我希望他能飞翔。我根本忽略他是我的麦子,也是这辽阔大地的麦子。当一个农夫赋予麦子生命的时候,麦子也有自己独立的个性。农人的本分是只管耕耘,浇水,施肥。而麦子的世界那些还不够,还要阳春白雪和大雨滂沱,还得经历很多成长中选择和被选择的痛。而一粒种子也有自己的承受极限。
小熊在麦田里拔起一大把燕麦高举着,从远处跑来,大声喊着:妈妈,你看这些麦子多好看啊,还戴着王冠呢……
他怎么可以分辨不出真伪呢?看着小熊我有些失望。
他走近我,脸被太阳晒得通红通红,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我举手想给他擦拭,他躲开了,看着高过我半头的小熊,我不知所措。
我告诉他:你手里的不是麦子,这是燕麦。
我捻开一株丰满的麦穗,吹去麦糠,一颗颗椭圆麦粒被我捧在手心,暖热而饱满,呈现出阳光的色泽,我告诉小熊:这些才是麦子。
小熊情绪低落,可是为什么在他们一起生长呢?
他抛给我一个难题。一个农夫在播撒种子的时候,他怎么会知道那一颗是麦子,那一颗是稗子?壮如悍树,小到浮萍,各自存在着,土地从不偏袒谁。农夫不能因为稗子就放弃麦子,所有结果都要接受。而麦子也是各有宿命,有的会是果腹的食物,有的被发酵后酿酒,还有一些麦子没有明确的方向。
麦子总让我日夜难安,此刻我终于放下了那些没有来路的麦子,不愿再深究他们的历程,从前的麦子将消失在我的意念里。当一个农人完成他的使命后,无须杞人忧天,所有的麦子都有出口。
太阳继续向西移动,逆着光,一个少年挥舞着双手疾步向前奔跑着!一穗一穗的麦子,被太阳勾画得轮廓分明,他们相互拥抱,欢呼着,颗颗麦子都戴着金色的王冠。这田野里的王者一再回望自己辽阔的疆土。
麦田里的少年还不知道,那些麦子,即使被收割,其实还没有真正的成熟,他还含有虚妄的水分,还需要秋日慢火的桎梏,等到光泽褪去,喑哑才是成熟的本色。
从早晨到黄昏,从春天到夏天。时间之快,犹如一匹飞马,来不及思索已经到达彼岸。小熊,我的孩子,这收割的季节,他将收到什么样的麦子?无论丰收与否,颗粒归仓就好。
太阳从不怠慢万物,它从东山爬到头顶,又从头顶跌入西山,它一直拷问着我,再把答案交给我。我的影子被它收回去又还回来,影子在我的凝视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远处秦岭山脉的轮廓从清浅变成墨色,麦田也变成墨色,我们也被染成墨色,成为秦岭的一部分。仰望苍穹,浩荡的天空将涌出灿烂的星海,那闪亮的星星不正是天空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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