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纷纷扬扬的树叶随风飘落,又是一季深秋,虽未入冬,但早晚温度接近零度,疫情所困,网课如约而至,收拾书本,发现孩子们剩下的几个鸡蛋还在办公桌上,看了看,还没坏,但是却仿佛闻到了当年母亲孵小鸡时的那种特殊味道,而我却被这味带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儿时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在开春后能吃到的第一个鸡蛋,就足以让我们在同伴面前炫耀好几天!要知道,那个鸡蛋可是芦花鸡憋了一个冬天才酝酿出来的!现在再也见不到当年那样的芦花鸡,再也吃不到那样香的鸡蛋……
儿时的山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着一群鸡,夏天基本不怎么喂它们,清早放出去,傍晚都自己回到鸡窝,母亲每晚都记得关鸡窝门,还得用石板使劲顶住,以防野山猫半夜偷鸡,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把鸡放出去,它们自己就漫山遍野找吃的去。冬天觅食不到才每天给他们撒些莜麦仔,偶尔也给它们拌一些面食。即便如此,冬天里老母鸡们都也不下蛋,也许是天太冷了吧,反正一冬天都吃不到鸡蛋的。
不记得第一只芦花鸡来自哪里,以至于村里各家几乎都有几只芦花鸡。母亲总是把它们下的蛋,跟别的鸡下的蛋,分开放,攒着留下孵小鸡,或者送人。
勤劳的母亲,总是很会侍弄这些鸡,我也是常打下手。记不清多少年了,没有那种从下蛋篓子里摸出热乎乎的鸡蛋那种感觉了。其实,我好想回到童年,回到母亲还能下地养鸡的日子。
大概是六月最热的日子吧,我家那只芦花老母鸡好几天就开始不思粥饭了,扎着翅膀咕咕叫个不停,蛋也不给下了,有经验的母亲便知道,它要尝试走一段做母亲的伟大历程。于是,母亲便成全了它。
母亲找一个破篓子,放在西房炕上,底上垫上莜麦秸秆,再填充点拆了不穿的破棉衣,为老母鸡准备好了暖窝。再把平时积攒下的鸡蛋拿出来,开始检验:第一步,先把一些鸡蛋放在箩面的笸箩底上,让它们在笸箩里平放着,我记不得这是为啥,好像是看看哪个鸡蛋合适吧。第二步,在太阳光比较强烈的时候,关上堂屋的门,在两门之间的门缝里,挨个把鸡蛋对着阳光照一遍,看看鸡蛋里,是否有一个黑点。如若没有,断然是不会孵出小鸡来的。大概放二十颗鸡蛋吧,把鸡蛋选好后,放在鸡窝篓子里,然后把老母鸡放进去,也奇怪,她搂着那些鸡蛋,真的很乖,不再那么咕咕地闹腾。这时的芦花鸡鸡毛全部松开,体型比平时庞大一倍多。她爱惜地把二十个鸡蛋抱在怀里,认真、专注地孵蛋。每天早晚,母亲就强行把它抱出来,备好鸡食、水,它才勉强啄、饮几口,有时出来吃两三口就又跳进篓子里咕咕咕地叫着,抱抱这个蛋,暖暖那个蛋,生怕出来一会儿就会把蛋晾冷了。母亲这时会叨叨它:“你得吃呢,不然咋会孵出小鸡仔,去去去,再吃点去。”于是老母鸡又被赶了出来,在母亲的监督下吃食,完了再拉一堆白色的鸡屎,拍拍翅膀,示意吃饱了,然后就飞回篓窝里,继续孕育新生命。
天下物种皆一样,一旦做起了母亲,简直往神性的路上走:牺牲,忘我,慈悲!
隔几天,母亲就会把鸡蛋拿出来,放在煤油灯下照一下,看看小鸡长到啥程度了,有时会兴奋地指给我们看:“小鸡长上眼睛了,你们快看快看。”我们看时也仅仅是看到鸡蛋里那个小黑点好像比放进去时清晰了一点而已。期间也免不了有鸡蛋会损坏,母亲总是很遗憾地摇头叹息,取出残破的蛋壳。
记不住芦花鸡到底在篓窝里钻了几天,仍不见鸡蛋里蹦出小鸡来,母亲说要二十一天才行。我们好奇,鸡蛋怎么就可以被母鸡捂热呢?然后还能孵出小鸡来?母亲每天看,我们可是发现鸡蛋还是老样子啊,孩子哪有母亲的耐性,静等小鸡破壳呢?早已等不及了,后来也不再跟着母亲喂鸡、看鸡蛋了。早已跑去山坡上采野花,山沟里挖也野菜……要么跟着一伙男孩子去掏鸟窝,去逮松花鼠……
直到有一天,一只小鸡率先啄破蛋壳,露出尖尖的小嘴,自顾自挣扎着,弱弱地听到叫唤着,唧唧唧,唧唧唧……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小鸡破壳,不断有小鸡跳出来蛋壳,母亲更加用心了,生怕芦花鸡不会呵护,再踩死一只咋办,一天几次的从母鸡肚子底下掏腾小鸡,有时还会被芦花鸡狠狠地啄几下,它的护犊情怀可以理解,母亲也不怪。即便这样,也免不了有几只夭折的,记得还有一只臭蛋,最后怎么也不见有小鸡破壳,已经超出了好几天,于是母亲想帮着看看咋回事,拿出来,轻轻在炕沿上磕一下,结果嘣一声,臭气满天,臭汁液溅到母亲身上,炕上,唉,母亲会叹气,怪自己选鸡蛋时没选对。
小鸡都出壳后就可以出窝了,一只只的,母亲将它们捧出来,在炕上铺了塑料布,撒些小米粒,再用盘子放几盘水,小鸡们欢呼着,啄米,饮水,芦花鸡这时会很神气,用嘴尖溺爱地啄啄这只,啄啄那只,等小鸡们都吃饱了,母鸡就扎开翅膀,把它们都搂在怀里,小鸡时不时地从母鸡羽毛缝隙里露出头来,好奇地瞅着外面。
再过几天,它们能下地了,篓窝里也放不下他们了,母鸡领着十几只小雏鸡在院子里散步、啄食,偶尔看到一只小虫子,母鸡就咕咕咕叫不停,把小鸡仔都喊过去,用嘴把虫子啄几截,分给它们吃。它们一边吃一边发出唧唧唧的叫声,好像在谢谢它们的妈妈。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鸡们慢慢长大,壮了,开始蜕去绒毛了,这时母亲会动员我们出去多逮些蚂蚱一类的回来,喂小鸡仔。
整个夏天,芦花鸡就带着它的孩子们一步步走出院子,走出街道,走向田野,直到孩子们自己会寻找食物。入秋了,鸡妈妈好像完成了任务,也不知道哪天,母亲会发现,芦花鸡又开始下蛋了……
多年后的今天,物质越来越丰富了,人们不再缺少鸡蛋吃了,却开始咀嚼记忆中鸡蛋的味道了。可惜母亲如今腿脚不灵便了,母亲也再不会那么壮实了。我好想再吃一次芦花鸡下的蛋,好想再陪母亲养一次鸡,再听听那母鸡呵护小鸡仔时咕咕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