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阳,户户门前,挤攒着一簇簇艾的身影,空气中飘飘荡荡,还是醉人的艾香!农家的艾,是托着风儿把种子撒向四面八方的,不像城里,什么都金贵,那艾还要花钱去买。在乡村老家,谁家地头割回来,随便丢一把给你。于是这天的门楣上,左边是艾,右边是艾,驱邪辟讳,温暖平安。
清明刚过,三月的暖风就这样忙着催生一地的端阳艾。田畈、沟岸、荒坡、路边、宅旁,潮湿或不潮湿的地拐,纤纤细艾,菊一样的恬淡。老家的艾叫艾蒿,其名不雅,平凡。却有人见她秋季也开过小花,俏俏的花絮,米黄色的心思。就像乡下平实的农家女子,不艳丽,不妩媚,不张扬,极少被人注意。但艾叶却蓬蓬勃勃,长势比阳光还热烈,如同生命力强悍的男子,历经寒暑,苦香阵阵。
那些年,我在乡下一所中学教书,每到端阳这一天,孩子们总要把艾带到教室,大把大把的。我一直默许。有时,我会举起其中一束,告诉孩子们我也喜欢,喜欢她的清芬和苦涩。也有时,我会收藏起讲桌上的艾,跟他们讲屈原,讲黄巢,讲一个个关于端午插艾的故事传说。学生当中有一个叫林爱的女孩,灵秀着。名字就像端阳艾一样的脆响。但她的腿却因小儿麻痹一瘸一拐的。“艾”与“爱”同音,有时不经意间喊到林爱这个名字,心中居然会有一种特别的怜爱悄然无声地滑过。林爱可以不做值日,每天放学路上我都安排同学一道,算是呵护吧。我承认对林爱我是有些偏爱,不仅仅因为这孩子成绩突出,也并不全因为她身体残疾。林爱的母亲是一位乡村赤脚医生,她知道艾可以辟邪除秽,可以散寒排毒。每年的端阳,她总是用红红绿绿的布角包裹起一些艾叶,缝制出一个个玲珑小巧的荷包。让林爱分送给班上的同学。当然我也有一个,是最精致的那一个。那时,我和爱人两地分居,生活的艰难,爱情的贫瘠,让我悱恻孤寂。在春天里,我拼命地写诗,常常因此失眠。有一天早晨,林爱叩响了我的房门,怀里抱着一只粉红色枕头。她说,是她妈妈特意为我赶做的,枕芯全部是端阳艾,可以散寒驱邪治失眠。听孩子说,端午之前,她妈妈就采撷了一篮艾蒿。气温升高后,她把这些艾蒿取出来,洗净,再晒干,然后花好几个晚上,一点一点地捣碎,最后装入亲手缝制的枕套。我的心中好生感动。五月的夜晚,我的思绪就枕在这满是艾蒿的山野气息中,更加温情脉脉,悄然进入梦乡……
在林爱临毕业的那个学期,我约了一位同事,到林爱家去作一次最后的家访,想当面向林爱的母亲表达我珍藏心底的感激。不巧,她出诊去了。记得那时,正是五月端阳,站在房前,我远远地看到坡地上逶逶迤迤,满目都是清秀的艾蒿。我的目光不由自主,一点点柔和起来。仿佛间,看到一位素昧平生的年轻女子,怀抱艾蒿,面含微笑,迎风玉立。野性的枝叶飘动在她的手上,艾叶下,分明是那米黄色的小花,芳香四溢。
又是一年,又到端阳,又见艾蒿,艾蒿记载着岁月的轮回,艾蒿记述着往事如烟。一到五月,我便开始想念艾,想念乡间那种放于枕端,散发着幽幽清香,能够令人陶醉的的端阳艾!
端 阳 粽
说端阳,道端阳,端阳到了粽子香。记忆中的端阳节,除了满世界氤氲着淡淡的艾草香,还有妻子忙碌的身影以及她亲手包裹起来的美味粽子。
那时,我和妻子都还在乡下小学,日子虽然平平淡淡,但每个端阳节都被妻子包裹得清香四溢。妻心灵手巧,是全校公认的包粽子高手,她包出的粽子一定是饱满结实的正三角形,无论是用料还是每道工序,都是自然而然,不带一丝虚假与做作。小学校出门不远就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岸边是一簇又一簇的芦苇,正是五月端阳,微风吹过,芦叶逶迤,沙沙地响。妻就收割下这些青涩的芦叶,再在岸边寻得一把把蒿草,一起抱回家,放到锅里蒸煮,直到那些青涩一点点变成谙熟的鹅黄。
到了包粽子的日子,妻首先把留存的糯米淘洗干净,适量加些细盐拌匀。然后把那些粽叶粽草取出来,将太短、太厚、太窄的不合适叶片去掉,留下的全部浸泡在淘米水中,用刷子反复地洗刷,直洗得洁净发亮。最后搬出小板凳,在门口正襟危坐,开始包粽子。
洗干净的粽叶和糯米放在一个面盆里,盆沿搭着一摞捆扎的粽草,盆边放着一碗蜜枣。只见她麻利地圈起粽叶,装入糯米,再放入一颗枣心,顺势用手按压整齐,将粽叶折叠、挽起。然后一只手捏紧,再腾出一只手,拿上一根粽草,一头用嘴衔住,环绕、扣紧,不到一个时辰,一绺粽子便排列组合到位。时光静寂,温情脉脉,满屋子浸透着粽叶和糯米的纯粹香味,我和女儿一直就守在盆边,看着她的样子。有时我们也笨拙地学包粽子,可是怎么也学不会,不是糯米漏出来,就是松手散了架。妻笑呵呵地耐心教导我们,直到女儿也能包出一个能勉强下锅的粽子。可惜我,永远不能包裹成功。妻揶揄我,你们大男人,大事干不了,小事不屑干,天生不劳而获,都只会品尝!我笑她,这世界谁比你,身怀此等绝技,叫我不学会享受都难!
离开乡村小学,我们相继调进了小城。日子一如既往,平平淡淡,但妻子总会用粽子把每个端阳节点缀得温暖如初。
知道妻子会包粽子,一些乡下同事老家亲戚过来,总不忘记捎带点上好的芦叶和糯米。我们吵着煮一顿糯米饭吃掉算了,妻横眉怒目,哪能允许,说我们煮糯米饭吃简直是在糟蹋,一定要留到端阳节包粽子。这一天,妻依旧会淘米、洗刷、包裹,展示她的才艺和爱心。粽子煮好了,揭开锅盖,香气就会弥漫开来,天然的芦叶香,软软的糯米味,让人沉醉不已。
其实,一锅上好的粽子,我们自己吃得甚少,尤其是妻,总要依次给左邻右舍分发过去,有时甚至还鼓励女儿带到学校送给同学,或者动员我捎上一些到办公室让同事品尝。放学下班回家,我们自然也会带回大家的一致颂赞,妻这时一脸的红晕,好久难以褪去。
端阳又到了,小城的大街小巷早已流淌出节日的味道,妻子又张罗着包粽子了。五月的阳光祥和温暖,幸福禁不住映衬在她身上,有粽叶的香味远远近近从乡村小学飘过来,漫过小城,沁入心房,温馨、柔美、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