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那块银元是10岁时,记得那是个暑假,吃完早饭后,突然便头晕、无力还出汗,软坐在那里,在厨房忙碌的母亲并没有发现角落的我。我急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的难受,脸色难看起来。这时,拄着拐杖的爷爷发现了我的异常,他喊到:“老不死的(我奶奶),你快来看看,这娃儿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还是天太热了?模糊的望见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筐,朝我走来,她摇了摇我,喊着问:“你咋啦?”,我无力拍着自己说:“难受”,一旁爷爷把手中的蒲扇使劲的摇着,“彩梅呀!娃不舒服,你来看看,搞点凉开水过来”,只听见,厨房腕筷一丢的声音特别大,随后我的嘴唇边多了一碗清水。也许是大人们的着急,我觉得自己清醒了些,连忙说:“刚才难受”,愚岁的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适。
这时,我的“小伙伴”也凑过来看热闹,它撇了撇眼,望着我,用翅膀拍了三下,像是给我扇点风似的。顺便说说它,它是我在放学路边捡的,当时它躲在草丛里,唧唧的叫,可能是饿了,也许是害怕。我猜想着它是怎么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鸡贩子篮筐里逃出来的?当我用双手捧起它时,它不叫唤了,安详的闭着眼,自然窝在我手心中,看着毛茸茸的鸡仔,格外的喜欢。这时,脑子里却又想到了家里老母鸡带着一群鸡仔的画面,顿时觉得,它也是如此的普普通通。
春天的田野,到处春黄嫩绿,只记得,每年小鸡仔出生的时候,也是油菜地里小鸡草最嫩的时候,天然的养料,让家家户户的小鸡仔们长的肥肥壮壮。我扯上一把小鸡草,抱着小鸡仔,急忙赶到家。
放下它,它又紧张的叫了起来,我找来一只破口小碗,装上一点水,送到它眼前,它随即把嘴巴送到碗中,啄了几滴,我连忙把手搓开小鸡草上的绒米粒,撒在它面前,它也灵性的啄食起来,我终于放下心,它应该不会饿死的。从此我便多了一个“小伙伴”,我上学不在家,它会屁颠屁颠的跟着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后面东游西逛;放学回来,也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我,羡煞旁人……时间过得很快,我也越发调皮,整天不归家的玩耍,它也开始了大公鸡的装模作样,摆谱臭美,经常回家,总看见它,摇着金黄的外衣,抖着黝黑的尾巴,神气极了。
家里最有主见的奶奶,这时找来了一方手帕,是块方格子手帕。裹着什么东西?我正当好奇是不是糖时,奶奶开口了,“天热,应该中暑了,给,用这个点点香油,刮刮痧看看”。“去竹榻子上趴着去,我给你刮”爷爷轻松的说到。趴在竹榻上的我,还是惦记着手帕里是个啥,要是块糖果多好呀。那时我精瘦,常常被母亲骂,只吃不长肉,其实哪里不长肉,是那时家里没好的吃,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荤,每逢过节过年才是我们儿时最长的记忆。每天鸡窝里的鸡蛋总想多捡到一只,家里装鸡蛋的瓷盆里,母亲对鸡蛋个数了如指掌。每天中午餐桌上总有一小碗蒸鸡蛋,金黄色,太过诱人。这是父亲的专属营养菜,没有人敢动,我时常嗦着筷头,看看鸡蛋,再看看自己碗里,然后使劲扒着饭,用力感受鸡蛋拌饭的香。
爷爷一边刮着我后背两根大筋脉,啧啧的骂:“都红了,肯定发痧了唛,大热天到处疯……”,反正他叽里咕噜的骂,我一句没听进去,只觉得,我已经好了,好神奇!……直至2001年一部电影《刮痧》,让我彻底明白了刮痧和中医的博大精深。
当我高兴爬起来抢爷爷手中的那个东西时,他却攥紧了起来,如同一块宝贝。我不服气的站在竹榻上说:“给我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爷爷慢慢坐到竹榻沿边上,松开手说:“就是一块钱”;一块钱,我脑子里立马想到了拿钱可以买吃的,“给我看看”,我抢过钱,左右翻看,感觉与父亲给过的硬币不一样,它大、厚、重,上面图像我也不认识,“爷爷这是嘛钱”,“这是银元,以前人用的钱”,“那咋现在还留着以前用的钱,有啥用呢?”,“现在是不能用,但可以留着做个念想啦,比如刮痧用啦”。这样简单的对话,瞬间让我失去了,我对手中的银元兴趣,随手就丢给了爷爷。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包好起来,默默觉得这块银元,爷爷看得很重。随之我长大,也渐渐知道了这块银元的珍贵和来龙去脉,就这样一块无太大价值的银元,春去秋来,伴随着一家人不舒服,拿出来刮痧刮筋所用。
记得2005年爷爷去世时,一生清平的爷爷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物件,唯一一块银元交给了父亲,父亲一直珍藏到现在。我每当看见银元就会想起爷爷的身影和慈祥的脸庞。如今的银元,银光闪闪,光亮无比,还是那块方格子的手帕包裹着。如今,时常拿出来用一次时,就会少许端详一番,思绪一番,揪心一番。其实这块银元只是爷爷在文革期间,偷偷藏了一块,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当成了家里一块值得留念的老物件。把银元当刮痧用,也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不曾想,这样一传就传到了第五代人,如今我的娃儿如同我当年一样调皮,吵着要刮痧好玩时,只见情景一样,疼爱一样,延续一样。
家家都有自己的留念物件,都有着不同的生活印迹,也承载着生活的变迁,每个家庭都在以独特的形式将优良家风传承下去。不比名门望族,不比物件价值连城,一家、一物、一代代,炊烟袅袅,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