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先生耗费6年时间完成了《白鹿原》这部鸿篇巨制。他以细腻的笔触叙述了位于渭河流域的白鹿原自清末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村庄史,人物的命运与时代的变迁息息相关。在战乱、年馑、瘟疫的大背影下,在白、鹿两家的恩怨纷争中,原上的富人穷人男人女人,一一呈现在风云际变的历史浪潮中。《白鹿原》小说中的人物个性具有多面性、复杂性,人物形象立体,故事逼真,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
白鹿原上众多的人物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让人唏嘘的是那些处于封建礼教管控中的女性。
女性被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白嘉轩六娶六丧,第五个女人死后,他母亲白赵氏说:“甭摆出那个阴阳丧气的架势!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再糊一层新的。死了五个我准备给你再娶五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女断了香火给旁人占去心甘”。同为女人的白赵氏竟然如此轻蔑女性,漠视生命。
田小娥是白鹿原上最悲惨的一位女性。她貌美可人,父亲是秀才,本应该有幸福的人生,但田秀才贪财,把女儿卖给年近七旬的郭举人做小妾。在郭家她没有做人的尊严,她伺候郭举人和他大老婆,为长工们做饭,最不能容忍的是每晚要为郭举人“泡枣儿”,生活充满屈辱和痛苦。
小娥不甘于被束缚,试图通过勾引黑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历经波折她终于随黑娃来到白鹿原。族长白嘉轩得知小娥的身份后,拒绝他俩进祠堂拜祖宗,也就是他们的婚姻没有得到宗族的认可,黑娃父亲鹿三把他俩赶出了家门,俩人住在村外的烂窑中。黑娃“闹农协”遭到岳维山、田福贤反动势力追捕,他抛下小娥投奔习旅(一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黑娃逃走后,小娥受牵连被吊在祠堂门前的老槐树上鞭打。柔弱的小脚女人独自一人住在烂窑中,生活陷入困境,不得已她求乡约鹿子霖容饶黑娃一回,鹿子霖却乘人之危上了侄媳妇小娥的炕。原上光棍狗蛋儿早已对小娥垂涎三尺,狗蛋在窑外听见了子霖小娥的悄悄话,扬言要将他们的事情告诉村里人,鹿子霖为了自己的脸面,一边让小娥约狗蛋,一边利用乡约职权安排团丁捉拿他俩,族长召集族人惩罚小娥、狗蛋,小娥再次被吊在槐树上鞭打。鹿子霖设计了复仇计划,唆使小娥:“你得想法子把他那个大公子的裤子抹下来,那样嘛就等于你尿到族长脸上了”。未来的族长继承人白孝文果真上了小娥的炕,他们躺在炕上抽大烟,孝文卖掉了分家时得到的田地房屋,穷困潦倒,最后出来讨饭。对白嘉轩忠心耿耿的鹿三把孝文的落魄都归罪于田小娥,鹿三深夜进入窑洞,将磨得锃亮的梭镖对准小娥后心狠狠刺去,刀尖穿透胸肋。
原上人视小娥为“婊子”,没有人关注她的烂窑,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直到她的遗体腐臭,原上人才发现她已经死于非命,他们像处理垃圾一样把窑洞封了。田小娥天性反叛,她的反叛精神仅仅体现在对封建礼教的蔑视,除此,她拿不出更强有力的反抗手段,她与鹿子霖、白孝文的感情纠葛使她陷入更深的泥沼,把自己拴在男人身上永远没有幸福可言。
冷秋月是原上名医冷先生的女儿,由父亲作主嫁给了原上二号家庭鹿子霖的长子鹿兆鹏。兆鹏接受过新式教育,反抗包办婚姻,但他不敢违背父命,被父亲的三巴掌打入洞房,此后他与冷秋月再无夫妻之实。秋月守活寡,伺候公婆,生活中无爱无性,死水一潭。冷先生不为无辜的女儿着想,不考虑她的幸福,只顾及“从一而终”的家风。长期的孤独、压抑和对爱情的渴望最终导致冷秋月精神崩溃(书中称淫疯病),冷先生为了自家“脸面”,怕女儿说疯话侮辱了门风,给她服用了哑药。冷秋月在失望、悲凉中死去。封建礼教吞噬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她的死是对封建社会无声的控诉。
白孝文的第一任妻子,白家人称呼“大姐儿”。孝文与小娥粘上后,抽大烟卖地卖房,整天不入家门。正值年馑,孝文的两孩子被白赵氏引去吃饭,大姐儿一个人在屋里忍饥挨饿,还遭受孝文辱骂和痛打。临死前她对阿公白嘉轩说:“爸,我到咱屋多年了,勤咧懒咧瞎咧好咧你都看见,我想过这想过那,独独儿没想过我会饿死……”。大姐儿死后,二弟孝武怕她娘家人来闹事,但娘家人对出嫁多年的姑娘感情淡漠,只派她最小的弟弟前来吊孝。
小翠是车木匠的女儿,她与父亲的天才徒弟郑芒儿相爱,他们之间没有越礼行为,他们的感情被二徒弟嫉恨,遭到二徒弟造瑶中伤。小翠嫁入杂货店王家的第二天,王家夫婿便在镇子的十字路口骂街“咱娶回来个敞口子货嘛!”。那时的女子岂能承受这等侮辱,她悬梁自尽了。而小翠父亲得知女儿死讯后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卖了的骡马踢过的地,由新主家摆置……”,车木匠带着一家老小躲到远处亲戚家去了,连见女儿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而王家为了预防凶死的年轻鬼魅作祟报复,竟然用桃木尖扎进小翠的两只脚心两只手心。小翠死后百日王家又娶回了一个贤淑的女子,糊上了一层新窗子纸。郑芒儿在其婚礼第二天晚上杀了王家夫婿和二徒弟,世上少了一个天才车木匠,多了一个土匪“大拇指”。罪恶的封建社会不仅吞噬了无辜的女性,也使良人落草为寇。
白灵是族长白嘉轩十分疼爱的女儿,她个性鲜明,心地纯良,聪慧勇敢,是白鹿原上第一个拒绝裹小脚的女孩,第一个走出白鹿原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学生,第一个参加革命的女共产党员,第一个拒绝包办婚姻大胆追求幸福的女人。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她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始终坚定着自己的信仰,她的性格特点折射出了民族之魂,她是白鹿原上的白鹿精灵。很遗憾,这样忠贞的革命者没有死在敌人的屠刀下,而是在“肃反”运动中被自己人活埋。临死前大骂残害革命青年的毕政委是“一个纯粹的蠢货,一个穷凶极恶的无赖,一个狗屁不通的混蛋”。毕政委后来到了延安,改名换姓,无从查找。白灵短暂的一生极富激情,极其光辉,她的命运仍然带有悲剧色彩。
陈忠实先生笔下的白鹿原,其时是一处落后愚昧的黄土台原,这里的人们思想意识落后,经济生产力落后,男性主宰一切。
裹小脚是封建社会对妇女身体的摧残,致使女性丧失了劳动能力;剥夺妇女接受教育的权利、灌输封建意识,是对女性精神上扼杀。在身心俱残的状况下,妇女何谈独立的生存能力,何谈独立的思考能力,她们不得不成为男性的附庸,她们被冷漠,被欺凌,被玩弄,生命如草芥。唉!生不逢时,奈何为之。合上《白鹿原》书页,这些美丽聪慧而又命运悲惨的女性仍然在脑海中徘徊,我为她们落泪,为她们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