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近母亲节,妈妈的影子又在眼前晃悠,脑壳里的记忆卡陡然被激活,我想起了母亲的那只布钱包,心里似刀刎。
我真的欠下母亲太多。
今年清明节回村扫墓,我跪在母亲的坟前,挪着擅抖的手给母亲焚烧纸钱,母亲三十多年前说的话语:“孩子,你去外地学东西,需要钱,我这有十块钱,你先拿去急用,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想到这,我的喉管噎满愧疚。
那年春节过后,我去北京学习采编工作,母亲缄默不语,把我送出村口差不多两华里,停住脚,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泛黄的薄薄的塑料袋,说要给我十块钱,我不肯收。她却很坚决,一边说一边打开塑料袋,塑料袋里还有一个小青布袋。母亲从青布袋里头“挖”出十张一元的票子,脸上堆满笑容,堆满期许。我接过带着母亲体温余热的十块零钱,一阵心酸,泪水即刻像老屋瓦檐边流下的雨水,从脸颊滚到衣襟,又从衣襟滚落到故乡村口一块块铮亮的石板路上。
孩童读书时,我常犯头晕症,家里买不起营养补品,母亲就每天起早给我炒油盐饭吃。她教诲我说:“小崽呀,只要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以后就会长出息”。那时,我听到耳里,并未记在心上。只是有一回,母亲一连病了好些天,卧床不起,她再三吩咐爸爸:“亮仔已两天没吃油盐炒饭了,他去学校要跑十几里山路,还经常喊脑壳痛,需要补充营养,家里没好东西给他吃,你就每天辛苦点,给孩子炒点油盐饭……”母亲说着用袖子揩擦眼泪,叹着粗气。我听着瞧着,浓浓母爱深深刻进幼小灵魂。
读中学那刻,我面临着辍学,以致终日耷拉着小脸,魂不守舍。母亲见状,心如刀绞。她咬紧牙根,把家里两只用来维持日常生活零花钱的下蛋老母鸡,拿到市场上卖掉,只凑成学费的一半。怎么办?无可奈何之下,母亲不顾自己经常患有头痛头晕的痛苦,把舅舅送给她购买防风头襟的十多块钱全垫了进去。
青葱岁月,十几年“直线加方块”的军营生活,使我走上了笔墨耕耘之路。那些年,我经常是“囊中羞涩”,可母亲“要好好学点东西,将来会有出息”的教诲声,就像家乡人挖土刨地的锄头,一锄一抷土,一步一脚坑,博览群书,咬文嚼字。渐渐地,我成了报刊杂志上的“常客”。短短几年光景,先后在全国几十家报刊杂志上发表新闻稿件与文学作品上百篇。遗憾的是在我佩戴闪闪发光的军功章回去给母亲报喜时,母亲已驾鹤西去。
三十多年眨眼而过,尽管我积攒了不少的人生盘缠,但我欠下母亲的那十块钱,是真的还不起,还不清……
现实生活中,与人握手是一种礼仪,而我最后一次与母亲握手,是在她临终前的四十八小时里。那天,当我把热饭热菜送到医院,母亲那一双茫然的眼睛直直地久久地盯着我。我问母亲是否有话要说(她因为中风后无法说话)。母亲只是摆摆头,随即从被窝里挪出一只手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我坐过去。母亲把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放到我身上,缓缓抚摸。我双手把母亲的手掌捧在胸前,祈望全身的热流能传输给母体。一分钟、两分钟……三十分钟,母亲冰冷的手渐渐有了暖意,她的眼里溢满了泪花。望着母亲从眼角滚落的泪滴,我的视线模糊了——
是呀,几十年来,我走南闯北,军营内外,曾把手伸给过同学,伸给过战友,伸给过老师,伸给过县长书记,伸给过将军首长……然而,却唯独没有把手伸给过生我养我的母亲。
那天,母亲进入弥留状态,但总是睁着双眼,直直的注视着我。这时,善解母意的小妹提示我说:“哥哥,你回去穿上军装,再让母亲看一看,摸一摸……”我飞跑回家,换上一套崭新的军装。当我穿着整齐军装再次坐到母亲的身边,母亲果然又把手移了过来,只是当我再次把手伸给母亲时,母亲却心满意足的永远闭上了眼睛……我泪眼婆娑,久久没有松开母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祈盼母亲还能像儿时牵着我的手……