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的苏北平原,麦子是主角,从秋天到来年夏天,麦子几乎铺满了大地,只留下一些孤零零的村落。整个漫长的冬日,它们并不顾及人们对它的期盼,仿佛停止了生长。
绿色的麦田平铺直叙,伸向远方,大地平坦得像一块熨烫过的布,如果遇上阴天,天空灰暗低垂,就像另一块灰布,这灰布越压越低,与大地无限接近,好像稍不留意就要贴合到一起。在这样的天气里,人的视线自然就会落在那一排瘦高的电线杆上,电线杆笔直地站立,仿佛正努力阻止着两块布的接近。它们有序地排列,然而,到远处也力不从心了,瑟缩成火柴棒大小,随着麦田次第往天边去了。
电线杆是水泥的,一头大一头小,顶端横着一根短木,木头两端立着瓷瓶。两根电线将电线杆虚虚地连着,像是怕它们走丢,就用线牵着,顺便给出一个笔直的路径来。近处,还能看见电线以及上面停歇的小鸟,再远,连电线杆也看不清了,早与天地交融到了一处。
这平原上一共有多少根电线杆,谁也说不清楚,怕是连栽电线杆的人也不能说出个准确数字来。
扁豆坐在田埂上,看着电线杆发呆,他已经数到十九了,他只会数到这,往下的数字还不会。他用土坷垃在电线杆上写下一个“9”,一个“1”,个位和十位颠倒了,“1”歪歪扭扭,“9”字像只熟得坠落在地的果子。
扁豆七岁,话还没说周全,何况数数。他结巴。奶奶常一遍遍示范,筷子。扁豆说,外子。奶奶说,篮子。扁豆说,尼子。奶奶说,你要是说不好话,就没有人跟你玩了。扁豆心想,反正自己都是一个人玩;奶奶说,你要是个结巴子的话,长大了讨不到老婆。扁豆鼻子哼一哼气,他才不要老婆呢;奶奶又说,你要是不把话说好,你爸爸就不回来看你了。扁豆的眼眶里便汪出了两汪水。
土坷垃在扁豆手里碎成齑粉,烟一样地飘了。扁豆又看一眼电线杆上的数字,挺满意。他将手在衣服上擦擦,继续向前。一根,两根,三根,他又开始数数,嘴里小声地念着,脚下也变得坚定,他想,只要顺着电线杆走下去,就能找到爸爸了。
扁豆的爸爸是栽电线杆的。
扁豆很久没有看到爸爸了,他问奶奶,奶奶总是用手往门外虚虚地一指,说,栽电线杆去了。扁豆的眼睛便随着奶奶的手指看出去,目光跃过矮矮的院墙,越过灰色的屋顶,飞过蓬勃繁茂的树叶,一直落到一根电线杆上。电线杆只露出顶端一点点,像一个戴着礼帽的人藏在繁枝茂叶后面。到了隆冬,树叶都掉光了,电线杆便裸露出来,这才发现电线杆有些歪斜,像个瘦高的人,正侧下身子,要不是两根电线杆拽着,就要向他走来了。
此时的地里看不见人,整个田野显得十分空寂,太阳隐没在云层后面。天际辽远,风不知道从何处吹来,吹过麦地,吹过头发,吹过牙齿。扁豆少了门牙的嘴里,丝丝地冷。门牙掉了后,奶奶说这下好了,跟她这个老太婆一样了,说话漏风咯。扁豆觉得没有门牙不仅漏风,还漏口水,任何一个吃食在脑海里一过,口水就会流出来。奶奶剪出一块狭长的布条缝在扁豆肩膀上,流口水的时候就用布条擦一擦。奶奶说,怕是又想馒头片片了吧。扁豆就使劲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馒头还是想爸爸。
扁豆的爸爸栽电线杆是没有休息日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在过年时才回来一趟,平常他会托人带点馒头和花卷回来。扁豆正在长身体,总说吃不饱。他盛饭的碗比奶奶的还大,吃了一海碗后,奶奶问,饱了吗?扁豆便皱皱眉,好像这个问题需要狠狠思索,片刻后他小声说,还要。
奶奶把扁豆爸爸托人带回来的馒头掰碎了,掺在稀粥锅里,或者,切成一小片一小片,晒干,装进密封的瓦罐里。扁豆每天都将小手伸进去,在里面摸出两片大的,装在口袋里当零食。他将馒头片咬下一块,含在嘴里,也不嚼,用舌头压紧。
电线凌空高悬着,仿佛蛊惑他向前。扁豆循着电线杆,走过一根又一根。风在麦地里狂奔,撒欢,像巨人一样摇晃着双臂。每遇到一个隆起的土坡——堆在田头还未散开的肥堆——扁豆便站上去,向四野眺望。云压得很低,潭水一样碧蓝而宁静的天空低垂下来,村庄远去了,灰墙黑瓦的房子变成虚淡的远景。
他走得越来越快,几乎不停下来休息,只有在遇到一只水牛时停了会儿。水牛卧在地里,正在反刍,扁豆蹲下来,认真看着,他不知道水牛在吃什么,吃得那么香,怎么也咀嚼不尽似的。他向水牛靠近,水牛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下唇仍在绕圈,左右摆动,扁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饿了,才起身离开。
麦田里横着一条小河,流水滔滔,仿佛一边叽喳着说话一边赶赴远方。扁豆怔怔地看着河水,心里问,你们要去哪里呀?河水毫不理睬,向远方流淌。扁豆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情来,立即起身赶路。他要去找爸爸了。
沿着河岸又走了一阵,河水曲折了两道弯,将小桥支得远远的。桥不过是两根卧着的树干,大半躺在水里,一根上面长满苔藓,一根树皮都没了,扁豆小心翼翼从上面经过。
上得岸来,仰头看了老半天,扁豆才找准了方向。幸好,他没有弄丢电线杆,电线为他指着路。很快,他经过一个村庄。这村子不过三五户人家,几间矮矮的房子卧在树下。一条狗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狂吠几声也就偃旗息鼓了,还温顺地跟着扁豆走了好长一段路。扁豆不怕狗,他喜欢狗。家里曾来过一条黄狗,奶奶说,狗来富,猫来穷,她说这是吉兆。黄狗每天跟在扁豆后面,或者扁豆每天跟在黄狗后面,它是扁豆唯一的朋友。扁豆带它去田野里玩,黄狗带他钻草垛。一次大雪,扁豆带了火柴进了草垛,结果可想而知,他们从草垛里落荒而逃,火烧得草垛肚子通红。正好在家的扁豆爸爸让扁豆跪在地上,问扁豆为什么要玩火。扁豆说他怕狗冷。扁豆爸爸抡起的手便慢慢落下来,拐个弯,落到了扁豆的屁股上。然后,摸着扁豆的脸。
现在,扁豆多么想念那双大手,像一片阔大的梧桐叶子,包住了他大半个脸,摩挲得脸皮子又痒又疼。
过了村庄,又是辽阔的麦地,风声浑厚,刮着耳朵像唱歌。地里扎着吓唬麻雀的稻草人,风吹着它僵直的胳膊一动一动。扁豆小跑起来,可他的棉裤腰总是松垮下来,不得不用一只手提着。远处的电线杆浓缩成一小竖,像他用土坷垃写在墙上的虚淡的“1”。扁豆告诉自己,如果走到前面最远处的“1”那儿,就能看见爸爸了。他一步也不敢停,拎着棉裤,脚指头钳住鞋底使劲地奔跑,可是,当那一小竖变成眼前瘦高的电线杆时,在更远的地方,又出现了无数个“1”。这个下午,他就这样不断告诉自己,就这样一截一截地向前奔跑。
黄昏时分,远处又出现了一个村落。一根根烟囱里溅出的火星映在蓝黑的天空上。麦浪一望无际。电线杆像个固执的人,再一次跨向田野。他步子好大呀。
扁豆继续奔跑,土坷垃被鞋踢出去,麦子被冲出一条线。在麦田里走路太累了。扁豆越过麦田,跨上田埂,松软的泥土粘满了鞋底,腿越来越沉。突然,扁豆停住了脚,怔怔地站住了——前方没有电线杆了。
二
电线在头顶戛然而止,扁豆在最后一根电线杆旁杵着。
他没有看到爸爸。
电线杆像一个休止符立在田野。扁豆向前走几步,又转过来向后走。他围着电线杆打转。夜好像来得比平日要早,天上寥落着几颗星星,它们像在清廓无边的大海里游泳的孩子,不愿意再游了,游不动了,就那样懒散地浮在海面。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电线杆,四野茫茫,黑暗像棉被一样裹来。他吸了吸鼻子,凉凉的风从牙缝里钻进去,他闭上嘴,泪水却从眼眶里溢出来。
回去时明显走得慢了,浑身的力气都耗在了来时的路上。月亮爬上来了,很亮,照得麦田如同盈盈碧水。扁豆不时地抬头看看电线,跟着电线走,他发觉电线不仅是牵着电线杆,也正牵着自己呢。每经过一根电线杆,扁豆都会停下片刻,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然后咬住嘴唇继续赶路。
他又到达了那座小桥,在河边停了下来。河水淙淙向前。扁豆脱下鞋,他想把鞋底的泥刮掉。这双鞋算是奶奶和爸爸合做的,奶奶眼睛不好,只能裱袼褙,爸爸负责裁剪、纳线,然而这不是男人干得了的细活,针脚很粗,歪歪扭扭,鞋跟都是敞跟,兜不住,走起路来趿拉趿拉响,他不得不用脚指头使劲地抠住鞋底。奶奶似乎热衷于做鞋这件事,她说要把扁豆到十八岁的鞋底都做好了,即使哪一天她归天了,扁豆也——后面的话奶奶没有说完。一进冬门,奶奶每天都要裱袼褙,她在和时间赛跑。晴天的时候奶奶便将门板卸下来,横担在两只凳子上,将那些缀满补丁的衣服一片片剪下,用浆糊刷在门板上,糊好的袼褙要晒上很久,等干透了,才能揭下来做鞋面或鞋底。扁豆见过爸爸纳鞋底的样子,腰弓着,头向前勾,锥子在手里并不太听使唤——他哪里干得了这些细活呢,总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是啊,他要去栽电线杆呢。
尽管如此,扁豆还是很喜欢爸爸纳的鞋底。他找来一根树枝,用力铲着鞋底的泥。月亮停憩在头顶,月光水银般铺洒下来。远处有虫鸣,像是人在唱歌,咿咿呀呀,被平阔的田野拉得无限悠长。鞋底薄了,扁豆重新穿上鞋,走上小桥,河水反射出莹莹波光,像打碎了一整块镜子,直晃眼睛。扁豆将一只脚探向水面,借助河水将鞋底清洗一下,他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也是由无数的碎片组成。他还看见了一根电线,在水中折成无数段,扁豆心中隐隐有些难过,再抬头看天空,发现原来那不是电线,而是一截枯枝横在头顶。扁豆咧开嘴笑了,鼻涕顺势滑下,连忙吸吸鼻子,敛住,脚下却突然一滑,“咕咚”掉进河里。
河水比他想象中还深、还凉,先前松垮的棉裤反倒裹紧了,拽着他的两条腿向着河底而去,他感到鞋离开了他的脚。鞋跑了,它自己要去赶路。扁豆叫起来,叫的什么也不知道,河水从空洞的牙缝间毫无遮挡地涌向喉咙,凉凉的。他双手乱捞,却什么也捞不到,天地间全是水。扁豆的耳边响起了歌声,他想起了爸爸,想念爸爸粗糙的手在脸上刮得生疼的感觉,他的眼泪融入河水……
扁豆被捞上来时,肚子鼓得像冬瓜一样。有人牵来了一只水牛,将扁豆横放在牛背上,牛颤颤悠悠向前走。不知谁给了一鞭子,水牛小跑起来,颠得牛背上的扁豆吐出一摊又一摊水。
这些都是别人后来说的。救他的是本村的老马和邻村的大黑,他俩正好路过河边,听到了喊声。都说若是再耽搁片刻,这伢子怕就没命了。
一整天,扁豆躺在奶奶裱袼褙的门板上,脑袋晕沉沉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将脸贴在门板上,浆糊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很香,像馒头片的味道。这一天像是一个梦。他微微侧过头,眼睛看着门外,地里愈发萧索。
三
过了一天,扁豆早晨照常起来了,脸色比前一天好了许多,脑袋不疼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他没有去田野里玩,而是找了个砖块在墙上写字,除了写简单的数字,他还不会写别的。扁豆想,等爸爸回来了,让爸爸教自己写名字。
他在墙上写下数字——1、2、3、4、5、6、7、8、9……每当写到“9”的时候,他都会停下来,似乎又看见了田野上无穷无尽的电线杆。扁豆在墙上又写下“1”,并将它向下延长,他第一次发现,“1”多么像电线杆啊,于是又写下一个,再一个,最后不得不停下来。这是墙壁的尽头,他没处写了。
他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还不会说完整的话,爸爸才不回来。想到这,他生气地用牙齿咬住嘴唇。突然,扁豆的舌尖触碰到了什么——小小的、米粒大小的食物残渣,他习惯地嚼了嚼,咽了。
可他突然觉察到刚刚咽下去的东西非同寻常,有一种淡淡的、奇异的、难以描述的香味。他卷起舌头在嘴里找,舌尖果然又触碰到一粒,再一粒,他将它们剔到手指上。
原来是两粒芝麻。
扁豆疑惑地皱皱眉,对着两粒芝麻发怔了几秒,便快速跑回去,推开了院门。奶奶正在太阳下切馒头片呢。他似乎全都明白了,但还是将两粒芝麻放在掌心,朝奶奶伸过去。
是的,扁豆的爸爸昨夜回来过了。不知是扁豆落水还是顺着电线杆找他这事传到了他耳朵里,他连夜赶回家,又连夜赶了回去。他带回了一些省下来的馒头,肯定还有什么撒了芝麻的东西。扁豆是半夜被爸爸从被窝里拉起来吃东西的,他太困了,以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吃的什么、怎么吃的他全不知道。他问奶奶,是烧饼还是麻团?奶奶笑笑却不说话,像是故意逗他似的。
扁豆看着芝麻,芝麻仿佛也看着他。他不知道这芝麻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掉下来的,是来自一块烧饼还是一只麻团?扁豆有点难过,难过自己稀里糊涂、昏昏沉沉就那样吃下去了。他都没有能够慢慢地嚼。
最难过的是他没有看见爸爸。爸爸可是搂着他喂他吃的呀。
他又将那两粒芝麻放进嘴里,却舍不得吃掉,芝麻在舌尖与牙齿间来回游走,它们像捉迷藏似的躲开舌头,又在不经意间被舌尖捉住。两粒芝麻消磨掉了所有日光,一整天他都闷闷不乐,跟自己生气。奶奶以为他身子不舒服,递给他一块馒头片。依旧,扁豆将它含在嘴里,用舌头压住。慢慢地,馒头片化开了,舌头稍一动,化开的馒头像砂糖一样缓缓流进了喉咙。
扁豆努力回忆昨夜的事,自己是如何吃掉那只烧饼的——也有可能是麻团——是坐在爸爸腿上,还是躺在他的怀里?他被这两个姿势弄得脑瓜子疼。最终,他确定他是躺在爸爸怀里的,一只手臂伸向爸爸的后背,紧紧地搂着他。
他闭上眼睛,鼓起腮帮子,装作满嘴是烧饼或者麻团的样子。突然,芝麻破了。真香啊,这么小的东西里竟藏着如此多的香味。
这一天因为两粒芝麻过得缓慢又幸福。晚上,月亮孤静地挂在天上,奶奶点起火油灯,灯光努力地亮着,却使得屋里的阴影部分更加浓重。有时灯火会自己忽闪起来,伴着“叭叭”的干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炸裂。扁豆看着那闪烁的火苗,像个梦中惊哭的婴儿那样渐渐稳住了神。他把火柴盒里仅剩的几根火柴拿出来,一根根等间距地插在桌缝里。他问奶奶这像不像电线杆。奶奶抬头看他一下,又看一眼窗外——她的眼睛总是勉力地睁着,使眉毛耸上去,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奶奶说,别把火柴弄断了哦。又说,今晚,有凉月儿咯——
扁豆把火柴一根根收进火柴盒,爬上床躺下,看着屋顶发呆。不知道风从何处的罅隙里挤进来,摇得灯影在头顶上忽忽地动。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伸出脑袋看一眼还在裱袼褙的奶奶,灯影里奶奶像一只放久了的梨,正一点一点地萎陷下去。他喊了一声“奶奶”,声音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又回到他耳边。奶奶没有听见。然而,黑暗中一切却变得有些怪异,似乎屋里的缸啊罐啊都嗡嗡地回响起来。
奶奶吹灭了火油灯,摸索着爬上了床。
月亮爬过一个窗格,扁豆悄悄从被子里钻出来。奶奶咳嗽一声,扁豆忙说去尿尿。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月色很亮,满世界都像落了霜。扁豆站在瓦砾上,月光将他的影子球一样地缩在脚下,他看看自己的尿柱,又看看头顶的凉月儿。尿完尿,扁豆没有回屋,他趿拉着鞋跑向麦地。
田野上立着一排电线杆,水泥杆在月光照耀下发着银光。扁豆奔向最近的一根电线杆,他觉得要不是有两根电线拽着,那电线杆一定也会向他跑过来。
他仰头看着瘦高的电线杆,迟疑地、羞怯地抱了上去。滚圆的水泥柱结结实实地将他的臂弯撑开,填满了他的胸膛。
明月高悬,照耀着辽阔的麦田。
像是有蜜蜂飞来,扁豆听到了嗡嗡的声音。他感到怀中的电线杆轻微却雄浑地颤动着。嗡嗡嗡嗡——像是一个人在小声地说话,如同爸爸藏在电线杆里一样。他将脸贴上去,耳朵紧紧地贴着。嗡嗡的响声在耳边絮叨。
汤成难,中国作协会员,第一届“雨花写作营”学员,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选刊转载,并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第五届、第七届紫金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第七届汪曾祺文学奖,首届梁晓声青年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