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作家,编剧,曾发表长篇小说《大院子女》《遍地鬼子》《五湖四海》等三十余部,中短篇小说近三百部(篇),共计一千八百余万字。根据本人小说及编剧的电视剧三十余部,一千四百余集。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四次,飞天奖三次,百花文艺奖及北京市文学艺术政府奖等四十余次。
二人窝棚
石钟山
林大和宋二又一次上山了,火铳背在肩上,沉甸甸地坠着。林大在前,宋二在后,两人都粗重地喘着,哈气很快在皮帽两侧结成了霜,白白的一层。
第一场雪一落,两人上山狩猎便成了日常。每日上山,总会有收获,山鸡,麋鹿,獾子,大雪封山后,各色动物都出来觅食,漫山遍野就像一个天然动物园。肩上的火铳只是他们防身用的工具,在这之前,他们早就在动物出没的路径上设了圈子、夹子,有的地方还挖好了陷阱。火铳可以射杀猎物,效果还很好,但同时也破坏了皮毛,便不值钱了。每次他们狩到猎物,总是会仔细地把皮剥下来,挂到窝棚前的树上,让那些动物皮毛风干。待来年春天,冰雪消融之时,两人担起这一冬天收获的皮毛,走上两天的路程,到江边那个叫江东屯的镇上,把动物皮毛换成米面油粮,酱醋茶……日常开销都是这些皮毛换来的,冬天狩猎便成了他们隔三差五的营生。
春天,雪水融化后从山上汩汩流经二人窝棚时,两人也会拿上农具去开荒种地,几年下来,窝棚前后的平地上,已经被侍弄得能生出庄稼了,黄豆、玉米、高粱这三种庄稼皮实,落到黑土地上就能生长。有了庄稼,有了人,便有了日子,烟火气不浅不淡地浸润着这个叫二人窝棚的地方。
地名是两个人起的,两人走到这个地方时,那一年林大十九,宋二十八。他们一家人相继在闯关东的路上离世了。在中原某个村落里,两家也是邻居,那一年中原干旱,听老辈人讲百年不遇,播种在地里的种子迟迟不发芽,漫天漫地的却飞来了稀奇古怪的鸟。在这之前村人们连这些鸟的名字都叫不出来。这些鸟似乎从全世界一下子都挤到了中原的天空中,它们没日没夜地在土地里翻找着,把前些时日播下去的种粒都吃进肚里,然后这些鸟黑压压地又飞走了,去下一个地方寻找。
林家和宋家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开始了逃难的历程。那会儿,他们两家都齐全着,有父母,兄弟姐妹,林大行大,宋二行二。他们至今还记得,逃难的人群像前几日突袭过他们土地的鸟一样,也是黑压压地一片在土地上蠕动,小孩哭大人叫,灾难笼罩四野。他们以北斗星为坐标,一路北上,当有人指着一条隐约的山脉喊出燕山的名字时,可怕的瘟疫像蝗虫一样又一次袭击了他们。他们的家人就是在那场瘟疫中死去的。
林大、宋二算是命大,虽染上了瘟疫,却没有倒下,他们跌跌撞撞一路向北而来。后来,他们在一条大河旁倒了下去,是那条河救了他们,他们不仅喝了许多水,还洗了自逃难以来第一次澡,抓了鱼,熬成鱼汤,瘟疫竟奇迹般在他们身体里消失了。两人心明眼亮地望着那条滔滔而过的大河,后来他们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叫辽河。
他们又一路北上,后来看到了一条连绵不断的山脉,树木葱茏,双脚踩着的土地似乎能流出油来。他们不再向前,停止了逃难的脚步,用树木,枝桠搭建起了窝棚,两人住了进去,开始了他们胡天胡地的生活。
偶又有逃难和路过的人,见到两个人询问此地的名字,两人便随口道:二人窝棚。从此,他们的居住地便有了名字。
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学会了狩猎种地,日子不紧不慢,两人习惯了这里的一切,黑土地也接承了两人的存在。
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从中原两家就是邻居,两人就是要好的玩伴。一路逃荒,披星戴月,抓到一条鱼,两家分着吃。遇到雨天,两家人扯起一块布单为孩娃女人遮风挡雨。
自从有了二人窝棚,两人分工明确,轮流做饭,然后又一起下地种田或爬山狩猎。途经此地,不知详情的人,都误以为两人是亲哥俩。
宋二走在林大的后身,隔着三五步的样子,以前上山,都是林大在前。有些路他们走过,踩着以前的路驾轻就熟往前走就是,还有的路他们没走过,他们是顺着动物的脚印追寻而来。亦或以前有路,又被新雪覆盖了,他们还得硬生生地踩出一条路来。
新路总会有风险,比如在野地里和他们一样的人设下的夹子,挖出的陷阱什么的,有一次林大就踩中了其他狩猎者留下的夹子。那次,林大的腿几乎被狩猎的夹子夹断了,是宋二连滚带爬把林大拖回到窝棚里,又跑到江东屯买来了治骨伤的药。半年后林大才重新站了起来,一冬天他们收猎的皮货几乎都用来给林大治腿伤了。
从那以后,林大总是走在前面,让宋二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宋二为此抗议过,都被林大制止了。林大是哥,他觉得自己理应如此。
林大走到一棵树下,望着前面一座山凹道:前面有咱们下的夹子和陷阱,你猜,今天会捕到些啥?以前他们经常做这样的游戏,每逢快到他们设下捕猎的现场时,林大总让宋二猜。宋二就说:狍子、獾子。猜过了,似乎就有了目标,两人兴冲冲地奔过去,有时宋二能猜中,有时又猜不中。不论是否猜中,两人依然做着重复的游戏。
这次林大又让宋二去猜,宋二把火铳抱到了胸前,铳里的火药是早晨出发前刚填充好的,比平时多加了药量,枪砂也比平时多了一倍的量。他装填这些时,心就擂鼓地响成一片。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去年冬天他们和一头野猪在山里不期而遇,那头野猪一定是饿疯了,冲着两人横冲直撞地扑过来,有两棵小柞树都被野猪扑倒了,他和林大肩上的火铳就是为了防身用的。林大看到野猪冲过来,喊了一声:二弟,操家伙。说完从肩上摘下火铳,宋二也学着林大的样子,从肩上摘下火铳。那会儿说不害怕是假的,他的心也乱跳了一气,但看到身边的林大不慌不忙地躲到一棵树后,枪口冲向了奔跑而来的野猪,他的心就镇定了下来。林大果然是哥哥,手里的火铳响了,一股热浪轰了出去,他也学着林大的样子,冲着野猪轰了出去。他眼睁睁地看见,那头百十来斤的野猪被轰倒在地上,挣扎着嚎叫着……
林大兴致很高地向那片凹地奔过去,宋二抬起怀里的枪,枪口冲着林大的后脑勺。宋二知道,他的铳里装了平时两倍的火药和枪砂,威力一定大得要命,凶悍的野猪都被他们轰倒了,何况是眼前的林大。
他在心里说了一声:林大,对不起了。从出发到这一路,他已经举起了怀里的火铳有几次了,目标不是林大的后背就是后脑勺,他却犹豫了,没下得去手。他知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能再迟疑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闭上眼睛,狠下心,扣动了扳机。
小芹是在几个月前出现在两个人视野中的,那是庄稼葱茏的季节,地里的庄稼长得没过膝盖了,两人正在地里锄草,小芹背着一个空荡荡的花布包袱,跌撞着向他们走来。宋二抬起头,正看见走过来的小芹,他手搭凉棚又看了一眼,冲林大说:哥,来人了,是个女的。林大也手搭凉棚望过去,扔掉手里的农具向小芹跑去,宋二醒悟过来,也紧随而去。
小芹见两个男人向她跑去,似乎耗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倚在一棵树上,张着嘴望着奔向她的两个男人。她身子一软,竟然跌倒在地上。
小芹夜半时分在窝棚里醒了过来,她喝了林大喂她的一碗稀粥,还有半碗鱼汤,血色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小芹开口说话,两人发现是他们老家邻省的声音。小芹告诉两人,自己随着父母逃荒,先是父亲离她而去,剩下她和母亲。刚开始还随在逃难的人群中,后来她们就掉队了,再后来母亲又得了肺病,风箱似地喘,最后也没能陪她走出来,在一个山脚下,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小芹那晚,借着油灯双眼里闪过一丝又一丝亮光,恳求两人把她收下,说自己愿意为他们洗衣做饭,种地……
第二天,二人窝棚一侧,又多了一个小窝棚,一个叫小芹的女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
当地里的庄稼没过他们腰际的时候,小芹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两人去田间劳作,小芹便在家里洗洗涮涮。太阳当顶的时候,小芹便把做好的饭菜送到田地里,两人迎着走过来的小芹,眼前就鲜亮起来。此时的小芹不再干瘦枯黄,一个多月过去,人就水灵起来,面庞滋润着,脸上也有了笑意,腰身也袅娜着。小芹的变化,让林大和宋二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不再赤膊劳作,不论流了多少汗,太阳有多毒辣,他们的衣衫都会整齐地穿在身上。只要小芹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林大或宋二总是争抢着迎上去,接过小芹手里提着的饭菜,然后三个人席地而坐,周遭是草的气味,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个不停。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家常话。林大就说:“有人给做饭的日子真好,我们可以晚些回去,把这块地的草锄完。”宋二瞥一眼小芹,微红着脸道:“嗯呐,俺和大哥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两人这么说,小芹总是抿着嘴笑,幸福满足的样子。三个人吃完,小芹把碗筷收拾好,用包袱包好,挎在肩上,又冲两人抿嘴一笑道:“你们哥俩受累了,那我就回了。”小芹转身向回走去,顺着庄稼逶迤着身影消失在远处,两人便恋恋地收回目光,力气又回到了他们的身上。他们一头扎在庄稼地里,把汗水和浑身的气力挥洒在田垅间。他们知道,晚上还会有一顿可口的饭菜在等着他们。
小芹的到来,让他们懂得了巧心和巧手。他们的被褥三天两头小芹就会拆洗一回,然后晾晒在窝棚前的树杈上,还有他们换下来的衣服,也总是被洗得透亮。他们不论把被子盖在身上,还是把衣服穿在身上,总感觉到有一股太阳和小芹混合的味道。那是一股奇妙的味道,让两人时常在梦里醒来,心里就多了种异样的东西。
小芹的饭菜总是让他们觉得合口,其实吃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变化,每天小芹上山或下地,采摘野菜,就是这些普通的野菜经小芹手里一过,似乎就变得与众不同了。因为一个女人的到来,二人窝棚的世界鲜亮通透起来。
两人一直到天黑,看不清眼前的草和庄稼了,才走出田地,顺着沟垅向“家”的方向走去。以前,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等待他们的就是一个窝棚,冰清冷灶,没有一点烟火气,只是两人的栖身之地。劳作一天,似乎也没有多少饲弄饭菜的心情。那会儿,总是宋二负责生火,林大做饭,然后二人凑合着吃一口,两人就歪倒在铺上,听着寂静一点点把他们包裹了。是太阳和不知名的虫鸣把他们唤醒,挣扎着爬起来,草草地把隔夜的剩饭热热吃掉,拖着没有奔头的身子向田地走去。他们那会儿与现在比,似乎就是为了活命而活着。那是些怎样的无奈和日复一日的无光无采的日月呀。小芹的出现,让他们告别了无奈的过去,一个崭新的世界悄然地改变着两个人。
庄稼锄完第二遍草的时候,林大提议带上小芹去一趟沿江屯集市,得到了宋二和小芹的支持。出发那天,林大和宋二背着皮子,这是他们去年一冬天的收获,变卖成生活用品,一年的柴、米、油、盐就都指望这些皮货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那次在沿江屯集市林大和宋二商量着扯了几尺布送给小芹做衣服,那是一片红底碎花的布料,颜色鲜艳,穿在小芹的身上一定好看。从集市这头转到那头,在一个卖女人饰品的摊前,林大停了下来,和人讨价还价,还给小芹买了一只手镯,手镯是镀银的,造型奇特,闪闪发亮。林大擅作主张还给宋二买了双带皮底的鞋。把鞋递到宋二手上时说:“天就要冷了,去年的鞋都开裂了。”宋二看着新鞋也满心欢喜的样子。
林大就像一个家长,给小芹和宋二买了一应所用的东西,自己什么也没买,身上背满了日用品,沉甸甸地走在前面。小芹和宋二脸上都各带了喜色,随在林大身后,欢天喜地回了二人窝棚。
多了小芹,虽然日子还是以前的日子,空气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氛围。有时忙完一天的活路,二人并不急于回到窝棚里,而是坐在窝棚前的树桩上,此时,星斗满天地亮着,知名与不知名的各种昆虫,高高低低地在周围的草丛和林地间鸣唱着。小芹也坐在自己的窝棚前,身后燃了一盏油灯,明明灭灭的样子,她在为林大、宋二补衣服。衣服是白天洗的,早就干了,她坐在灯影里一针一线正缝补得仔细。前些日子从沿江屯集市上买的布料,已被小芹做成了衣裳,穿在身上,小芹一下子在他们眼里就不一样了,红底的衣服,让小芹变得更加鲜亮,整个二人窝棚的世界都有了生机。
林大抬眼向远处的庄稼地望过去,早秋的气息似乎正穿透空气,一丝一缕地挤到他们的鼻子底下,林大就说:“托老天爷的福,今年也算是风调雨顺,粮食下来咱们吃不完。”
宋二也说:“今年春晌咱们又开了一块地,吃不完呢。”
林大侧过身子望了眼宋二:“二马台的许家姑娘你见过,咱们把剩下的粮食送过去,当成定亲的礼金,要是不够,再搭几张皮子。”
宋二听了这话,心陡然停顿了几秒,灵醒过来,又似乎被一只手抓紧了,沉沉的闷闷的,半晌:“你是说许姑娘?”
林大说:“去年秋晌,你见过。”
宋二就有些悲哀,去年秋天,他们也去沿江屯赶集,和二马台的许家人搭伙去的。二马台离他们这儿不远,就在南山坡脚下,住了一户姓马和一户姓许的人家。马家没儿没女,两口子是一对青年人,许家有个女儿,父亲带着女儿。许姑娘他们见过两次,小时生过天花,在脸上留下暗疤。一张脸坑洼着。去年他们赶集路上碰到一起,林大开玩笑着说,让宋二娶了许姑娘。这话许父也听到了,许父还认真地看了几眼宋二,连说了几声,中。许姑娘走在末尾,听了他们议论早就羞红了脸,低着头,都不敢抬一下。
宋二当时觉得林大就是开个玩笑,并没有十分当真,在寂寞的日子里,却莫名地想起过许姑娘,许姑娘腰身很耐看,其实脸上的暗疤不注意看,也并不明显。有几个夜晚,许姑娘还走进了宋二的梦里,弄得宋二早晨都不好意思当着林大的面起床。
那是小芹出现之前,自从小芹出现,宋二再也没做过这样的梦。他睁眼是小芹,闭眼是小芹,总之,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小芹了。
自从林大和他说过许姑娘的话题后,林大似乎和小芹走得近了起来。有一天,他和林大下地割黄豆,林大的一只手指头被刀割破了,林大并没当回事,用树叶子缠上。中午小芹来地里送饭,看到林大伤了的手指,惊呼一声奔过来,捉住林大的手,把树叶褪去,还用自己的嘴把林大的伤指含住。宋二看见,林大眯缝起眼睛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最后小芹别过身子,在内衣里撕下一角布条,把林大的伤指包裹得严严实实。林大就说:“不当事的。”声音很陌生,陌生得宋二脸红心热的。
那天中午,三个人在田间像往常一样地吃饭,宋二看见林大望着小芹的目光粘粘糊糊的,都能拉丝了。小芹的目光抬眼低头的,似乎也没离开过林大。宋二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了。宋二觉得自己的心杵到一口枯井里,越坠越深,拔凉拔凉的。
日子对宋二是愁苦的,他们一直把地里的庄稼收完,一大半囤了起来,留出一小部分堆在窝棚里,林大指着这些粮食说:“正月,就把这些粮食送给许家当定亲彩礼。”
宋二看着小山似的一堆粮食,心如死灰,脑子里又跳出许姑娘那张脸,然后是小芹的脸,两张女人的脸交替着在宋二脑海里浮现,最后定格在小芹的脸上。那是怎样一张脸呐,不仅生动,白里透着红,青春的气息咄咄逼人。
第一场雪之后,林大带着宋二来到了山坡上,他们为雪后狩猎做着准备。两人望着白茫茫的世界,收割后的田地早已空荡一片,被雪落满了。林大望着山脉和田野道:“我和老许商量好了,正月十三就去给你提亲。”宋二目光空洞,半晌,才虚虚地问:“那你呢?”这句话宋二早就想问林大了,他憋在心里好久了,就像隔夜饭,都馊了。林大的目光正粘乎乎地望着山下。山下窝棚前,小芹正在升火做饭,炊烟笔直着升起,小芹的身影进进出出,像只忙碌的麻雀,生动而又调皮。不用林大说,宋二也知道林大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心疼了一下,被刀剜了一样。他侧过身斜着眼睛看了眼林大,冷着声音说:“你向许姑娘提亲可好?”林大这时抽回粘粘的目光落在宋二脸上,脸上还带着笑道:“你是弟弟。”
宋二想,林大已经铁了心了。他就是在那一刻,有了杀死林大的想法。
宋二终于找到了走在林大身后的机会,火铳早就抱在怀里,举起来便是。火药和枪砂都是以往成倍的量,宋二觉得别说去轰林大的头,就是这时蹿出一头熊,他一枪打响,也能把熊轰倒在地。宋二不想再犹豫了,颠三倒四,磨叽来磨叽去的,简直连个娘们儿都不如了。他终于下了死力气去扣动火铳的扳机,宋二觉得把一生积攒的力气都用在了右手食指上。
突然,“轰”的一声,整个山野都在回响着这个声音,因为响声巨大,头顶上树枝的雪都被震了下来。
林大回过头,看见宋二满脸是血地仰躺在雪地上,他的胸前已焦糊一片。宋二的火铳炸膛了。宋二的哀嚎之声随之而来……
又一年的秋天,林大和宋二在田地里收割庄稼,小芹扭着身子,腆着肚子,她的孕身已经明显了。她又来田间给二人送饭,宋二过来,用一只残手接过小芹递过来的饭菜,躲在一旁快速地吃。他的另一只袖管空荡着,头低低地埋下,林大仍然能看见他满是疤痕的脸。林大莫言无声地和小芹蹲在一处,两人慢慢地吃,他忧伤的目光越过庄稼,和远处的地平线融在一处。
落雪时分,二人窝棚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新生命降临了。也是在那天清晨,宋二失踪了。
林大经常站在高处等宋二回来,宋二却再也没有回来。林大的目光从近到远地望过去,又从远收到近处。他在等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