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位于豫西南平原上,村庄西南四、五里群山连绵,属八百里伏牛山脉。故乡民风淳朴、四季分明、各个季节风物不同,我最喜欢故乡的春天。
初春的故乡春寒料峭,积雪还没有完全消融,空气中暖洋洋的气息却早已氤氲开来,杨柳悄悄发芽,小草开始返青,这时候如果下雨,就更妙了,春雨贵如油,乡邻们不用发愁地里的小麦等农作物干旱,心情格外好。路上的尘土被春雨沾湿,街道格外干净整洁,村庄、原野、群山都笼罩在朦朦胧胧的烟雨里,树木嫩芽的颜色和草色若隐若现,正如唐代诗人韩愈在《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诗中写的那样“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故乡有句谚语:“一月茵陈二月蒿,三月茵陈当柴烧”。茵陈是黄蒿幼苗,颜色翠绿,叶子柔软细长,长满白色绒毛,有清利湿热,利胆退黄的功效,但只有农历正月的幼苗才具有药效,被称作茵陈入药。因此,春节后上学路上经常看到有人拿着铲刀和袋子在山坡上、河堤旁挖茵陈,晒干后卖给药铺。
二月的故乡,正如清代诗人高鼎在《村居》中所写的那样:“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乡下孩子没有辅导班,也没有大量家庭作业,放学后就忙着玩耍。记忆中,放风筝的次数不多,男孩子玩得最多的游戏是用两张纸叠成四方块,放在地上,打翻对方为赢,或者弹玻璃球。女孩子们喜欢跳橡皮筋、踢毽子、或者去抽茅芽,剥开茅芽绿油油的“外衣”,露出毛茸茸、白白嫩嫩的芽,吃起来软软绵绵,还有股淡淡的香甜。我喜欢吃茅芽,却不擅长抽茅芽,就帮女孩子们看管书包,她们心地善良、心灵手巧,抽了茅芽就给我一些。累了惬意地躺在比毛毯还要松软的草地上,看着草地上开满五颜六色却叫不上名字的小花,闻着花香,轻松极了,童年时的欢乐就这么简单。
故乡有句谚语:“三月三、都换单。”意思是过了农历三月初三就可以把棉衣脱下来,换上春装。我曾迫不及待地在此前阳光和煦的日子里把棉衣脱掉换上春装,却觉得寒气彻骨,只好再把棉衣穿上,故乡的气候总是很符合季节。
三月也是故乡春意最浓的季节,寒气散尽,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粉色的杏花、红色的桃花、白色的梨花等各种各样的花都争先恐后地绽放,不过真想走进花的海洋还是去到山里。山里鸟语花香、溪水潺潺、湖泊星罗棋布,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更是踏青好时光。年少时,我喜欢和邻居二哥去爬山,他大我两岁,外婆家在大山深处,喜欢爬山。而我小时候总有许许多多奇怪的问题,还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比如问父母我来自何处?母亲指着村南不远的大石岭逗我道:“一天我们去大石岭,听到石头缝里有婴儿哭声,循着哭声找到了你,就抱了回来。”童年时,有很长一段时光我都相信自己是从山上捡来,总希望去捡我的地方看看,长大后知道了这是谎言,但还是喜欢爬山。那些年,我和二哥常常吃过早饭去爬山,玩到下午才回家。
读小学和初中时,学校每年三月组织去山里春游,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清晰记得两次春游的情景,脑海里烙下了山里人热情好客和淳朴的印象。
一次是读小学时去樱桃山春游,临近中午,路过村庄时看到一口井,班主任张春富老师去向一户正在盖房子的农家借来水桶打水,大家轮流用双手捧紧水桶,使桶微微倾斜,贴着桶边喝水。那天,赵永辉不小心把桶掉进井里,张老师用扁担打捞了很久还是捞不上来,最后叹气道:“还是和主家商量商量,给他一块钱吧。”他去向那户人家表达了歉意,并提出赔钱,主家却不肯接受赔偿,还安慰道:“桶经常掉进去,我们慢慢捞。”给他家盖房子的人纷纷在旁边起哄笑道:“桶掉进井里没事,他家是捞桶专业户。”
另一次是读初中时去大山深处春游,我把自行车放到山脚下的一户农家,女主人不在家,他儿子认出我和他外公同村就告诉了他父亲,他父亲慌忙挽留吃午饭,还炒了一大盘猪肉来盛情款待。那些年,农村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亲朋好友才舍得买肉,他们村没有集市也没有商店,距离山外最近集市要往返四十多里,山路崎岖难走,买东西很不方便,往往几个月出山一次,采购大量生活必需品,也会买肉,回家后却舍不得吃,放进坛子里用盐腌上,过节时或者来了客人,才从坛子里取出点肉吃。
不觉间,和故乡的春天渐行渐远已二十余年。去县城读高中后,一个月回家一次,去开封上大学,半年回家一次,毕业后去外地工作,回故乡的次数就更少了。
最近一次亲近故乡的春天是在2018年春节,母亲说:“咱们去山上挖茵陈吧。”又叫上了二哥的母亲。来到大石岭上,看到漫山遍野长满了干枯的黄蒿,黄蒿很容易点燃,又长满了草籽,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年幼时生火,如果柴禾不容易点燃,就找些干黄蒿做火引。黄蒿的根部已经钻出很多茵陈,攥紧茵陈的根茎,轻轻用力就能拔出来。我站在山顶四处眺望,景物一览无余,这些地方年少时和二哥曾经多少次走过,现在却既熟悉又陌生。近些年来,政府出资推进村村通工程,把水泥路铺到了大山深处,交通十分便利。又通过招商引资,开发很多旅游景点,昔日的荒山野岭已经成为风力发电和太阳能发电基地。此情此景,令我感慨万千,家乡越来越富裕了。而我和二哥却很多年都不爬山了,他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和青梅竹马的二嫂结婚,生了两个儿子,农闲时候忙着做装修养家糊口,偶尔有空也是搓搓麻将。而我忙于读书,大学毕业了去外地工作,后来定居他乡,很少有时间回家。不过近些年来双方父母倒是喜欢上爬山,两家世代为邻,和睦相处,父母这一辈又一晃做了几十年邻居,自从山里修了水泥路,他们常常结伴去游玩、欣赏风景、锻炼身体。
而我却只能在异乡遥望故乡!
十多年来,我羁泊经年,客居他乡,每当季节更替,都渴望能回故乡看看,却又每每都是奢望。前年把家从开封搬迁到宁波后,离故乡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更因疫情的缘故,即使偶得闲暇,也不敢回去,担心万一被隔离了,不但上有老、下有小要养活,还要还房贷,更会影响孩子读书,只好摁下了回家的念头,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啊!那回故乡的路渐渐成了一条曲折回荡的万里愁肠,而我也更思念故乡,这种心情正如在《杏花吟》这首诗里写的那样:
东风袅袅泛崇光,粉蕊如蝶吐暗香。
桑梓杏林春色满,寒烟枝杈蜜蜂忙。
总思孩幼花开艳,又叹中年鬓染霜。
何日不愁粱稻计,闲观万里水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