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升,广东省揭阳市人,资深编审,原《北京文学》社长兼执行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报告文学《失独,中国家庭之痛》等各类作品数百万字。长篇报告文学《只有一个孩子——中国独生子女意外伤害悲情报告》获二〇〇四年正泰杯中国报告文学奖和第三届徐迟报告文学奖,《中国科技忧思录》获新中国六十周年全国优秀中短篇报告文学奖,《失独,中国家庭之痛》获首届浩然文学奖。近年所著中篇小说《介入》《身不由己》《天尽头》《病房》《龙头香》《海棠花开》《阴差阳错》《教授的儿子》等被多家报刊转载或入选多部年度优秀作品选本,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身不由己》《日出日落》《寻找叶丽雅》,散文随笔集《人生的级别》。中篇小说《龙头香》获第二届禧福祥杯《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
南漳有条白起渠(节选)
杨晓升
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一部治水史。
自史书记载起,大禹治水、人工大运河、都江堰等一系列水利工程,几乎横跨整个中华文明。直至今日,红旗渠、葛洲坝、三峡水电站、南水北调工程仍然在造福人类、泽荫百姓。
回顾中国五千年历史,我们的先祖也留下了不少珍贵的水利古书籍,比如郦道元的《水经注》、北宋沈立编撰的《河防通议》,等等。清代刘继庄说过“水利兴而后天下可平”,以警醒后人。一代伟人毛泽东也说过:“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其实,自先秦时期起,中国人就善于修建水渠,无论是黄河中游河道,还是关中开凿的郑国渠,包括更早的楚国诸多水利工程,时至今日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对后世产生了极大影响。而将涓涓之水,引向万亩良田,造福万千百姓,一直是水利人的理想。
提起都江堰、红旗渠、葛洲坝、三峡水电站、南水北调工程,绝大多数人都已耳熟能详,即使让你列举古代最著名的水利工程,你或许都会轻车熟路指向举世闻名、位于四川的都江堰。然而,都江堰水利工程虽然闻名,可它的历史在中国却不是最悠久、最古老的。在湖北南漳,有一条比都江堰更古老,并且与都江堰同一时间被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的人工渠,名叫白起渠。你听说过么?
一
在辽阔的鄂西北岗地上,伏卧着一条蜿蜒百里的长渠——白起渠。假若从高空俯瞰,白起渠像一株枝干壮硕、瓜果累累的长藤,静静地匍匐在鄂西北大地上,构成这片土地的奇特景观,也让这片古老的土地有了数千年的传奇故事和历史烽烟。
白起渠又名百里长渠,它西起南漳县的谢家台村,东至宜城市的赤湖入汉江,全长49.25公里,最大水流量为43立方米/秒,如今灌溉面积仍达30万亩。它始建于公元前279年,是中国古代兴建最早的伟大水利工程,被《中国水利之最》一书列为我国“最早的灌溉渠道”,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湖北省修复的第一个大型灌溉工程。
公元前279年,白起奉秦昭襄王之命,发动了攻打楚国的战争,自上庸起兵,沿着汉水南下,一路拆桥焚舟,怀抱着必死之心,把楚国军队打得节节败退。虽说是孤军深入却势如破竹,直至攻陷了邓城,对鄢城形成了合围之势。鄢城曾经是楚国的都城,为了保卫鄢城,楚王调动楚国主力部队全力坚守。面对坚固的城防以及誓死抵抗的楚国军队,白起想到了采用水攻这一办法。白起利用鄢城及其周围地理位置较低的特点,还有周围的河渠密布的有利条件,在距离鄢城差不多一百里的南漳县武安镇旁古夷水(今蛮河)河段上,拦河引水,沿武安镇至楚鄢城一线开拓沟渠,将水引入鄢城外围西南一带容量较大的陂塘。一切就绪之后,白起便放水淹城,最终攻破了城池。
说起白起,很多年轻人对于这位历史人物或许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有了解的话,非常有可能是玩游戏的缘故。
白起(约前324年—前257年),白氏,名起,战国末期秦国郿邑(今陕西眉县常兴镇白家村)人。他是“兵家”代表人物,一生攻城70余座,杀敌160余万,为秦国统一六国做出了杰出贡献。在中国历史上,白起是继孙武、吴起之后又一个杰出的军事家、统帅,与廉颇、李牧、王翦并称为战国四大战神。白起的作战指挥艺术,代表了战国时期最高军事水平,他创造了多种作战方式、谋略。他用兵善于分析敌我形势,然后采取正确的战略战术,对敌人发起毁灭性的进攻。如伊阙之战中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在冬天奇袭魏国河内,开创冬战先例,在中国军事史上第一次运用步兵大规模攻城;鄢郢之战中的掏心战术,并辅以水攻;华阳之战长途奔袭。长平之战以佯败诱敌,使其脱离既设阵地,而后采用分割包围战术,全歼敌军,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大规模围歼战法先例,其规模之大、之残酷,壮烈之程度,战果之辉煌,在世界战争史上也是罕见的。历代名人对白起的军事才能均赞赏有加。司马迁说:“白起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于应侯。”诸葛亮说:“白起长于攻取,不可以广众。”毛泽东也如此评价:“论打歼灭战,千载之下,无人出其右。”
当然,围绕在白起身上的争议也还是不少的,有人认为他是促进历史进程的有功之臣,也有人认为他的杀戮太重,称其为“人屠”,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这样的争议人物,最终也落得悲惨命运,他在晚年被秦昭襄王赐死,既让人唏嘘,也令人惋惜!公元前257年,拖着病体的白起在路途中被秦昭襄王派使者赐剑命其自刎,白起也没有反抗,引剑自杀,一代战神就此谢幕!至于白起为什么被赐死,后人总结了三个原因:一是白起连续抗命,失去了秦昭襄王的信任;二是范雎的谗言;三是白起在军中威望太高。
白起渠,这条攻城用的沟渠,战事结束被后人改造用于农田灌溉,这或许是秦国名将白起自己当初未曾想到的。但此类“歪打正着”的古代工程,中国历史上并不鲜见,最著名的当数万里长城。作为中国古代的军事防御工事,长城修筑的历史可上溯到西周时期,发生在首都镐京(今陕西西安)的著名典故“烽火戏诸侯”就源于此。春秋战国时期,列国争霸,互相防守,长城修筑进入第一个高潮,但此时修筑的长度都比较短。秦灭六国统一天下后,秦始皇连接和修缮战国长城,始有万里长城之称。明朝是最后一个大修长城的朝代,今天人们所看到的长城多是此时修筑。这样一道历经数个朝代修建,为此而牺牲无数平民百姓,最终形成高大、坚固而且连绵不断用于御敌的万里长城,如今不仅成为中华民族英勇抗敌、坚强不屈的伟大象征,而且成为举世闻名的中国名胜景点和世界文化遗产、中外游客络绎不绝的打卡地,为中国当代旅游业源源不断地创造着巨大财富,这恐怕也是古长城历代的建设者们当初所没有料到的。
据《水经注·沔水》记载:“后人因其渠流,以结陂田。”虽说白起修建渠道的初衷是为攻城杀人,但战事远去之后,当地老百姓也很快发现了渠道的价值,在白起渠的基础之上,在渠道的周边连接起许多陂塘。到南北朝时期,这一带已经成为一个具有几十万亩灌溉能力的区域。因此,白起渠被称为“化干戈为玉帛”、“化剑为犁”的范例。
二
2022年仲夏,我有幸来到湖北南漳的白起渠遗址,亲眼见到了白起渠的堤坝、首闸、河道、碑阁、碑文和白起渠庙宇的各种构件。经历了数千年的变迁,虽几经整修,如今的堤坝和河道已经略显破旧,不过灰暗的堤体、剥蚀的外表以及破旧的河道,伴随着缓缓流动的渠水,依然日日夜夜向世人诉说着白起长渠数千年的烽烟与传奇。
当地著名的文化学者、白起渠成功申报为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功臣庹先沮向我们一行兴致勃勃地介绍说,白起渠是我国历史最悠久的伟大水利工程,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它距今有2300年的历史,比四川的都江堰早23年,比陕西的郑国渠早33年,比广西的灵渠早65年,堪称“华夏第一渠”。
白起渠之所以如此显赫,除了它的历史久远,还与它独特的结构和灌溉功能有关。整个工程由“拦河坝、引水口、干渠”三大主体构成。楚国水利技术是其基础,施工技术复杂而先进,在水利技术史上有许多重大创造。如,一为“立碣”“壅水”“筑巨堰”“障渠而东”,运用了筑坝引水。而筑坝施工技术如《水经注》所指:“以竹筱石,葺土而为碣。”工程属性为竹笼工程。二为多源引水梯级开发,《水经注》记载“王宠复凿蛮水与之合”,采用了跨流域调水方法,多源引水以补充水源。三为“起水门”,水门即相当于斗门,节制闸,建在渠道上以控制流向,调节流量。《大元大一统志》记载长渠“起水门四十有六”。四为“垒以土石”,“斩竹伐木”,“以防横溃”。更重要的是白起长渠还开创了水利史上“陂渠串联”蓄、养、提相结合的供水方法的先河,其先进技术在安徽、湖南、甘肃等地推广并沿用至今。
所谓“陂渠串联”,意思是将堰塘与渠道串联起来,常年蓄水,忙时灌田。《大元大一统志》明确记载了“起水门四十六,通旧陂四十有九”,即指白起长渠灌区有49口堰塘与渠道相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白起长渠得到了复兴,沿岸人民承继了古人“陂渠串联”灌溉农田发挥效益的经验。现在的白起长渠,以三道河大型水库为主水源,15座结瓜水库及2671口陂塘为补充水源,发展了古长渠“陂渠串联”水利形式的灌溉优势。这种“长藤结瓜”式的供水方式,科学合理且十分先进。非灌溉季节,拦河坝这个“瓜根”使河水进入渠道(瓜藤),渠水入库塘(瓜);农田需水时随时输水灌溉,做到常流水,使地表径流全面运用;常年蓄水,不让水源白白流走浪费,扩大了水源;灌溉季节再供水给库塘。这样,塘堰、水库循环蓄水,提高了水库塘堰的利用率。整体工程也实现了以多补少、以大补小、以余补缺、互通有无、平衡水量,充分发挥工程最大潜力的目的。
此外,白起长渠还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它以水代兵灭掉了楚国的鄢郢,消灭了楚国大量有生力量,加速了中国的统一。它的文化价值是多方面的,它留下来的众多纪念建筑物,如庙宇建筑文化、碑刻文化都十分可贵,现存的数十块碑刻,集文学、雕刻、书法、绘画艺术于一体,堪称综合艺术的博物馆。此外,它还涉及官方推崇的宗教文化,如在元朝时期,元世祖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朝廷屯田官刘汉英等,呈报长、木二渠情况,引起了元朝最高统治者的高度重视。
历代对于白起渠的整修,史籍也多有记载。以北宋至和二年(公元1055年)的第三次大修为例,时任宜城县令孙永主持修治。此次大修不仅修整了堤堰、疏浚了渠道,还制定了一套科学的蓄水、放水、用水管理制度,百姓纷纷拥护。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任襄州州官时,为孙永主持修长渠一事补写了《襄州宜城县长渠记》:“长渠至宋至和二年,久废不治,而田数苦旱联,饮者无所取。令孙永曼叔率民田渠下者,理渠之湮塞,而去其浅隘,遂完固碣,使水还其中。”在1939年,抗日英雄张自忠将军观察到当地的旱情非常严重,于是提议湖北省政府对白起渠进行了重修。将军的历史功业,至今被白起渠一带的百姓铭记。
新中国成立之初,正值百废待兴、百业待举之时,湖北省政府即将兴修长渠工程作为重点工程建设,提上重要议事日程。1950年,即报请中央水利部批准,并得到其重大政策财力支持。1951年,南漳、宜城两县的近十万水利大军奋战一年多,终于在1953年5月1日正式竣工通水。百里长渠终于历尽沧桑,成为新中国兴修最早的大型灌溉工程。白起渠灌区被评为全国第一批吨粮田,年均产粮达2.5亿公斤,灌区宜城被称为“小胖子”县,白起渠也为襄阳市成为长江流域粮食过百亿斤大关市做出突出贡献。它是一处变战渠为灌渠的典范,也是第一个在中国水利史上创造“陂渠相连、长藤结瓜”灌溉模式的古渠,其先进技术在安徽、湖南、甘肃等地推广并沿用至今。
然而,作为一项古代工程遗存,从被发现到被保护、维修、改造和重视,能否到最终化茧成蝶成为世界级遗产,除了工程本身已有的历史文化价值,还与有识之士的慧眼识珠、积极推介和当地政府的重视密不可分。
就白起渠而言,自打它申报立项到最终获得成功,实际上经历了艰辛漫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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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